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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虚真圆寂
米芃芃下山回到寺院的时候,正赶上一个和尚关寺门。
这和尚认识她,见她远远走来,就把关了一半的寺门停下来,等着她。
“谢谢师傅。”米芃芃进门后,朝和尚友善地拱了拱手。
关门的和尚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等她进了门,才低着头关上了门。
米芃芃暗自嘀咕,这里的和尚怎都这么古怪。
晚上,她一个人窝在一件简朴的禅房里,想着白天村民讲的那个故事,久久都不能入睡。她知道,这九皋禅寺里面,都是亓皝的家人,住在这里,心也稍安。
一直以来,亓皝和他的家族,在夹缝中求生存,只求活得有尊严、有爱、有家人、有幸福。可是很多困阻,妨碍了他们追求幸福的脚步。
一直以来,米芃芃都把亓皝当成无所不能的强者,当成手可摘星的富豪,却从没从内心深处为亓皝想过。想来,亓皝内心必定有很多无奈。他渴望正常的生活,渴望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和家庭。可是,他负累如山,连这点卑微的要求,也无法实现。
米芃芃甚至有点可怜起了亓皝。
这时候,好像菩提树下的修行突然开窍一样, 她才忽然发觉,钱虽然不可或缺,却真的是身外物。
经历种种,让她醍醐灌顶一般,突然就理解了亓皝的无措和无奈。她甚至相信,要是在财富和爱情家庭比起来,他一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她觉得从没像现在这样理解他,彻底读懂他。
九皋处士,太虚方丈,他们都希望亓皝能够做个神骏的一代雄主,可是,亓皝却觉得不堪重负。
米芃芃从九皋家族的历史和亓皝的言行中,逐渐读懂了他。
亓皝现在是赶鸭子上架,疲惫地应付着九皋家族的事物。他急切的盼望,九皋家族能重新出现新的亓皝。他不想做什么恩主,只想做何甲,一个路人甲,一个平凡的小人物(虽然何甲在世人眼里是个大画家)。他背负着家族厚重的责任和义务,却向往着精神和身体上的自由。
亓皝或许想不到,在秦岭遭遇的一切,竟然让米芃芃对自己有了这么深入的理解。
不过,米芃芃把什么都放在心里,亓皝依然一无所知。
深夜了,亓皝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来找她。
“这么晚?你怎么还不休息?”米芃芃还穿着亓皝的大大及膝衬衫。
“刚完事。”亓皝揉揉眼角。
“那就赶紧回去休息吧。”米芃芃有点心疼他。
“想跟你待一会儿,可以吗?”亓皝难得露出那样缱绻的神色。
她感觉自己有点难以招架,“好,好!”
他们这时候,反倒无话可说,就这么干坐着。
可是,奇怪的是,即使是这么静默着,什么都不说,他们也觉得安心,没有一丝尴尬。
“芃芃,我真想永远这么跟你呆下去。没有责任,没有魔咒,就像普通人一样,平平淡淡安安稳稳过一生。”亓皝或许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今天情绪显得有点反常。
“你怎么啦?”米芃芃感觉得出,亓皝今天心情不佳。
“没怎么,就是觉得什么都没意思。”亓皝把自己的疲惫都暴露在米芃芃面前,毫无保留和掩饰。
“你不要这样说。”米芃芃突然有点着急,说不清为什么。
“你害怕了?”亓皝看着有点惊慌的米芃芃,忽然就笑了,“我没事,就是抱怨抱怨。说实话,我已经有一个世纪都没有跟谁抱怨过了。”亓皝只是说出来发泄一番罢了。
没有人能够听懂自己抱怨,唯有眼前这个女孩。
他清楚地知道,不是所有美好,都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存在。
眼前的女孩,自己一步步看着她成长和强大起来。人的生命力都是在痛苦的煎熬和经历的苦难中,慢慢地被迫强大起来的。
她已经不再是时时需要自己保护的女孩,她已经破茧成蝶,长成了自己可以依靠和依赖的女子。
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反而更加难过。因为,他发现,自己一想到离开她,就有种心灰意冷的绝望感。
见他神情有所放松,米芃芃才稍微安下心来。
“我想,等你妹妹芊芊长大了,就把身上的这份担子交给她。你觉得怎么样?”亓皝问她。
“这是你们家族内部的事物,我不方便插嘴。我,现在没有参与你们家族事务的权利。”米芃芃回复道。
亓皝神色暗淡了一下,“你和乔鲁单独在恶鬼坑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我?”
“有。”米芃芃老实承认。
“其实,我有点吃醋。虽然我知道,我也已经没有那个权利了。”亓皝说。
他们已经分手,谁也没说重新开始,谁都开不了口,因为,太难开口。
那些横亘在他们面前的难题还在,那个可恶的魔咒,还有遥不可知的未来,都让两人不敢轻易开口承诺什么。
“我们明天动身回仙鹤山。”亓皝站起身来,“你早点休息吧。”
亓皝拉开门,悄悄走出去了。
米芃芃却再也睡不着。
有月光相伴,但是上玄月,很暗淡的光。
她走到了前院香客进香的大殿外,这里晚上空无一人。她在这里徘徊,不会惊扰寺里的僧人们休息。
忽然,她听见一阵来自大殿内的说话声。
是谁?这么晚了,还在殿里面诵经?
