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高墙内外（十一）

看着卜慌走进监区大门的身影，林正疆恋恋不舍的回过头，重新返回到民警办公楼，敲开了副监区长唐占海的办公室。

“聊尽兴了？好家伙，你们这一聊就是一天呀，把分开一年的话都说完了吧？如果都像你们一样探监的话，我们监狱也就别工作了！”见林正疆走了进来，唐占海把手中的钢笔放到桌子上，然后站起身来，一边把林正疆往沙发上让，一边笑着说道。

“是，是，这一次多亏了唐警官照顾，要不然哪能允许聊这么长时间呢？哎，对了唐警官，下个月我还要过来看看高风，还请您多帮忙呀！”林正疆一边笑着给唐占海递烟，一边呵呵的笑着説。

“好吧，你林正疆都说了，我还能不给这个面子嘛？尽管来就是。别的事情办不了，这点小事还是能满足你。”接过林正疆递过来的香烟，唐占海微笑着看着他。

“唐警官，监狱帮助高风在狱内结婚的事情影响太大了，我们县的报纸上都登了！还有人不相信，就去问我，我告诉他们，我和高风原来在一个监区，一个分队，一个小组改造，而且还是一个监舍的。这件事情在我出监前就听说在计划，绝对是真实的！唐警官，我离开海福监狱才一年多一点的时间，可监狱发生的变化真的是太大了！”林正疆一边说一边把身子往唐占海面前凑了凑，眉飞色舞的有些激动起来。

“哈哈哈哈，是啊，监狱的条件越来越好了。怎么？不行的话惹个事儿再进来？我保证给你安排个好的改造岗位！”听完林正疆的话，唐占海先是哈哈一笑，然后对着林正疆调侃道。

“唐警官，瞧您说的，监狱条件再好也是监狱，谁愿意到这种地方来啊？您饶了我吧，我一辈子都不想到这种地方来。当然，专门来看看您们还是必须滴！”林正疆一边说一边冲着唐占海不停的摆手。

“哈哈哈哈哈！”林正疆的一番话和他近乎夸张的表情把唐占海惹得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唐占海板下脸来，认真的看着林正疆说道：“哎，对了，你小子也够没有良心的了。在监狱的时候，肖刚肖警官对你那么好，你到了这里也不说去看看他，有点不够意思吧？”

“唐警官，您冤枉死我了！”听完唐占海的话，林正疆急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在监狱开探监证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到了肖警官的办公室，可他的门锁着。我问其他警官，他们都说不知道。所以，我就先来了三监区。我这里还遗憾的不行呢，您却这样说我，真的有点冤枉我了。对了，唐警官，您知道肖警官干嘛去了吗？现在时间还早。如果……”

“他正在办公室等你呢！听说你来看卜慌了，肖主任就在办公室里等你。看你小子会不会良心发现去看看他！”没等林正疆把话说完，唐占海就笑着说道。

“啊？真的呀？那这样吧，我先到监狱办公楼去看看肖警官，他工作忙，经常不在办公室，碰到他一次不容易。等下个月我来看高风的时候我们两个再聊，您看怎么样？”说完话，林正疆激动的站了起来，对着唐占海说道。

“行啊！”唐占海抬手看看手表，然后继续说道：“我也该下班了，今天家里有点事，我要回去一趟。你如果想去看肖主任，就坐我的车一块儿回吧，我带你一程。”

“真的呀？那真是太好了！”一听唐占海这么说，林正疆赶紧掏出香烟递到他的手上：“唐警官，我有个建议你看行不行？”

“什么建议啊？说说看！”唐占海饶有兴趣的看着林正疆问道。

“到了监狱本部以后，我们找一家饭馆，弄几个菜，您、肖警官我们喝两杯，我请客！”林正疆冲着唐占海挤挤眼睛，故作神秘的说道。

“行，你现在是自由人了，抽烟喝酒随你的便。走！”说完，唐占海在林正疆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一下，然后，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走出了办公室。

