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家人
已是傍晚时分，再不收工天就该黑了，除了几个即将执勤的守夜人外，外面的人渐渐离开，竹村变得宁静，这里远离战火，给人安详。
竹明想起之前来村子里招兵的矮骑士，思索着自己是否不会奔赴战场。
和以往一样，君忆总有忙不完的家务要收拾，只是平日都会顺带着说些话，妹妹和父亲的事情每天都会提到，什么猜测他们现在到了哪里了啊、议论青川之地外的其他国家什么情况啦——虽然他们都并不清楚其他国家是什么样，但是通过琐碎零散的记忆加上道听途说的故事，也都能结合自己的揣测和推断来相互聊很久。
但今天很君忆一语不发，沉闷这脸，甚至在把晚饭端过来时亦是如此，竹明则在思考其他事情，一开始没注意，直到喝了口汤，发现咸地不行，他看到君忆正在另一个屋子里做事，因而准备喊平时这个点都回来的洛孤也来尝尝，但又出奇地发现洛孤竟然没回来这才喊起了妹妹。
透过粗纸竹门可以看到妹妹在微弱烛光下的黑色轮廓，她凑头过来，眉宇泛起丝微的波澜，看着哥哥那边，在听到汤太咸的说法后，吃了一惊，连忙过来，拎起调羹，尝了口果不其然。
“盐多了后也不该这样用呀。”竹明打趣道。
君忆尴尬地一个微笑，嘴角瞬间抹平，脸上满上疲惫和倦怠“不好意思，我重新做一下。”她抓住碗耳，在要起身时，纤细光白的手被竹明握住。
哥哥看着她的眼眸“你怎么了？”他问道。平日这个时候君忆该是‘吃不死就行啊’之类的话，而后再笑着拿着碗出去重做、或咸得不明显也就算了，但今日~如此客气，反而有些不习惯。
“我——”
竹明松开手，将汤往自己那边挪了下，示意无所谓，而后放下筷子，今日此刻的君忆给人的感觉跟之前完全不同，分明就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他忽然想到什么“那个封国人？”
【是啊——但又不全是，如果只是因为一个外国人那该多好啊。】君忆也坐在了席地上，两只手潜意识地握在一起，互挠手心“你明天——是有什么事情吗？”她失落地问道。
“明天？”竹明细想了两秒，反问“明天有事？”
妹妹的目光移到侧方的地面，半眯着眼，竹明清晰地看到她脖颈部凸出的肌腱、光润的线条“我听说~你是要去，一个地方。”
“我就在村子里。”竹明好像有些明白了“哦，不——你放心吧，我不会去千下城的。”【原来又是上次的事】，他理解地笑道“爹爹回来前我都会在村子里，我不会因为我而让你被他责怪了，不过我估计以现在的情况，他回来的话，我去千下城也一定会被同意的，我还是想当乐师”他看到妹妹的眼随着他越往后说越是闭合，最后，君忆终于不想再忍受了，她猛然回头，正对着哥哥，睁开双眼，不是全睁，还是愁缩。
竹明一下愣住，那双明目直勾勾地凝视自己。
“就是村子里。”她说“明天你要去见木石的表妹吗？”在说完这话后，她感觉身体被抽走了一部分，软着骨架，心脏该是会跳得变快吧，但现在却是闷着无力【洛非可是出了名的舞女，住在千下城，据说挺漂亮的，她可是我曾非常羡慕的人啊，她就是木石的表妹。】
竹明卡顿，微张着嘴，眨巴一下眼，半响后这才恍悟“啊~对。”
君忆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表情变得淡然、平和，看着那汤，轻声‘哦’了句。
竹明只觉得心神暖暖，像是浸泡在温热的水中，君忆向来是不擅长掩盖情绪啊，她每次心思浓重的时候，可都有互挠手心的习惯，竹明看着她的手，明白了一切。
【傻小子，她也在乎你啊，她喜欢你，你竟然到现在才发现，非要这样明显的表现才行吗？】
竹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洛非是要从千下城来，明天我们一起去看她。”他笑道“据说她舞姿很棒，晚上还可以堆架篝火，我们围着篝火，看她的表演。”
【唉？】“我去干什么？”她茫然【你不是要与她在一起吗~。】“你——”
竹明把碗放在一旁，身子倾过去，他双手握住君忆的肩头，突然其来的举动让少女不知如何应付，唯有逃避，哥哥的脸也逐步凑了过来，那股清水的芬芳渗入他的鼻腔，少女唯有逃避，但情绪又夺走了她的力气，她抬手，想要将竹明的手挪开，想要挣脱，但又——
