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 “因爱生恨” 的女患者

当我再回到科室的时候，K哥早已不见了身影，转而坐在电脑前的是一个比我也就是年长两岁的姐姐。她看到我走进科室以为我是个来做检查的患者，于是想都没想问我说道：“叫什么名字？把你的检查单拿过来！”

这一句话让我着实有些哭笑不得，我顿了顿说道：“姐，你好！我叫林晓宇，是新来的！”

“你是新来的啊？不好意思啊，我把你当成是来做检查的病人了！”那位姐笑着说道。

“是不是林晓宇来了？”正说着燕姐从里屋走了出来。

“姐，你来了！”我看着燕姐说道。

“原来你知道咱们科来新人了？你怎么不给我说一声，害我把人家当成了来做检查的病人！”

“没办法，谁让你习惯成自然了，这都快成职业病了，这要以后别人给你介绍个对象，你初次见面还不又要管人家要检查单子啊？”燕姐笑着说道。

“得了吧你！我这纯属是意外情况！”那位姐嗔声说道。

“行了，行了，不跟你闹了！来晓宇，认识一下你的田姐！一个年纪虽比较年轻，但专业知识却值得一提的影像科大夫！”燕姐说道。

田姐看了看燕姐，沉声说道：“这还像句正经话！”停顿了一下，田姐又接着对我说道：“你学什么专业的？影像嘛？”

“他是学超声诊断的！和你不一样！”燕姐抢先一步说道。

“你这人，又抢话，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田姐说道。

看着她们两个你一言我一句的，我当真不知道该从何处插话了。

正在这时，一个沉重的步伐应声而来，“有人吗？大夫呢？”田姐听到之后连忙说道：“叫什么名字？”

当田姐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进来的是两位穿着警服的工作人员，他们中间还“夹带”着一位年轻的女子，可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年轻女子的手上还戴着一副手铐。

随后，当田姐细问之下才知道，两位穿着警服的警察是城西派出所的值班人员，该女子竟是犯罪嫌疑人，在警察将她抓捕的时候，她极力反抗，而且还说自己硬生生吞下了一把锋利的刀片。

此时，她蜷缩在科室的门旁边，捂着肚子，弓着腰，双眉紧蹙，一脸的痛苦面容，还时不时地呻吟几声。

先前派出所的警察带着她去了本县的某家医院，拍了个腹部平片，却没有找到疑似“凶器”的影子，甚至是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田姐接过他们递过来的腹部平片，转而在灯光下反复的看，细细寻找，还是没有发现凶器的“蛛丝马迹”。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感到很是好奇，难不成嫌疑人并没有吞食刀片而是对警察说谎？还是说她另有原因？

为了以防万一，田姐还是决定带她去另一间操作间做个腹部透视。

我也跟着去了腹透室，让那个女犯罪嫌疑人站在机器上，然后我们在操作间内细细观察，当让女犯罪嫌疑人转身的时候，一个异物呈现在我们眼前，田姐当即按下采集按钮，然后对那异物进行测量，长约8厘米、宽约2厘米的异物，疑似刀片，而后又找来了CT室的明哥，让其看了一下，为求准确无误，还是给女犯罪嫌疑人做了个腹部CT，结果，“真凶”的面目终于被捕捉到，暴露在我们的视线之中。

于是，田姐当机立断，给医院的消化科室打去电话说道：“喂，是消化科吗？我是放射科，我们这有一个吞食了8厘米刀片的患者急需处理！”

田姐向消化科发出了求助电话。

消化科的值班医生麻军闻听此讯，立即向自己的主任谢棋彬做了汇报，副主任王晓龙、胃镜室主任王长军得知消息先后从家里赶了过来。

此时的患者已经被送到了胃镜室，麻醉科的周晓光主任还有另外一位医生，正在做麻醉前的准备，因为我比较好奇，于是跟着田姐和明哥来到了手术室。

那名女患者因为情绪激动极为不配合，在床上，她不断地翻转、折腾不止，三四名医护人员安扶着她，才如愿建好了静脉通路。麻醉药剂从血管进入她的体内，慢慢地，女犯罪嫌疑人终于安静下来，进入了麻醉的状态。