到了海福监狱本部以后，开着车子的唐占海并没有把林正疆送到监狱办公大楼，而是直接把车子停在了一家饭馆门前的停车场上。

“哎，唐警官，我们不是要到办公大楼见肖警官吗？您为什么把车直接开到了饭馆呀？我们，我们吃过饭再去见肖警官吗？还不如直接把他……”

见林正疆急的结结巴巴的样子，唐占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我有那么饿吗？刚才我下楼的时候，通过微信告诉了肖警官，说你要来看他并准备请他喝酒。他在微信里跟我说你刚刚刑满释放，口袋里那几个钱还是你父母省吃俭用给你的，怎么好意思让你请他吃饭？所以，他就找了这家饭馆并订好了菜。说不定呀，他早就来了，在这里等我们呢！”

听完唐占海的话，林正疆感动的点点头：“还是那个特别能体谅人的肖警官啊，不过，也你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请您们吃一顿饭的钱还是有的！”

“进去吧，别在这里瞎客气了！”唐占海拍拍林正疆的肩膀，然后把他推了进去。

唐占海和林正疆一前一后的走进饭馆，在一间包厢的门外停了下来。唐占海敲敲门，里面传出了两个人都非常熟悉的“请进”声。

听到肖刚那熟悉的声音，林正疆倍感亲切并且有些激动。所以，肖刚的“请进”声刚刚落地，他便冲到唐占海前面，一把推开了包厢的门。

这时，肖刚正在和秦阳在有说有笑的说着什么。

“肖警官好！”见到肖刚，林正疆习惯性的站直了身子，声音洪亮的对肖刚说道。

看着林正疆的样子，肖刚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都已经刑满释放了，在监狱的习惯还改不了啊？”

说完，肖刚站起身来，一边笑一边向林正疆伸出了右手。

看看肖刚伸过来的手，林正疆不知所措。他赶紧在裤子上蹭蹭自己的手，然后才紧紧的握住肖刚的手：“肖警官，太想您了！”

一句话刚出口，林正疆的眼角顿时变得潮湿起来。

“好了，不要矫情了。给你介绍一下！”肖刚拉着林正疆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旁的椅子上，然后指着秦阳说道：“这位是我的朋友，省公安厅的秦阳秦处长。你叫秦警官就是了！”

秦阳笑了笑，然后向林正疆伸出了手：“你好！”

林正疆紧张的与秦阳握了握手，又紧张的回了声“您好！”，然后，不自然的坐在肖刚的身边。

菜上齐，酒倒满，肖刚端起了面前的酒杯，然后笑着站了起来：“来吧，我们共同端一杯，首先是庆祝林正疆同学在海福监狱‘学习结业’，顺利的进入社会；第二是感谢他在回到社会上后不长的时间就来监狱看我。虽然不是专门来看我的，但只要心里有我，我就感到莫大的欣慰。”

见林正疆有些紧张，肖刚说话的时候故意调侃着他，用相对轻松的开场白帮助林正疆摆脱窘境。

端着酒杯站起身来，林正疆有些激动的说道：“在监狱的这些年，我是在肖警官您的直接教育下，才顺顺利利的走出监狱的。这些年来，您从来没有把我们这些人当罪犯看待，而是像个大哥哥一样帮助我们，给了我们一个脱胎换骨、重获新生的机会。我林正疆来监狱看看您是理所应当的。本来我和唐警官已经商量好了，这顿饭由我来请，可您……”

“快喝酒，少废话！”见林正疆越说越激动，肖刚冲着他挤挤眼睛，然后催促道。

林正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小子别臭美！”坐回到椅子上，肖刚一边往林正疆面前的盘子里夹菜，一边笑着说：“今天我是想请秦处长吃饭，听说你来了，顺便把你带上的。你要请我吃饭啊？机会多得是！只要想请我，我保证来者不拒，打个电话就是了！快吃菜，快吃菜！”

