第四十一章 跪拜
东部 雍州
凡间的春三月,朦朦细雨丝润无声,晶莹剔透的雨水洗尽万物浊尘。大街上,川流不息地行人手中一把把油纸伞浮翠流丹,尽显朦胧画意。
不起眼肮脏小巷内,一名身穿黑衣的高大男子靠在巷子口,双眸紧闭,看似在闭目养神,身体却绷得紧紧的如蓄势待发的猎豹。巷子一墙之隔就是雍州最繁华的街道,与这条满是老鼠臭水沟的小巷子云泥之别。独有的买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贯入黑衣人的脑中。他睁开眼,一手掀起长袍前襟,一道约莫半尺长的伤口像条丑陋的蜈蚣在他身体上蜿蜒爬行,轻轻一按,鲜血立刻从身体内涌出来,男子却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他把上衣撕成条包扎起伤口,熟练之程度表明男子受伤乃是家常便饭。粗糙的打了个结,男子侧过头望向人来人往的街道,仔细打量着一家家琳琅满目各种摊位和后面一排排的客栈、酒楼,茶楼,每家店门都挂着长长的大字招牌,里面欢声笑语,小二端着芳香四溢的饭菜足不沾地,施展凌波微步,飞快地穿梭于各个桌子。路人们撑着油纸伞,身着宽衣广袖,粗布长衫,他们有的照面说上几句,有的驻足于各个小摊位面前,有的来去匆匆。望着路上形形色色的人与物,男子自嘲的笑了笑,眼前的繁华与昌盛与他这种常年生活在阴暗中老鼠又有什么关系,他从出生起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无法全身融入其中。
男子扶着墙站起身,准备悄然离开,过往行人竟然看也没看一眼他的举动。
“我说小空空啊,你虽那么倔嘛,这都出来多少天了,你好歹也正眼瞧我一眼嘛。”
就是在那男子刚欲转身离开之际,迎面走一位相貌堂堂的青年怀抱一只雪白大肥猫,他在经过那男子所在的巷子口时,注意到他存在,原来还在和白猫哀声叹气的青年突然驻立不前,四目相对,皆是一震。
好冰冷的眼神。
好干净的眼神。
两人同时在心中如是说。
此人浑身煞气难挡,血腥浓重,目光中又难见善意,是个常年生活在刀尖上的人。青年扫视了黑衣男子一眼全身,不免有些疑惑。
黑衣男子只他这么一眼,浑身一震,身体内竟然像注入一股温泉般温暖四脉八骸,这人到底是何人?
“你手下虽无冤魂,但杀孽过重,最多五年。”青年腾出抱白猫的右手,对那男子张开手掌晃了晃,“你阳寿将近,人间将无你立足之地,可是……”
“哎,哎你别走啊,听我把话说完啊。”
还以为是个什么大人物,结果只是个神神叨叨的神棍,那黑衣男子转身就走,片刻消失不见,只留那青年在原地尔康手。
“闷,怎么不听我说完呢,他还没告诉我叫什么名字呢。”
怀里的白猫白了他一眼,无聊的摇了摇尾巴。
“你不知道。”青年摸着它的背长吁短叹,“那个男人,虽然在凡间杀戳过重,可是他注定与我仙家有缘,唉。”他刚刚瞧那人面相不似那种奸人之相,知他定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刺客之流,绝非那种无恶不作之辈,心中好奇就暗暗掐指一算,这一算不得了,竟然算出此人近日内会与仙家结缘,种下善因。不管与天上何仙有缘,他也是个仙啊,既然那人与仙有缘,那与他也算半个自家人,还想指点下那人呢,结果谁曾想人家理都没理他就走了。
“也不知姓甚名甚,以后回到天界也好找他,在凡间相识也是一种缘,是吧,小空?”
唤化小空的白猫懒得理他,兀自闭眼打着呼。
碰了个不大在小的软钉子,那青年也不恼,顺了顺它的毛,继续徒步前进。
这环抱大白猫的青年就是不久前下凡历炼的凉芫,他带着化身白猫的香椿精小空来到了凡间东部,听说雍州最是繁华不过,这才来到了此城,没想到一进城还没来得及四周看看就碰上了刚才的黑衣男子,有了这么一过程,他也无再逛的心思,随意拉人个行人问清雍州最大的道观在哪后就抱着小空前往,他想看看凡间的凡人是如何在俗世修行的。
这就是雍州最大的道观,紫阳观啊。
凉芫驻立在街前道观的广场上,仰望这座坐落于繁华之地的凡间道观。
他面前的的紫阳观占地面积丝毫不下于天界任何一座小型宫殿,道观前的广场以青砖石铺成,最中央放着约十丈高的巨鼎,鼎中紫烟袅袅,每个人经过的百姓都向其弯腰礼拜。广场上方,一条宽十五丈左右的汉白玉长阶纵信徒来往亦一尘不染,长阶一路往上,数百米的尽头,一座宏伟大气的大殿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竟是以琉璃为顶,白玉为柱,大殿最中央悬挂一副巨型牌匾,赤底金字,写着:紫阳道观。
好一座香火最盛的人间道,不输天界,不输天界。即使在天界见习惯各种精妙绝伦的琼楼玉宇,凉芫此刻在心中也不禁暗暗赞道。
他怀中的小空瞄了一眼紫阳观,又把头埋在他的双臂之间。
这大屋子台阶这么高这么多,爬起来都累煞,烟还这么大,熏都熏死人了,怎么住,还没它在瀛荒岛上的小窝来得舒坦。
凉芫可不管它的小心思,搂紧它跨进紫阳观。
一进观内,发现这紫阳观倒也与其观人间道观并无不同,主殿供着三清神像,四周墙壁上用以各种鲜艳色彩绘以的各种神仙升天图,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凡人参拜完三清神像,皆会在壁画面前停留一会,瞻仰神仙风采。
凉芫本来就是仙,对这些东西不甚在意,他拐了弯走到灵宝殿前的空地上,见此地围聚多人,小声议论着什么,他好奇心一起,挤身前去。
竟然看到一年轻男子被缚于一根粗大木柱上,披头散发,甚为憔悴。凉芫不免奇怪,以为有妖邪作崇,他凝目仔细观察,却也睢不出个所以然来。年轻男子穿着并非凡人平常人家所着之粗布麻衫,反而是上好的绸缎,露在外面的皮肤也是白皙纤细,不像干过重活的样子。怎么看,这也是年轻的富家子弟嘛,他体虚无力,眼睛下虽有青黑最多睡眠不足导致,但是面相天方地圆,是个极有福气富贵之相,身上阴气旺盛,也无妖物缠身,怎么就被绑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好玩啊?