田姐拿着CT片子又看了一遍，一丝焦虑显现在她的脸上。明哥叹了口气说道：“8里面长、2厘米宽的刀片，即使是用胃镜来取，难度也不容小觑！第一，刀片是很光滑的，很难夹住它；第二，刀片的刀刃以及刀尖的部分，在取出的过程中，一不小心就会划伤消化道黏膜，如果划破动脉血管，引起大出血，后果不堪设想！”

田姐说：“此时若是不取的话，刀片会一步步滑入到肠内，到那时再行取出，那更是不容易的，如果是行腹部手术，对这名女患者造成的伤害会更大！”

王长军主任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说道：“把以前准备好的那根管子拿过来！”他吩咐着一位护士说道。

王主任口中所说的管子，其实是一根和胃镜长度几近相等的塑料管，消毒之后把它套在胃镜的外边，一同插入到胃里，只待异物钳夹住异物之后，再回缩一段距离，使得异物周围被管子保护起来，这样，异物的边缘，不会直接与消化道黏膜接触，也就不容易划伤黏膜与血管了。

王主任屏气凝神，将带有保护管的胃镜缓缓从患者口腔插入，到达预定长度之后，他轻轻转动调节按钮，仔细寻找那个刀片。

“千寻万觅”，终于，刀片被找到，当看着王主任为此事正紧张得大有“焦头烂额”之时，那个罪魁祸首该死的刀片，此时，它正悠闲的“依偎”在胃的一个角落，还在“逍遥自在”的“呼呼睡着大觉”呢！

王主任用胃镜前端的异物钳试图去夹住刀片，但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这时，CT室的明哥提议：“不行用圈套住它。”一次，两次，再一次调整角度，终于，那躺在胃内的刀片被牢牢套住。

王主任小心翼翼的将其往回撤，刀片，进入了管子的“保护区”，连同长管一同往外退，从胃退到食道，5厘米、10厘米……最后，刀片终于被顺利地“叼出”了口腔。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长舒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般。

当护士把那把从女犯罪嫌疑人的胃内取出的刀片呈现在两名警察的面前时，他们也是一脸的惊讶，这么长的一把刀片她怎么有勇气吞得下去？当然了，这也是我们想知道的原因。

于是，两名警察跟着我们回到放射科拿诊断报告时，田姐随口问了句：“这个女人到底犯了什么错？怎么竟有如此胆量将这么长的一把刀片吞进自己的肚子里？”

其中一名警察叹了口气说道：“咳，还不都是因为感情问题！”

“什么？感情问题？”我不禁失口问道。

“对！感情问题！”警察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这个女的本是个已经结了婚的人，只是婚后与自己的丈夫感情生活不和谐，抛弃了家庭找了另一个，只是没想到，相处一段时间之后，那个男人提出分手，她不同意，于是当天晚上给那名男人下了安眠药并趁男子昏睡之际给其静脉注射了液体金属汞，造成了该男子严重汞中毒！我们接到报警之后，赶到现场，这名女子还想要与男子同归于尽，就闹出了这么一出！”

“我去，惊悚！为了爱情，当真是能让人冲昏头脑啊！”我说道。

两名警察笑了，其中一位说道：“不过还是谢谢你们，能够帮我们找出病因，还大费周折的帮她取出藏在胃内的刀片，这让我们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没事！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虽然颇费一番周折，但至少结果是好的！”田姐说道。

据说那名女犯罪嫌疑人还是个护士，她的作案动机是认为，自己不想与其分手，想要把他留在身边，他若是病了，就不会离开自己了。当真是21世纪最让人感到目瞪口呆的原因，最后女子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6年，附带民事赔偿70多万元。

水银夺命，真可谓是杀人不见血，后来我从网上找了一张满布水银汞的影像图：上面清晰的显示双肺弥漫点状高密度影，双下肺明显，部分呈树枝样灌注。这便是典型的水银灌注肺部影像表现，仅此一次便终生不会忘记。这名女护士，当真是将自己的所学发挥到了极致，这得从大腿静脉里打入水银，然后回流入髂静脉，下腔静脉到达右心房，右心室，然后再流入肺动脉进入肺部，所以会像肺里的血液一样灌注了整个肺，从而栓塞了肺动脉，毛细血管，以至于影响了气氧交换，使其出现呼吸困难，氧合降低等的缺氧表现。

