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打破平静
“通知客户，马上清仓！马上！”这个声音不断回荡在各个小组内，所谓的“行情分析师助理”都在霹雳啪啦的敲着键盘，劝说着屏幕那端30-55岁有钱的老男人，清仓！不一会儿，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有的人拿着手机在面红耳赤地争吵，有的人则一脸谄媚地小心附和发展自己手中的客户关系网，还有的人在垂头丧气地给家里交代后事。以此种种现象都在应证着一件事：公司完了，报应来了。这是14年岁末的凌动职场，一个做网络金融诈骗的皮包公司。
在此危难存亡之际，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倒显得格外镇定。他坐在自己的岗位上，给所有的客户和潜在客户群发了一条信息后，便自顾自的喝起了水，浏览起了网页。
“小张，你手里的客户都清完仓了么？”一个操着东北口音的中年男人敲着桌子问道。少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张了张嘴沙哑地说了句：“我把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还是听天由命吧。”话音刚落少年旁边的人站了起来说：“李组长啊，你们组的嚣张啊！昨天晚上又嚣张了一回，喏，今天这嗓子又哑了呗！”
临近傍晚，凌动集团紧张的危机公关，终于接近尾声了，诺大个职场也变得安静了。人们三三两两离开了公司，另谋出路。少年也随着离职大流递上了辞呈，却被那个东北男人留了下来进行了一场单独谈话，具体内容如下。
“小张，你是真嚣张啊！你客户手上的500个都过了三天了还没清完，干嘛呢？等着证监会上门呢！”
“现在行情，利好！”
“滚！你别给我扯犊子！小心我给你一布浪子（方言，跟头），说实话我入这行比你早多了，你的macd还是我教的！擦，我给你扯这干嘛！”
“那盘里的500个是老头攒了二十几年的工资和退休金，如果现在出场的话...”
“达才兼济天下！你个穷逼，能管好你自己不错了！还给别人操心！咸吃萝卜淡操心，现在好了因为你的好心，公司已经被证监会盯上了，当然公司不会给你顶这个雷的！你赶紧跑吧！记得，把主机硬盘给我销毁了！不然，你下半辈子就在监狱过吧！”
“啊？！”
“别感叹了，赶紧走！往东北走，我有个朋友在那块，到时候有什么事，他可以帮你的。这是火车票！”
“嗯，大恩不言谢，李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后会有期！”
“嗯？妈的，你给客户群发的是不是这句话？”
“啊，那句？”
“青山什么玩意的！”
14年腊月二十四，大雪沸沸扬扬地铺满了长城内外。少年坐在火车上透过车窗，看着渐行渐远的家乡，不由的笑了起来。他想，自己这下算是真孑然一身了，连故乡都没了。他没有给家里打一个电话，也没有发一条留言。因为他一方面害怕连累家里人，另一方面想证明自己长大了。
走吧！去和这个寂寞而辽阔的世界打个招呼吧。
凌晨一点，火车经过了首都北京。少年不自觉的敬了个礼，觉的自己给国家添麻烦了，继而点了支烟才想明白是自己给自己添麻烦了。
几天后，在一座陌生城市，出现了一个身穿西服长裤白衬衫的领子却黑的发亮，声音沙哑却目光坚定的少年，四处面试还声称遇贵人。马上就临近春节了，虽说春节过后又是一波求职荒和用人荒，但是没有一个老板敢收留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而且是临近年关谁都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得一身骚。
少年屡次碰壁，他开始动摇了，他想回家找家里人帮助。但是手机早早地为了填报肚子壮烈牺牲了，而凌动集团的工资也并未按约到账。这天晚上，他没有躺在他的长椅上欣赏璀璨星空和万家烟花，而是疯了般的跑到了一座山顶上，把那件自己每天都仔细仔细“手熨”一遍的西服朝着山脚扔了下去。少年对着大山喊道：“老天爷这是命么？如果是，我抗议！用生命抗议，老子不怂你！你记住，老子叫嚣张！”久久寂静之后，老天并未给吃答复，而少年的肚子却响了起来。最后，少年像条狗一样灰溜溜跑到山脚下捡回西服，他想别浪费好歹还能换点吃的呢。那天是14年的除夕，昙花一现的豪言壮语最后还是向老天爷认怂了。
