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一壶水，两厢情

七日后。

西漠国所处沙漠边缘处。

游牧民族之所以有个游字，是为家无定所，哪里有好草，哪里便有生计，沙漠边缘的游牧更难。

一片入目金沙，带来的不只晃眼美景，更多的是烈日当头，炎炎气候杀死水分，没了水分， 植物难生。

这群沙漠边仅有的游牧民族规模极小，算去也只一个家族，经验丰富的干练老爹与慈祥顾家的朴实老妈前前后后生下八子，七男一女，女儿是老幺。

不得不叹服这一家之主的生育能力，放在别地都将是一家大户，不过他们其实并非此想，挣扎在环境恶劣的沙漠边缘，人多总是件好事，尤其男子多，他们一家着实幸运，八个壮丁在此，多大的风浪也可以挺得过来。

沙漠边的游牧，季节更替尤不显著，带来不了太大程度的迁移，这一家走来走去也只方圆十里，如此甚好，这十里之围，便是家了。

七个壮子白日以放牧为主，寻水为次，很少呆在帐中。“功绩”显赫的老爹算是将使命做到了头，剩下的日子便能摸索悠闲二字，正坐在帐前惬意的吞吐旱烟。勤劳的老妈终日捏着女红，凭着日渐昏花的老眼，一针一线的缝补件件毛皮衣，沙漠边寒季鲜少，可心系儿女的老母亲依旧不忘添置件件御寒暖衣，万一哪天变天了呢？到时子女们没有几件保暖之物，可不要受了冻么？

小女儿面相清美，性格温顺，是家中最为宠爱之人，她平日最多的事情便是照料家中的两头骆驼，额，不止，已是三头了。

名为小三的那头三峰骆驼，自扎根此处后便当起了骆驼家主，厚颜无耻的在此骗吃骗喝，平时也不出力，谁也骑乘不上。反倒是那头土生土长的母骆驼被它骗了心去，死心塌地的每日香香鼻嘴，腻爱劲头看的一家上下都不免脸红害臊。

游牧一家都以为家中很快便要再多出几只小骆驼，可那头满脑色相的三峰骆驼却是中看不中用，每次都只打情骂俏，从不真枪实战，就连那母骆驼心痒难耐，都主动蹭屁股上去很多次了，可它依然守身如玉，始终不愿献身，还咧嘴摆出一副傲娇表情。

也不知这头色骆驼是假矜持，还是真不行。只可怜死那头“原配”公骆驼，青梅竹马被横刀夺爱，无奈打也打不过，好生窝囊，最主要是困在一情字，母骆驼移情别恋之下对它不闻不问，态度持续降温。而当那头可恶的畸形骆驼看去是弯的之际，公骆驼原以为机会来临，大肆发出雄性骆驼荷尔蒙，挺着杆大枪欲满足哀怨的旧爱，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骨子里极骚的母骆驼却又忠贞不渝，爱上了便深爱，旁骆驼碰也不碰了。无奈之下，公骆驼受挫极深，终日郁郁寡欢，成了蔫了的茄子，病态怏怏。

善良的小女儿看不得它一蹶不振，每日都会跟它“促膝长谈”，不知那公骆驼是听不懂还是心若寒灰，病态始终得不到好转。

这一日，风轻云淡，沙漠边少有的清凉。

小女儿依旧不愿放弃的开导着公骆驼，大有对牛谈情之相，她断断续续自言自语，面带清新微笑，然此时后方踉踉跄跄走来一道人影，身穿淡黄薄沙。

小女儿楞楞站起，手中不由得拿出一个水壶。

徒步行走七日的沙狐脸色极其苍白，再好的体质也经不起重伤下的长途跋涉，伤势一拖再拖，自然越发严重了。偏爱走一步算一步的沙漠之子没在中途寻医疗伤，呆惯了罕有外人至的西漠国，对于外头花花世界里的花花肠子，尤为不信，更主要的是临行前忘带盘缠呐，与富裕的华夏国几人离别时又光顾摆酷耍威风，借钱两字何尝说得出口。

在这讲究势利的世道中，一文钱难死英雄汉，至于天降幸运星遇见某个不要钱便出手瞬间救伤的隐世神仙高人之事，想是想了，可事实上有没有，又当另一回事了。那些骗人上吊的慈悲事迹，小说里最多。

误打误撞并非有意寻来的沙狐同样楞了一下，随即心头苦笑，沙漠虽大，路径却是极有讲究，方向上一个错误便会走错十万八千里，而若要往西漠国去，经过这家游牧避不可免，所以啊，大惊小怪了，只是必过而已。

沙狐身心俱疲的挤出一丝微笑，这个曾赠己三碗水的小女子，恩情比送了金山银山还要来的高，虽此时无以回报，但以礼相待必不可少。

小女儿轻轻一笑，美如圣洁仙女，她也不曾忘记这个曾嘀咕要娶自己的少年，她听力极好极好的，将水壶朝前递了递，笑容又灿烂了几分，好牙真白。

沙狐低头不语，迟迟不接，小女儿握水壶的双手尴尬的伸着，有些发酸，洁白的笑容也略显僵硬。

早已渴的嘴唇干裂的少年微微一叹，兀自道：“人情欠了便欠了，可别再多，到时候就真的无从相报，前些日子还欠了一个男人，嗯，应该是男人，的大人情，就得用余生来还。”