这件事后，我每每与燕姐和田姐谈及此事，总让我有一种不知名的忧虑感和惶恐，爱情的魔力让人无法抵挡，竟然能让人心迷乱到这种地步。

生怕自己未来的某天万一找了个护士作为自己的结婚对象，万一哪根筋搭错了惹到了她，那我是不是又会像先前被注射水银的男子一样结局悲惨？

田姐说我是杞人忧天，想太多了，燕姐就说我沉浸在先前的案件阴影里难以自拔了。

其实话说回来，并非是我想的太多，杞人忧天，归根究底最后终能回到一个结点，那就是所谓的爱。女犯罪嫌疑人不就是因为爱的太深太狠遂想到用水银妄想将自己的所谓另一半留在自己的身边吗？

我一直觉得，爱情最为残忍的地方就在于，从它发生的最初就已经达到了巅峰。那种怦然心动，那种想要收割对方的强烈欲望，那种迫不及待想要到达未来的期许，都在刚开始恋爱的时候就已经被预知了，自此往后，无论再怎么走都像是在走下坡路。

可能女犯罪嫌疑人因为男子对其不忠，对待她的感情敷衍了事，有人说了，男人和女人的表现是不同的，然而，我却始终坚信：一个真正终于感情，心里真正爱着对方的人，无论男女，他（她）做任何事之前，首先考虑的就是会不会伤害到他（她），会不会让对方开心。然后会尽自己所能约束自己的行为。这种约束，靠另一方的强迫是没有用的，只有基于在乎和深情，自动约束自己的行为。

因为那天正好赶上星期一，一上午的时间，我们几乎未曾有那么几分钟休息时间能够喝上一口水，来做检查的病人可谓是络绎不绝。

因为我对胸透还是个菜鸟级别的，至于田姐还要兼顾做胸透，钡餐透视，出诊断报告只能是燕姐的工作了，我就只是能给来做检查的患者拍片子，出诊断报告的事情还轮不到我。

好像是忙到中午的时候，一个年龄约摸在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来拍片子，申请单上的临床诊断是左侧膝关节疼痛月余，来院检查。

起初我也没怎么在意，本身就一个简单的膝关节而已，还是像往常一样，让这名中年妇女坐在诊疗床上。可是那名中年妇女接下来的话着实让我有些反感，她说：“你是实习的还是这儿的的大夫？”

“我不是实习生！你先坐好，腿伸直，脚尖上钩！”我说道。

“不可能啊，你这么年纪轻轻就是这儿的大夫了？那你可要给我拍仔细一点！”中年妇女不满的说道。

我没回复她，给她摆好体位之后关上铅门走出操作间，拍完之后，打开门对其说道：“拍完了，你可以下来了，半个小时以后来取结果！”

“什么？这就拍完了？你会不会拍啊？怎么这么快？”中年妇女高声喊道。

“已经拍完了，你现在可以去大夫那看看了，片子已经传过去了！”我说。

“怎么就拍完了？我这条腿还没拍呢！”中年妇女说道。

起初我以为是我忘掉了，于是走回到科室一查询她的信息，没错啊，就只是拍左侧膝关节，“你的申请单上只是左腿的费用，已经给你检查完了，出来吧！”

“那我这条腿怎么办？这条腿也有点疼！你捎带着给我看一下吧！”中年妇女说道。

“你就只是缴纳的左腿的检查费用，若是想要看右腿，你可以再去找门诊的大夫给你再开一张就诊申请！”我说道。

“哎，你怎么这样啊？我两条腿都痛，你怎么能就给我检查一条腿？”中年妇女有些不耐烦了。

“这不是我能做主的，检查系统已经关闭了，你若是再想检查右腿，那你就先去找大夫！”我说道。

“你这什么服务态度啊？哪有你这样的？你这是不为患者负责任！”中年妇女开始吵嚷起来。

田姐刚好做完透视来到拍片的操作间，听到中年妇女在这儿吵嚷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大夫给她开的只有左腿的膝关节，这不是她右腿也有症状，就想多拍一个，我没给她拍，这不是在这儿耍赖皮呢嘛！”