听肖刚这么说，林正疆略微放松了一些，他笑了笑，然后开始吃菜。

“回到社会上之后有什么感想？找到合适的工作了吗？”放下手中的筷子，秦阳看着林正疆，微笑着问道。

“感觉只有一个：这个世界变化的太快；至于找工作更是难上加难。秦警官，我说的都是知心话，可不是反对政府啊！”林正疆笑着看看秦阳，认真的说道。

“哈哈哈哈，坐了一次牢坐害怕了？说话都会瞻前顾后了。谁说你反党反政府了？”听完林正疆的话，正在吃菜的肖刚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其实，像正疆这种状况是很正常的。”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秦阳接着说道：“一名服刑人员在四面高墙的监狱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说好听的是与社会隔离，说难听点就是完全与这个世界隔离了。再加上近年来社会形势变化的这么快，一个刚回到社会上的人出现这种短暂的迷茫是非常正常的。关键一点就是不能急躁，更不能急功近利，要慢慢的适应一段时间才行。还有找工作这件事就更难了。第一是人们对刑满释放人员的偏见；第二就是当前非常严峻的就业形势。好多大学刚刚毕业的学生都因为找工作头疼不已，有的毕业都好几年了还一直呆在家里‘啃老’，更何况像正疆他们这些人呢？所以，一定不要着急，不要想着用几天、几个月的时间把坐牢的这几年的损失夺回来。这是很要命的事情。正疆，你可要把持好，不要再犯错误。我这几天就回省城，我的一个亲戚是一家私企的老总，我看看他那里是不是需要人，有没有适合你的岗位，如果有，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

“那就太谢谢秦警官了！”听完秦阳的话，林正疆站了起来，端起酒杯感激的看着秦阳：“秦警官，为了感谢您的一片好心，我林正疆先把这杯酒喝了。您放心，无论干什么，我林正疆绝对不会给您丢人！”

说完，林正疆仰起脖子，把杯子里的酒喝了个一干二净。

“哎，对了正疆，你最近是不是去了一趟省城啊？你在省城有个姑姑吗？”见林正疆喝完酒后坐回到座位上，正在笑眯眯的看着他喝酒的肖刚突然问道。

听完肖刚的话，林正疆心里一惊，然后笑了笑：“肖警官，您简直是个神仙啊！我在监狱的时候，无论干什么事情都逃不出您的眼睛。因为天天在一起，再加上您足智多谋、明察秋毫的本事，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可我这刑满释放了，远远的离开了您的视线，您竟然还能对我的行踪掌握的这么清楚。肖警官，你不会像电影上演的那个样子，在我的身上装了一个什么装置一直在跟踪着我吧？”

“哈哈哈哈哈！”林正疆的一席话把包括肖刚在内的几个人都逗得哈哈大笑起来。最夸张的是唐占海，一口水喝到嘴里还没有咽下去，被林正疆一句话惹得笑出了声，一嘴的水就像天女散花一样的喷在包厢的墙上！

“前几天我是去了一趟省城，而且就像肖警官掌握的情况是一样的，我去了我姑姑家。”林正疆拿起餐巾纸擦了擦笑出来的泪水，然后继续说道：“由于找工作不顺利，做生意也不知道做什么好，我就想到省城的姑姑家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毕竟那是省城，机会可能会多一些。”说到这里，见肖刚把香烟递到自己面前，林正疆赶紧停下话题，站起身来，双手毕恭毕敬的接过香烟，然后继续说道：

“我姑姑是五十年代末期跟着我姑父来到省城的，前些年，在一家建筑企业做技术员的姑父在一场事故中不幸身亡，只剩下姑姑一个人带着我一个表弟、一个表妹艰苦度日。所以，作为一个平头百姓，既没有什么钱，更没有什么权。因此，到了省城之后，姑姑虽然四处托人给我找工作，但都没有结果。”说到这里，林正疆停下话题，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水。