正疑惑间,一白胡子老道手拿拂尘踩着七星步而来,端的是仪态万千高人之态,走到那被绑的年轻人面前,口中振振有词:“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而知足之足,常足矣。小兄弟,尔能知错能改,慈悲,慈悲。”
“道长你就快作法收了我儿身上作崇妖物,还我儿一个安康吧。”一美貌妇人从人群中冲出来,扑在那绑的年轻人身上,涕泪横飞。
那年轻人陡然一震,神情也激动起来,他用嘶哑的声音向白胡子道人大喊:“道长救我,道长救我啊。”
那在凡人状发世外高人的白胡子老道拂尘一挥,绥了绥长至胸前的胡子,眯着眼睛向那美貌妇人保证:“贫道定会竭尽全力驱赶妖邪,还您一个健康安好的大好青年。”
看到三人如此作态,凉芫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年轻男子虽印堂微黑,但红光不减明明健康的很,可是为什么都一口咬定身有邪物作崇?连年轻人自己也这样认为,莫非是那老道人撒谎哄骗他人不成?
那老道拿起桃木剑眼看要作法,他也顾不得看戏,从人群中跳了出来,大喊:“休要听这老道胡……”
“小施主,慎言。”
一位童颜鹤发的玄衣道士从内门中走出,目光如矩,神彩奕奕,看发色也有七老八十之嫌,可看他走路虎虎生风,矫健稳重,又哪里像是古稀之年的老人所有。
“啊,是紫薇真人。”
“真的是紫薇真人,大家快来跪拜。”
他的出现在围观人群中引起骚动,众人纷纷俯首在地。
被人打断了话语,凉芫本来极为不悦,本以为是又来了个坑蒙拐骗的大骗子,定眼一看,只见来人通身紫气环绕,隐约可见祥瑞仙气,竟然突破大道直登天际之意,他心中惊奇不已,收起不悦,慎重起来。
紫薇真人穿过重重跪拜的人群,径直走到凉芫面前,对他抱拳作揖。
“这位道友,可否请里面一叙?”
“可这……”凉芫指着还绑在木柱上的年轻人,迟疑的看着紫薇真人。
紫薇真人坦然一笑,“既然道友如此关心此子,要不等法事完毕,你再随贫道入屋一晤。”他转过头对从他出现后就侧立在旁白胡子老道吩咐道:“开始吧。”
白胡子老道拂尘又是一挥。
“天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在念了一长串的道经后,那老道端起一碗岸上的水往那年轻人身上一浇,三月的天,寒气尚存,浇得那年轻人一个激灵,不住的打抖,那美貌妇从见状又是心疼又是流泪。
白胡子老道踏着七星步,手中桃木剑呼呼作响,有模有样的在空中一通劈。
“吠,妖孽哪里走。”
他一剑劈下,空中一道霎时一道血雾,围观众人拍手叫好。
如此几番,白胡子老道才收起木剑,任由小道童帮他擦拭额头上的汗。
“多谢真人相救,我赵府必不敢忘其恩德,来日就送上锦旗黄金重谢。”
那妇从搀着刚刚从柱子上解下来的年轻,跪倒在白胡子老道身前,后者连忙扶起,一脸愧不敢当,“夫人言重了,区区小事不足不挂齿,何来重谢,且贫道只是紫阳观一小小道人,尚担不起‘真人’二字,夫人还是莫要在此担搁,令公子身上妖物已除,但身体仍是虚的紧,还是将令公子早早送回府休养才是要事。”
“记住,以后令公子再有恶行,怕是大罗神仙也是救不回来的,望好自珍重。”
“哎,,愚妇记下了,多谢真人。”
虽然白胡子老道再三强调他只是一个修道道人,并非真人,可在普通老百姓眼中又有什么区别,在两人一番虚礼后,那妇人就率众家丁扶着那虚弱不堪的年轻人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