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砧板上的鱼肉只配钻地洞

冲动是否真的比理智靠得住，当晚我和霍小渂对这个命题争论不休。我俩在床上相对而坐，霍小渂撕开一片膏药递给我，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我瞥瞥她，没好气地说道：“想笑就笑吧，不要憋坏了。”霍小渂却没笑，反而甚怜惜地看着我：“姐，你要我说你什么好，那门很隔音的你不知道吗，竟然傻到去听墙角！听就听吧，怎么还让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溜走了？”

是的，我没用我承认，秦沐原走了，如果白笑含没有告诉他我来了，他还会走吗？

“你和白笑含通过电话了？那家伙正幸灾乐祸呢吧？”我尽量平心静气道。

霍小渂点点头，“白笑含笑惨了，不过他还是很关心你的，他正在帮你打听秦兄的行程。”

“不用了。”我垂下眼帘，“叫他别费事了，我不喜欢这样。”

“镜子姐，这个时候你就别清高了，他秦沐原难道不应该给你个交代吗？这是做人最基本的原则，这道理放哪儿都说得通，无论他是移情别恋了还是另有隐情，他都该说个一二三来，你们这样不咸不淡的算分手还是没分啊？！”

霍小渂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我起身拿听啤酒扔给她，对她轻声道：“不说这些没用的了，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放心小渂，我不会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把我甩了的。”

“赞！就该硬气！”霍小渂对我竖起大拇指，“那还求婚不？”

我无比坚定地点点头。

为什么不求！七年前我错过了方沐琤，这一次我说什么也不能再错过秦沐原，我暗暗下定决心，等回到A市就去找他，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先放弃他。

接下来我和霍小渂又在厦门玩儿了几天，霍小渂的人际关系果真不是盖的，我们跟着她的学生会主席老友去了文青必去的鼓浪屿和优美僻静的厦大小树林，在受到成群结队的校园情侣秀恩爱的千万点暴击之后，我们终于坐上了返回A市的飞机。结果令人意外且讽刺的是，下飞机时我们居然遇到了秦沐原，他和我们乘的竟是同一架飞机！

霍小渂看到他后龇牙咧嘴，而我则惴惴不安自我检讨，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对我唯恐避之不及，竟连酒店都不愿意和我住一家？

“秦沐原，你站住！”霍小渂不顾我的阻止叫住了他。顿时大半个厅的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有几个小姑娘认出了他，都拥上去找他签名，而我和霍小渂就这样傻傻地站在原地，等待他时不时向这边瞥上两眼。

等人群散了秦沐原才向我们走过来，如果说晚宴那晚他的眼神里还对我有些爱意和愧疚，那么此刻就全然是陌生的客套了，他越走越近，我的心就越落越低，直至他将我揽在怀中，我的心已然落至谷底了，但我仍对他含着笑意，不愿让他多想。

“好久不见了姚镜，在这里遇见真巧啊！”他说着转而看向霍小渂，笑道：“小渂，好久不见了啊，你们是去厦门玩儿吗？”

“你不知道我们也在厦门？”霍小渂阴阳怪气地将“也”字着重强调。

“哈哈，几天不见小渂你还是这么幽默！对了姚镜，今晚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我……我……”刚才还竭力表现大度的我此刻却窘迫起来。

“我什么我！去呗！吃饭不是情侣之间顶正常的事儿吗！”霍小渂一边大声说着一边对我挤挤眼。

“哦，好啊。”我顺从地点点头。

其实我还真不是忸怩，只是秦沐原的客套使我顿生距离感，似乎今晚的饭局是个鸿门宴，而我就是他砧板上待宰的鱼肉。

“小渂，我们先走！”我拉起霍小渂，然后扭头对秦沐原笑道：“今晚见咯！”

“镜子姐，你怎么了？你这样好可怕哦！”霍小渂缩在车角，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我也知道自己定是恐怖，过去的二十七年我都不具备与人抢占出租车的能力，而一分钟前当我拉着霍小渂跑出大厅，三十秒后我俩已坐上了一辆崭新的出租车，再三十秒后霍小渂终于瑟瑟发抖地对我表达了她的惊恐。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姐这是在为我的终生幸福奋战，小渂啊，反常之处，你就多多包容哦。”

“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反常吗？”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哦。”

两个小时后，我们到达本市最大的商场的珠宝柜台前，霍小渂恍然大悟：“原来镜子姐你是要买戒指啊。”

我点点头：“求婚总得有戒指吧。”

柜台小姐见来了生意，忙上前招呼起来：“小姐好眼力，这是咱们品牌本季的最新款，美国设计师纯手工打造，很配您哦！”

“有适合求婚的戒指吗？”我问她。

“男戒。”我又补了一句。

柜台小姐都是人精，她立马明白了大概，诧异半秒之后，她对我如常笑道：“小姐您真是找对品牌了，我们本季主打的就是用于求婚的男戒，现如今时代开放了，女孩儿也是可以勇敢追求幸福的嘛！小姐，您看看这款喜不喜欢？”她说着就从柜台下拿出一款递给我。