“哦？你就这么回来了呀？多待几天说不定就会有机会呢！你也太没有耐心了吧？”借着林正疆喝水的间隙，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唐占海插话问道。

“机会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我有些怀疑。”林正疆看看唐占海，再看看肖刚和秦阳，然后皱着眉头说道。

“怀疑？人家给你找工作干有什么怀疑的？怀疑人家把你卖了？你是个大男人，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能卖几个钱啊？”见林正疆皱着眉头的样子，肖刚笑着跟他开起了玩笑。

“在我决定要回来的前一天晚上，我的一个远方表哥来到了姑姑家。听说我要找工作，而且是刚从监狱放出来的，于是便很热心的对我说：只要我愿意，他可以帮我找一个工作，而且是不需要费大力气就可以赚大钱的那种。”把抽剩下的烟头放在烟灰缸里，林正疆刚想接着说话，肖刚冲着他摆摆手：“别光说话，喝酒啊！”然后端起酒杯冲着秦阳等人晃了晃。

林正疆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然后微笑着对肖刚、秦阳和唐占海说道：“三位警官，我可不能像您们一样的喝了。我酒量本来就小，再加上刚从监狱出去，几年没有喝过酒了，一下子适应不过来。我就少喝点，省的喝醉了出洋相。所以，还请三位警官多担当着点。”

“嗯，不错，学会控制自己了，再也不会死要面子活受罪。这就是进步啊！”听完林正疆的话，肖刚微笑着冲着他点点头，然后继续说道：“你这个远方表哥不错啊，能给你找份工作，而且是不费大力气就可以挣大钱的工作，你为什么不干啊？”

林正疆冲着肖刚笑了笑，然后摇摇头：“肖警官，现在社会上是个什么形势您比我清楚。别说不费力气了，就是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也不一定能挣到大钱。再说了，我听我父亲说过，我这个远房表哥是三年前从兰州来到省城的。虽然有车有房，钱也不少，但至于他在哪个单位上班、具体是干什么的，从来不跟家里人说，很神秘。按照我的经验，他干的事情可能不靠谱。所以，我当时并没有答应他，也没有拒绝，只是告诉他回来和家里人商量一下。肖警官，我已经把自己最美好的十来年撂倒监狱了，再也不能干不靠谱的事情了。否则，怎么对得起等了我这么多年的妻子和父母呢？还有您们这些年来对我的教育。您说呢？”

肖刚没有立即回答林正疆的话，而是用目光看了看秦阳和唐占海。见他们两个人冲着自己点了点头，然后才转过头来看看林正疆说道：“正疆，你想的是正确的，这几年的牢没有白坐。考虑问题比较周全了，臭小子，值得表扬！来，我们两个喝一杯！”

林正疆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对肖刚说：“肖警官，我刚才说了，不敢多喝的……”

“谁让你多喝了？尽力而为，尽力而为！”肖刚一边用筷子点点林正疆的盘子示意他吃菜，一边笑着说。

“正疆，我们今天把你叫来一起吃饭，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跟你说。”这时，坐在一旁抽烟的秦阳看着埋头吃菜的林正疆，认真的说道。

“哦？请秦警官明示。什么事情啊？”秦阳的话让林正疆吃了一惊。他赶紧放下手中的筷子，不解的看着秦阳说道。

秦阳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香烟，拿出一支撂给林正疆，然后把省公安厅得到的情报以及专案组的怀疑告诉给了林正疆。

“啊？怎么会是这样啊？”秦阳的话刚一落地，林正疆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所以，我们有个计划，而执行这一计划的人就是你！”肖刚看着惊得目瞪口呆的林正疆，平静的说道。

“我？计划？”林正疆一下子懵了，看着肖刚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坐下，我慢慢的跟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