田姐听完后走上前对中年妇女说道：“大姐，是这样的，我们这儿都有规定，大夫给您开的申请单上写的是左侧膝关节，您若是想再看右腿，您还是去找的大夫再帮您检查检查，开一个就诊申请，现在先前为您检查的系统已经关闭了，没办法再为您检查，我们也无能为力！”

“什么破医院啊，都不知道为患者着想，老娘若不是听说这儿的骨科比较出名，老娘才不稀罕来这儿做检查呢！”中年妇女气呼呼的走下诊疗床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说了句：“什么玩意儿啊！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田姐说：“这种人我见的多了，没必要和她一般见识，医院就是个大熔炉，你在这什么人都能看到，现在你来的时间短，还没发现，等时间长了，你会看到各种各样的人。先前，我还碰到过，一个病人颈椎不适来这儿检查，等检查完了，他又说肩膀也有些疼痛，让我顺便给他再拍个肩膀，我只能说医院有规定，咱们是不能给你私自多做检查的。你知道当时那名患者说的是什么吗？”

“什么啊？”

“他说，哎呀，也不是用你家电费，你怎么这么抠门？”田姐说道。

“这种话他都能讲的出来，当真是位人才！怎么什么人都有啊！”我说道。

“所以，等你在医院待的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各种各样的事或者人。有时候的确能让你有些哭笑不得！”

说实话，若不是亲身体验，我一定不会相信人世间还有这种人的存在。

就如同我先前在超声科实习的时候，带我的老师就曾做过这样一个患者，一位50多岁的阿姨，因为乳腺胀痛而前来做检查，在进行乳腺彩超检查的过程中，她问我的带教老师，“医生，彩超可以做心脏吗？”在得到老师肯定的回答后，那位阿姨便要求，“大夫，麻烦你帮我做一下心脏彩超吧！”在得到老师否定的回答后，仍然不放弃的说：“你就顺便帮我做一下，两个位置隔得那么近，又不会花你很长的时间，看完了你不给我发报告也可以，就帮我顺便看一下……万一我不是乳腺问题，而是心脏有问题，那你不就是误诊了？”老师只能是耐心地给她解释，“彩超能够做的部位非常多，超声医生也只能按照临床医生开的申请单的部位为您做检查；如果每一位患者都像您这样顺便多加一个部位，那我后面的患者就时间再做了。而且心脏彩超与乳腺彩超需要用不同的超声诊断仪器，检查结束拿到检查结果之后，请您回门诊去找乳腺专科医生诊治，如果怀疑心脏有问题，她会帮您做心脏相关的检查或者是去让您去看心脏专科医生……”

患者要求的顺便，原因通常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他（她）们的心目中，无论是超声还是拍片检查，都是用仪器检查的，你顺便帮我看一下其他的什么部位，很快、很方便，自己又省钱、省时间，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

有时候患者所认为的举手之劳或者是捎带着给他做个什么检查，他们以为这事再平常再简单不过了，但事实当真不是那么简单。

影像科的医生每一天都承担着繁重的工作量，承受着巨大的工作压力。由于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超量工作，很多的影像科医生都受颈椎病、肩周炎、腱鞘炎、腰间盘突出、视疲劳等职业病困扰。

有时候影像科的候诊大厅，热闹如街市。几乎每天都有急诊的、术前检查的、危重症需要加单检查，因此，有时候除了加班，没有第二种选择。

大部分的影像科医生上班时间根本没有时间喝水、没有时间上洗手间，很累也没有时间站起来伸伸胳膊拉拉腰，为的只是省下那短短的几分钟，多接诊一位患者检查，早一些帮患者做完检查，让患者可以在门诊医生下班前去看病。

影像科的医生并不只是拍片的，他们也需要排版、洗片子、出诊断报告。然后他们从事的工作真的真的有被射线所伤的危险，若是有的想要孩子，要承担的风险就更多。他们是冒着牺牲自己健康的风险来帮你做这个检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