“这款款式大方简洁，正与您男朋友的气质相配。”

“你见过她男朋友？”一旁的霍小渂打趣道。

“这位小姐说笑了。”柜台小姐笑得一如往昔灿烂，“您看您朋友的气质清新高雅，我想也只有同样气质的男士才能与之相配吧。”

柜台小姐果然是训练有素的前台销售，对于霍小渂略带讽刺的玩笑话竟完全能消受得住，我对她不禁心生佩服，另外也对这品牌的好感度骤增。

“小姐，我们的品牌皆是原创设计，设计师的平均年龄不超三十五，您男朋友一定会喜欢的，都是年轻人嘛。”柜台小姐道。

“你们这是什么牌子？我都没有听过。”霍小渂说。

“Bella Su，美国新锐珠宝品牌，两位请放心，我们的品牌绝对信得过。哦，这是品牌宣传册，两位可以看一下。”

“好了，就这枚吧，请帮我包起来。”我有气无力道。

“好的！请您稍等！”

“镜子姐你怎么了？戒指不喜欢吗，不喜欢就不买了。”霍小渂一脸关心地看着我。

我笑笑，“就它了。”既是宿命，那便躲不掉了。

柜台小姐递给我包好的戒指，我问她：“这本宣传册能送给我吗？”

“您客气了，欢迎您常来！”

柜台小姐喜上眉梢，而我却心神不宁，这款戒指宣传册上有介绍，设计师是贝拉，寄语是“套住一生的挚爱”。她在设计这款戒指时想的是秦沐原吗？苦涩蔓延了我的全身，搅得我欲哭无泪，若问何为宿命感，这就是了！偏偏我进的第一家店是Bella Su，偏偏是这枚戒指入了我的眼，偏偏是贝拉设计的！无力之余，我竟想笑，这个婚怕是求不成了。

“镜子姐，你的眼光真不错，这款戒指不仅有气质，价格也厚道，今晚一定能成功！”对面的霍小渂吸了口果汁说。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Bella Su，小渂，这是贝拉创立的珠宝品牌，秦沐原和白笑含都是它的设计师。”

“啥？！”霍小渂叫了起来，“Bella Su，Bella Su，你不要告诉我‘Su’指的是秦沐原？”

我无力地点了点头，这一点都不难猜。

“我靠！那丫头到底想怎样？！她是地狱派来的截胡恶魔吗？难道她想和你上演甄嬛传？！我靠镜子姐，要是这样你可不是她的对手！”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你看这册子上有写，BELLA是她母亲娘家的家族企业，从时间上看已经很久远了，而作为独生女的贝拉，显然拥有丰厚的财力。”

“所以呢？”

我想了想，说：“所以我就更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所以小渂，待会儿陪我去做头发，今晚我准备使出浑身解数拿下秦沐原。”

“好嘞！”霍小渂的眼里放出光来，“姐，这次表现棒棒的哦！”

做头发之际，秦沐原发来一个短信，告知我吃饭的时间和地点，霍小渂看了半天，又愤愤道出她的不满，她说秦兄是不是少根筋，不知道身为男朋友是要接女朋友的吗，这么没诚意，镜子姐你干脆别去了。而我虽确实有些不悦，但也只能一个劲儿地为他开脱，只希望今晚的策划不要出差错，不然我可能真的一辈子不相信爱情了。

晚上霍小渂坚决要同我一起赴宴，她死缠烂打的我实在拗不过，因此只能暗中搬出白笑含这枚救兵，霍小渂觊觎男色这才撒了手，直到看着的士渐渐行远，我才进了餐厅。

远远的就看到角落里的秦沐原，他同我一样喜欢角落里的位子，他也看到了我，我微笑着向他走过去。这时却听见身后有个人叫我，声音很熟悉。

是我爸。

我微微一愣，且很紧张，然而等我转身看去的时候，已镇定如常。

“小镜，你从北京回来了？”他看上去似乎很诧异。

“北京？”

“你邵伯伯说你休了假，说是有一个北京的同学结婚，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不多玩儿些天？”他的态度很和善，和过去判若两人。

我想定是邵伯伯为我解释的吧，真难为他了。我对他甚礼貌地笑笑，“对不起，我还有事。”我决定对他冷淡。

“小镜，明天我们出来吃个饭吧，爸爸很久没有陪你了。”

“恐怕不行，明天我得上班了。”我依旧礼貌地微笑。

“小镜，给爸爸一个弥补的机会好吗？从前是爸爸错了，这些年爸爸一直很想你。”

是吗？一直在想着我？是用冷漠和不过问来想的吗？我暗暗想笑，“爸爸”这个词对我早已可有可无，人生如梦，有些感觉转瞬一逝，错过了就再也无法重拾了。

“您多想了，没有谁对谁错，即便是错，我也不愿‘重温旧梦’了，现在我过得很好，有饭吃有衣穿，我妈也过得很好，哦，我说过吧，她要结婚了。你看，生活就是这样，甜和苦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守恒的。”

“小镜你……”