大街上人潮涌动，少年走在道路一旁的阴影里，或许是自卑，又或许是不想别人可怜他。来往的路人各个喜上眉梢，毕竟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没喜也要高兴一下。少年越走越远头也来越低，他说不清是怕自己打扰了别人的快乐，还是舍不得这件西服。
少年边走边回忆，那是14年的春天，他辞去了以前工厂的工作，对家里人说自己要靠自己的才华去吃饭，而不是力气。他姐姐对他的选择一向是无条件的支持，于是姐姐就陪他去当地的商场挑了这套商务正装。所以这套衣服对他而言，不只是一套衣服那么简单，更像是一个希望和承诺。
“哎呀！我的饺子！你再倒霉，走路也要看路啊！不然，很可能就永远找不到出路了，老弟！”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端着一个饭盆，拦住了少年的路。少年咽了口口水说道：“我的路要你管？”正当准备少年从那个男人身侧绕过去时，男人一把拉住少年的手臂说道：“西服不错借我穿穿呗，正好我有个约会。明天你来我们事务所取衣服，正好还有个面试你可以试一下。还有我叫小丑。”
少年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手里捧着一碗牛肉大葱馅的饺子，手里的西服和那个叫小丑的男人一并消失在14年的除夕中了。
“老头子，咱俩都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了。该吃饺子了吧！吃了饺子才算过年呢。”在少年北方的家中，一个中年妇女对她的丈夫说道。
“过什么年，这个岁数过不过没啥不一样，又不拿压岁钱。”男人左手夹着烟，右手端杯而起。
女人站在原地端着饺子，佯装生气吼道：“你这老梆子，以前喝多了酒骂孩子，不好好学习，长到大没出息。是，现在大的出息了，嫁到外省，小的没出息，让你赶到了外地。啧，你这就是有一出没一出!”
女人坐在床边独自生着闷气，男人继续抽着烟喝着酒。“小他娘，我手机没电了，你给我充上！”男人拿起了放在右手边时不时都会看一眼的手机，对正在生闷气的女人说道。女人朝男人丢了个白眼说：“亲孩子都舍得扔，这个破手机倒是亲里很！上次这个手机丢了，看吧，把你急里啊，一黑夜不睡，家家户户砸门子。”男人喝红了眼，大声揶揄道：“我就是喜欢这个手机号！好记！151*****489!我还能倒背如流呢，984*****151！···”女人冷哼一声说道：“还要不要脸了啊，你那个破手机号，联系人里除了几个工人和咱爸妈的，还有谁的！多少亲戚因为你的臭脾气和咱家断了啊！”
男人和女人因为一个手机号，开始了二十几年如一日的争吵。争吵愈演愈凶，由最初的口争逐渐演变成了械斗。男人拿起了筷子，女人举起了枕头。
“爸···”“怎么了？你现在在哪呢？大过年的也不回家！说话啊！臭小子。”两军对垒之际，男人和女人都冷静了下来，随即又激动了起来。只是因为离家半年之久儿子的第一次打电话回来了。男人唾沫星子飞溅，声音极大地对手机吼出了那句话。
良久之后，手机中才传来一个声音：“工作比较忙，回不去。我在宿舍和同事喝酒呢，混的还行，这不是过年了么，我寻似给你们打个电话。”男人愣了一下，揉了揉眼说：“嗯，那就好那就好！缺钱么？爸有钱！”“暂时不缺！放心我在外面混不下去了，肯定第一个找你帮忙，放心！”少年看着手里的饺子，后面半句话开始有点呜咽了。电话两头都颇有默契地沉默了起来，少年狠了狠心说：“挂了啊！记得，替我给我妈说声新年快乐。”“你妈就在我旁边，你自己说···挂了啊！臭小子！应该是快没钱交话费了吧，嘚，小他娘我替孩子给你说声，新年快乐啊！”男人低头看着手机号，嘴里念念叨叨的，还时不时地瞥一眼坐在床上的女人。
“哎，哥哥这个人有病吧，打个电话又哭又笑的。”说话的这人叫黄鳝，一米七八的大个子，眼睛极小。
“你还小，过几年就明白了。还有啊，出勤别叫称呼，叫代号！”小丑双手环抱，眼睛有东西在闪烁。
“什么代号？”少年插话问道。小丑一把夺回了手机，挥了挥手中的西服说道：“先管好眼下，余下的事明天再说。记住，明天鼓楼街角起飞事务所，我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