她悄悄靠近大殿敞开着的大门。
大殿里烛火通明。一个跪拜在蒲团上和尚的身影,头抵触到了垫子上,嘴里面念诵着什么。米芃芃有点吃惊。一般和尚都是禅坐着诵经,没有见过把身子蜷成这样念经的,而且,是在深夜里。不免让人毛骨悚然。
米芃芃偷偷站在门边,屏声敛起看着那个和尚。
“珍香,你在那边好不好?我们的孩子好不好?珍香,为什么不给我托个梦,让我见你们一面啊?”和尚碎碎念。
原来是还没脱离凡尘的和尚,半夜里想念以前的老婆孩子。
她不想惊动他,想转身悄悄离开。
她忘了,九皋家族的听力都是非凡的。那和尚听到了细微的声音,从蒲团上抬起身子,转头看她。
“你来这里干什么?”和尚厉声问。
“对不起,师傅。我不是要偷听,我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米芃芃有点慌乱。她无意中看到了这一幕,却让自己说不清,好像是故意窥探人家隐私似的。
“女施主不妨来金殿稍坐。山里湿冷,小心着凉。”那和尚认出了她是寺里的客人,语气缓和下来。
米芃芃却一眼认出,这就是自己遇见的那个关庙门的那个冷脸和尚。
米芃芃只得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拱了拱手,“师傅,搅扰了。”
“没关系。今天是我妻子难产离去的日子,我给她烧柱香,念念经,超度亡灵。”和尚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面具脸孔。
“难道,又是魔咒?”米芃芃问。米芃芃的意思,和尚前妻去世,是否也是因为那个灵蛇一样纠缠不休的魔咒。
“你也知道魔咒?”和尚有点吃惊。
“我婶婶也是九皋家族的人,她嫁给了我叔叔,后来也没有逃脱魔咒,难产走了。”米芃芃说。
“看得出,恩主非常喜欢你。既然你知道难逃魔咒,还要和恩主在一起吗?你不怕死吗?”和尚问。
“我不怕。但我相信,我不会死。”
“我也曾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我们的幸福能打破魔咒,可是,我妻子珍香还是难产走了。那时候,日军两次把她掠走,都是我把她从魔鬼手里救出来。后来,她执意要嫁给我,我告诉她,我们家族有个无法破解的魔咒,嫁给我,她或许会死。可是,她说,已经死过两次了,什么都不在乎了。她还说,只要跟我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也知足。”和尚沉浸在回忆里,没有眼泪,没有悲痛。看来,时间已经带走了伤痛,现在只有麻木。
没想到,看上去冷冰冰的和尚,竟然能跟自己说这么多话。
“我知道你。白天,我听当地村民讲过你的故事。”她轻声说。
和尚不言语了。
过了半晌,和尚缓缓地接着说:“我妻子去世前,跟我说,她从没后悔过跟我在一起。她说跟我在一起的那两年,是她最幸福的日子。她说,她已经很满足了。听她这样说,我觉得值了,没有什么遗憾了。她还说,让我好好活着,她会在天上看着我。我还有几百年的活头,可我觉得我已经跟妻子和孩子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了。我能感受到他们的喜乐,感觉到他们就在我身边。”和尚说到最后的时候,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妻子和孩子,脸上绽开笑意。
米芃芃觉得身上凉飕飕的,赶忙跟和尚打了个招呼,说自己要回去休息了。
和尚根本听不见她的话,魂魄脱离了躯干一样。
第二天,她还没起床,就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声。
木鱼声和木香味道缭绕着整个寺庙。
“师傅,请问寺里面出什么事了?”米芃芃跑出房间,抓住一个经过的和尚问。
“虚真师兄圆寂了。”和尚面无表情地说。
“虚真是哪位?是寿终正寝吗?”
“昨天,是虚真出家前的妻子过世的日子。他一宿都在前殿为他的妻儿超度,今早却被发现,他已经圆寂了。”和尚说完匆匆离去了。
竟然是昨晚自己见过的那个诵经和尚。他昨晚明明好好的,怎么今天就圆寂了呢?
亓皝赶来看她,告诉她,虚真因为悲伤过度,心衰而死。
米芃芃颓然坐下来,“都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他难道还没走出痛苦吗?”
“虚真是个认死理的人,自从妻子死后,他就疯疯癫癫的。昨晚,他的神志忽然非常清明,告诉师兄弟们,他要守夜,为妻儿超度祈福。本以为,他想开了,却没想到,他竟然一时痛劫,撒手西归了。”亓皝说这番话的时候,似乎也没有过多的哀伤。
“怎么会这样?”米芃芃却感到心痛难当。
圣贤老伴去了,圣贤也绝食而亡。如今,又来了个虚真,竟然也是这般下场。
她忽然觉得心痛得厉害,难以忍受。
自己和亓皝的将来,会是什么样的?自己的寿命必定比亓皝短,倘使自己先于他走了,他会不会蹈这些人的覆辙?
她不敢想。
“我不想呆在寺庙里了。要不,你先忙,我自己先回仙鹤山吧。”米芃芃精神很不好。
“本来今天准备带你离开的。可是,现在寺里面出了这样的事,我实在走不开。这样,我把你先送到山下的村里面,你在那里的农家乐住上两天。我保证,两天一过,我们就一起离开这儿。”寺里面这样的气氛,他也不想她继续留在这里了。
米芃芃无法,只得同意。
她去跟太虚方丈告辞,太虚方丈跟她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女施主,珍惜眼前人,莫走前人路。
米芃芃想了很久,好像明白方丈的意思,又好像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