“以您的身份说这些不合适吧，再待下去，没准又被哪位不请自来的媒体朋友拍到，这次您的速度可能就没那么快了，另外，脏水偶尔泼泼可以，若是总被泼，也是很晦气的。”

“上次是爸爸不好，不过我已经教训你金阿姨了，她已经跟我保证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

我皱起眉头：“姚董，这是您的家事，我无权过问，也不想听。”

“你……小镜你叫我什么？”

“姚董。”我狠下心，淡淡地说：“我们以后不要联系了吧，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我不想再活在任何人的阴影下，你就可怜可怜我好了，以后我想过我自己的生活，真的，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小镜，爸爸只是想弥补曾经的过错，这些年我亏欠你们母女太多了。”

我摇摇头，“不用了，真的不用，你要是真的为我们好，就别再来招惹我们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小镜！”

我停下脚步，顿了一顿，转身看向他，说：“金玉琦，你对她留个心眼。”

说完我便直奔洗手间而去，因为我再也忍不住眼泪，不管是他还是秦沐原，我都不愿在他们的面前表现出半点软弱。我拼命地让水花浇湿我的脸颊，期望自己能清醒点儿，我恨呐！我恨他为什么不早几年来找我，早几年我目睹我妈和李江的那个时候，早几年我失去方沐琤的时候，早几年我遇见佟明山渐渐变坏的时候，我想起过去那段最痛苦的日子，那时我天天想自杀，那会儿我多么希望他能给我一个拥抱！可是时光就是这么残酷，它把你磨练得坚不可摧，等你什么都不需要就可痊愈的时候，偏偏那剂药却出现了，可没想到副作用的杀伤力竟是这样大！

等我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他已不在，秦沐原正站在不远处等着我，很奇怪，此刻他的眼睛里又满是柔情，浓得如同化不开的蜜糖，我看着他向我走过来，心砰砰跳个不停。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哭鼻子！”他掏出方帕，轻柔地为我擦脸颊上的泪渍。

我的心已经紧张得快跳了出来，晚宴上的他、机场的他、还有此刻的他，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

“以后可别再哭鼻子了，你看妆都花了。”他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带着我转过身去照镜子。镜子里的我和秦沐原一高一矮，他闪着点点光泽的眼睛真好看啊！

我突然转过身去紧紧抱住他，心底深处涌上的一股暖流使我又流出热腾腾的眼泪，我紧紧地抱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

“秦沐原，以后别离开我好吗？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傻瓜，我没说过要离开你呀。”

“那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联系我，而且一直都对我冷冷的？我以为你要离开我。”

秦沐原没有说话，沉默使我感到不安，我抬起头看向他：“我不管，你刚才已经说过不会离开我的，说话不算话的是小狗，秦沐原，你要是想当小狗就尽管离开我好了。”

秦沐原低头吻住了我，“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姚镜你只需要记得，你是我秦沐原此生最爱的女孩，即使我的人不在你身边，但我的心永远为你跳动。”

本是最动听的情话，可不知为何听起来却有些许悲凉，我竭力按捺下不安，然后从包包里取出戒指，对他说：“我要你的人和你的心都在我身边，秦沐原，让我为你戴上这枚戒指吧，我不要聘礼，我也没有嫁妆，我们就这样结婚好不好？”

可以看出秦沐原的神情甚为复杂，激动之余还有许多我辨不清的情绪，这万千情绪使我更加惴惴不安，在他开口之际我慌忙阻止了他，然后闭上了眼睛：“别急着回答！你可以考虑几天！”

这时突然“咔嚓”一声，我顿感不妙，睁眼一看，果然是霍小渂，以及与她狼狈为奸的白笑含。

“答应她啊秦兄！”霍小渂叫道。

“苏！人家姚镜等着呢，你高兴傻啦？！”白笑含在一旁煽风点火。

而这两位可谓是真神助攻也，本来还不怎么紧张的我被他们这一搞倒是骑虎难下了。我也一脸哀求地看向秦沐原，心想大哥不管你答不答应，这时你都得答应啊，要不然我就真是一个只有里子没有面子的傻妞儿了。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在许多人面前我总能维持镇定，好似我生来就是一个没有大悲大喜情绪的人，但是过去于方沐琤，如今于秦沐原，这两个我喜欢的、爱着的男人，在他们面前我总是脱离轨道，在经历了方沐琤的离开之后，如今我惟愿能与秦沐原平淡此生。而今，他脸上复杂的神色告诉我，这个愿望落空了，他连陪我做戏都不肯。

“我明白了。”我将戒指握进掌心，小声道。

“苏，你想什么呢，这是姚镜，你最爱的姚镜，她在向你求婚呢！”白笑含急道。

“秦沐原，你不要过分了啊！”霍小渂也走了过来。

秦沐原依旧沉默。我的心已经跌入了冰窖。

“好了你俩都别说了。”我对他们勉强挤出笑容，“又不是过家家，喜欢不喜欢，本就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呵呵，小渂，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姐！”

“哟！怎么这么热闹啊？”是贝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