哥哥的侧脸贴到她的脖子上，她瞪大双眼，惊目，心跳加快，被抱紧后，她的血仿佛都被挤到头部，脸上通红，依旧惊目，耳朵听到的咕咚咕咚的心跳，不知是谁的。
“别人不怎么来，总该让人家知道一下我喜欢的人是谁吧。”他低语，此话让她手更是不知该放哪里，她抓握竹明的背部，握紧，又松开，侧脸被亲吻后，君忆只觉得血液都被刷新了一遍，她缓缓将目光移过去，嘴唇上下拨弄，是说什么，但没人听得清，瞪大的眼压抑着万语。
“我知道这对你有些难以接受，我向来是个自私的人啊。”他感叹，一手伸过她的腋下，搂住她的上躯，另一个手握住她的后脖，他们的额头相互碰在一起，君忆嘴脚抿起，眸子也有所变化，她微笑，而后笑得无声，咧出皓齿，再是鼻子碰着鼻子。
她感受到他存在的一切。
“怎么这么突然啊。”她小声抱怨，话语干哑，眼睛与眼睛之前只隔着两指的距离“真是粗鲁呢，一点准备也不给，我要”她笑出声“我要生气了”
“等爹爹回来，我就跟他说，他会同意的。”【我这一刻等了好久，等了这么多年，解放了，终于解放了】他侧过脸。
“想得美。”她笑着说，抿着嘴“他才不会同意。”
“为什么？”竹明极不理解地问道，他停住，思索着原因，但实在想不出来。
【傻瓜】“因为我不答应。”她闭着眼，把唇凑上、如细雪般低语“我要你在结婚之前不断问我、求我。”——“不然你休想。”
热吻之时，竹明手伸到她胳肢窝那儿，一顿挠，任凭妹妹痒地怎么挣扎要逃脱，他也死死地抓住不松手，“你干什么啊！？”她惊笑道，要逃脱，但笑声又夺走了她太多力气“松手，你，过分啦！”
“同不同意，不同意我就不放。”竹明抿着嘴，嘴角上扬“啊？”
“你有病啊。”妹妹实在忍受不了、她怕痒哥哥从小就知道，一下子转了身子，躺在地上，微张着嘴，嘴角笑意持续，微眯着眼，被汗水打湿的秀发贴在脸颊，她呼吸几下，胸腔起伏，在感到哥哥身子是要压过来时，正躺着，手臂贴紧身体两侧，不能让竹明再挠，手臂弯曲，十指捏紧，竹明膝盖跪在她腰部两侧，弯着身子，再一深吻。
更美好的事情本该出现，但屋外的那一声吼打破了这份宁静，他们互相看了眼，而后竹明起身，君忆大体理了下头发和衣服，茫然而望。
“你们家的小怪物咬人！”那中年妇女的声音吼出，泼骂“快出来！”
只见一个肥胖的女人拎着洛孤后脖的衣服，旁边是一个年龄稍大的瘦弱少年，少年比竹明小不了多少，他脸上是抓痕，衣服破损，一手握着另一手的手臂，低着面，仔细看，竟然还能发现嘴角有血。
少年上半身裸着，腰部绑着衣服，穿着粗大裤，夏天在外面做工的少年都是这个打扮。
而洛孤呢，式服部分破损，上面满是泥垢，头发凌乱，脸上是不服气、在看到竹明时，目中是歉意和坚毅并存，仔细观察还能看到，洛孤耳廓内有血痕，一只耳朵即不是坚挺也不是塌拉，而是皱合，是被狠狠捏抓过。
在松手第一刻，在胖女人还没说话前，洛孤抢先叫道“是他先胡说八道的！”
“我没有~”少年捂着脸，极度委屈。
“你看看啊，你看看。”胖女人指着自己儿子、数落“你看看这小怪物把我儿子搞成什么样子？”竹明从台阶上走下来，君忆难堪地打量二人，一手握着另一手手腕。
“一个一个说。”竹明道，叹了口气，这种阿姨都很难对付，他预感自己很难知道真相了。
“他骂人！”洛孤叫道，凝视竹明【你一定要相信我！】“他们说我是害人的妖怪，说我会变成狐狸，还说揍我就会显出什么原形！而且——”
“洛孤！”竹明低重音道，叫停了她，他早就观察到老女人脸上的厌恶和愤怒在不断加剧，他用下巴指了指少年，目光则停在洛孤脸上“让他先说。”
洛孤撅着唇，侧目瞪着少年，似在警告他不要乱说，她眼白处有些许细细血丝，可男孩根本没看她一眼。
“我们只是在抓兔子。”男孩沮丧，这语气得压着多大的委屈啊“然后她就过来，是要抢我们兔子，我们不给，她就过去打我们。”
“骗子！你胡说！”洛孤叫道，而后悲伤地看着竹明“我只是过去看一下捕兔子的笼子是什么样子，我没要他们兔子。”看到竹明面部思索犹豫，她眼眶中竟噙出了泪，可她并不知道竹明只是在思考怎么快点把这胖女人打发走。
“真是野兽！”胖女人咧着嘴，摇头，靠近儿子，远离洛孤“也不知道是什么妖精，不用狗链子拴好就会乱咬人，你看看！”那肥嘟嘟的手抓住少年的手臂，放开捂着的手掌，麦黄色的手臂上是咬痕“都发紫了。”