听力极好的小女儿似懂非懂，只是收起双手，端庄玉立，水壶尚还在手中，也许下一刻那少年想喝了，便会毫不犹豫的再次给出，美到心间的笑容再现。

沙狐一时痴了，望着眼前的这道洗心清泉，喃喃道：“真好看……”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儿不应，只露牙而笑。

“我叫沙狐，你多大了？”

小女儿依然不语，笑意不减。

“嗯……”沙狐唱独角戏般的道：“若是你厌恶了游牧生活，可以来沙漠深处，那里有个西漠国，西漠国你应该听过吧？名气挺响的，你可以去那找我，虽然很少有人愿意呆在四处为沙的国度里。”

小女儿依然不语，但点了点头。

“嗯！”沙狐也回了个点头，再也找不到话题。

此时沉浸在打情骂俏骆驼嘴都快亲烂的三峰骆驼眼角一撇，又视若无睹的回到春情满满的母骆驼身上，一撇只一瞬，而这一瞬之后，三峰骆驼猛地回头，眼中浮现人性化的震惊。

它如临大敌的跑向发呆着的少年，少年回过神来，低低道：“小三，这些日子过的还好么？”移目朝后望去，但见母骆驼爱意满目，公骆驼颓废将死，少年又苦笑道：“看来过的很不错啊！”

三峰骆驼眼中有责备之意，凝重最多，四腿一屈，将肚子贴在了地上。

沙狐一愣，随即便理解了其用意，极为轻松的跨在了一直颇难坐上的驼峰，身上一重，三峰骆驼立即起身，头也不回的朝沙漠奔去，只留下哀怨不解的母骆驼以及小女儿孤寂的身影。

“小三！”沙狐不满的道：“我还没告别呢！再说，你那相好的不要了么？”

三峰骆驼听了也当没听见，不容有意的撒腿狂奔，此刻的沙狐哪还有力气与它较真，只能随它了。

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头母骆驼哀伤的在那长嘶，小女儿的身影也是在不断晃动，她柔弱无力的双脚怎比得过那头突发神经的三峰骆驼，追了一会便知毫无胜算。

有些气喘的小女儿见少年回过了头，焦急的指了指手中水壶，见少年渐行渐远不止，又伸手在身前一阵乱画，最后停住，静静期盼。

“原来是哑巴呀！”

沙狐隔着老远距离，却看的极为真切，小女儿所做全是手语，怪不得先前一问三不答，原来她是在天上说错话被夺去语言，并贬下人间的仙子呢！

那些手语，他恰巧全都能够解读，她是在问：“你还会从那个大国中出来，经过我们这个穷乡僻壤吗？”

沙狐无语凝噎，将头别过，任由沙尘飞过脸庞，他对身下神情凝重到满目血丝的骆驼道：“你当真是个负心汉，夺了别骆驼芳心，又立刻甩脸不认人，抛弃人家。”

三峰骆驼横眼一撇，似是责怪他都什么时候了，命都只剩一半，还在那满嘴跑车，接着又噗嗤一声，似是在回：“你也好不到哪去！”

沙狐会心一笑，伤势复发，惹得阵阵血咳，止住之后，顿觉全身无力，眼皮欲搭。昏昏欲睡的将头靠在从小陪伴着长大的骆驼峰上，软绵绵的，很是舒服。

嘴角挂有一丝安然笑意的少年，梦呓的说道：“自此次出国，遇见了不少强悍人物，也交了几个朋友，还有个才只一面便远去了，欠了一份救命之情，这般急促，应该称的了朋友二字吧？”

“师父常说我天赋极好，可不愿吃苦，原来只当是那老家伙在唬弄，急着将一身重担给托付出去，我那么聪明，怎会上他的老当。”

“直到前些天与人打了一架，那个面相高冷的小个子魂力当真深厚，小小年纪便入了武魂境，远远超出了我，拼尽全力之下，还是败了一招，这身伤便是如此而来。”

“败了啊！西漠国呆久了，都不知道败是什么滋味了。看来还是得听那老家伙的话，进行那个试炼了，不然哪还有脸再出去……”

“好累……小三，还是第一次见你跑的这么快，你慢点，有些颠簸。”少年入睡之际，发出最后一声梦呓：“既然狠下心来接受那个试炼，又怎能喝那女子壶中之水呢？若是死在试炼中，她不得要等上一辈………”

沙尘弥漫之中，三峰骆驼不知听懂了没，它放声长嘶，发出独属骆驼的吼叫，脚下生风，跑的更快了。

驼着心中最重之人的骆驼，脸上满是焦虑，半点傲娇神情不再，身为骆驼，却跑的比马还快，哪还有出沙漠时慢悠悠的样子。

犹如一团小沙尘暴的骆驼身影，直奔西漠国，若从空中望去，会发现路线精确无比，半步都未踏错。

原来，它靠谱的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