不得不说，洛孤牙齿比别人尖锐是真的。
【你怎么还不相信我？】“他们还骂你，也是他们先威胁要打我的。”洛孤转向君忆，少女不知所措，除了流露同情没有其他办法，洛孤看向地面，眨巴下眼，泪水从脸颊两侧流落，滴入土里。
“我家洛孤也伤得不轻。”竹明强调，前头那两个字暖了小妖狐的心，她撅着嘴看着竹明，眼角血红，那天生的狐红眼影似乎浓重了“这事情双方都有责任。”他说。
“野兽袭人人也有责任？”
“洛孤不是野兽。”
“哦对，是个山妖。”
“你不想解决这事儿了对吗？阿姨？”竹明有些生气，他问道“我觉得以我现在的家境不会因为一只兔子大打出手吧。”他看了眼惊慌不知所措的少年，看到了谎言“你儿子说是‘我们’，也就是说是一群男孩，真是有意思啊”他双手抱着胸，看着皱着脸的胖女人、看到她那如两根香肠的厚唇“洛孤无缘无故对一群男孩发动攻击，我听说即使是老虎也不会擅自对群狼下手，更何况从个头上看，你家男孩可比洛孤大不少，如果你要让我相信是她发疯了的话，那你可真是把我当傻瓜了。”
“可是——”
“我就问是谁先动手的！？”竹明打断少年的话，他回忆起来，要是自己知道真相的话，就肯定不会这么问，他问错了。
“是我。”洛孤低声道。
胖女人脸上的不屑、厌恶、得意、一闪而过，少年舔了舔唇，看了眼洛孤，再看了眼竹明，嘴角微扬，而后低着头。
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三秒的静默。
“不管怎么样，怎么可以先动手？”胖女儿叉着腰道，似乎也发现了什么逻辑缺损，因而没有再深究“还把我儿子弄成这样？”
竹明看了眼君忆，深吸一口气“但是真的是他先——”洛孤的话被竹明的手势打断，妖狐脸部的伤口发作，火辣辣地疼，她咬牙、忍着。
“你想要赔偿多少？”竹明看向胖女人“这只是小孩子打架。”
胖女人着急了“小孩子打架？我儿子比你小不了多少！”就好像如果判定为小孩子打架，所有一切全都泡汤了似的。
“我是说洛孤。”他看向洛孤，洛孤像是做错什么般低头【你没做错什么】竹明心中想，正在这时，君忆已经完成了进屋拿钱的动作，那是一小袋子铜贝币，竹明接过，胖女人安静、那小眼睛飘过去，偷偷瞧望，看上去还是鼓鼓的，挨揍的少年本是要说什么，钱来了，就压住了。
竹明取出一些，数目不是很激动人心，胖女人刚要发牢骚，结果竹明把钱袋递给她，原来他是将没取出来的钱全给她。
胖女人拿了这份沉甸甸，眯着眼，敞开布袋，大体扫了眼，这很令人满意，她转身离开，拍了拍儿子的肩背“这次的事情就算了”她说“好好看好你家这小玩意儿，这事情是遇到我好说话，遇到别人，可就没这么简单了。”胖女人和那瘦弱少年的身影这才逐步离开。
洛孤一直停留在原地，在看到胖女人离开后，低着眸，竹明前来“可是~明明——”她欲言又止
“对不起~”她小声道，像是怕被自己听到。
竹明轻抚她的脸颊，君忆前去准备湿布“有多疼？”他不在意对错。
“我~”洛孤突然有些梗咽“对不起，但他们说地实在太难听了，还说姐姐的坏话~”。一旁的君忆愣了下，而后继续，将干布在井水中搓弄。
她想到那些无知的碎语，虽然跟竹明并不是亲兄妹，但还是逃不过乱伦这种谣言，人作为不明真相的群众，真的是弱智异常。
再次看去洛孤时，君忆眼中泛起了感谢和关切。
“没事，一切都过去了。”他抚摸洛孤的头顶，手指交叉在她的柔软秀发之中、拨弄。洛孤抱着他的腰，脸埋在竹明的胸下，第二次流下泪水。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竹明微笑道，看着洛孤受伤的耳朵，心疼不断“先进屋吧。”天色黯淡，鸟群也在天际飞过，准备着归巢，望着绯红充血的天空，想到那些人的嘴脸，心中泛起一阵恶心。
之前洛孤对家人的概念有些模糊，她现在有些明白了【家人就是在危难的时候，不记对错原因地去帮助你的那个人啊~】
【家人好傻。】她心中想道，也比任何时候都甜蜜【我也有家人了。】“对！”洛孤露出亲和的笑容“我们是一家人。”
但不知为何，一股忧愁浅浅地在竹明的心中晕染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