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逆流而上（七）

从会议室回到办公室，张卫华有些疲惫的靠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整整一天的会议让他头昏脑涨。

闭着眼睛小憩了一会儿，他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然后把身子重新靠在椅子上。

电话接通了。但没人接。张卫华皱了皱眉眉头，然后满腹心事的站起身来，走到办公室的大落地窗前，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景色想着心事。

自从从绿城回来之后，连续几天的时间他都没有睡好。在龙海市近一个月的经历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在公安战线工作了几十年了，侦办了无数大案要案，但像魏新光一案关系如此复杂、参与人数这么多的案件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而这样“灰头土脸”的无功而返更是第一次。为此，一贯争强好胜、特别要面子的张卫华很是恼火。

而让他最头疼的是接下来的工作还没有任何头绪。在今天的会议上，老部长给办案工作定的基调更是让他感到事情远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老部长是什么意思？这难道是他的意思吗？”张卫华一边想一边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香烟，坐在椅子上默默的点上。老部长刚刚在会议上讲话的场景又出现在面前。

“部长，刚才我们听了卫华同志和浩楠同志对于‘6.11’案件的介绍。通过案件本身反映出来的情况，和卫华、浩楠同志在绿城侦办魏新光非法贷款并据为己有一案的情况来看，这件案子要比案卷反映的情况复杂的多。现在专案组已经重新成立了，等绿城方面的材料一到，我们马上就要开始工作。您是我们‘6.11’专案组的‘掌舵人’，办案经验要比我们在座的这些人强的不是一点半点，而且对于政治方面的考虑也要比我们想的周全。所以，您给我们定个调吧，这样也利于我们今后开展工作！”老部长刚刚坐到椅子上，最高人民法院民事审判局局长李东就微笑着冲着他老人家开了第一炮。

“你小子号称最高院的‘李大炮’，没想到你今天的第一炮就冲着我来了，而且炮火还挺猛。怎么，你想把我老家伙炸死是不是？”老部长接过张卫华递过来的香烟，一边吸烟一边笑着对李东说道。

“首长，您可千万不要这么说。我李大炮炮火再猛烈，也不敢对您老佛爷开火呀！您老爷子一跺脚整个北京城都要打颤，我李东哪来的胆子向您开炮呢？我就是调转炮口对着我自己来几发，也不可能对对您怎么样！老爷子，您吓死我了！”听完老部长的话，李东赶紧站起身来，一脸委屈的说道。

“哈哈哈哈哈！”李东的一席话再加上他夸张的表情，把在座的所有人都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老部长，虽然刚才李局长的话有点直，但绝对是实话。刚才我听了张局和浩楠处长的汇报，认真的翻阅了古月写给中央的举报信，事实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古月与魏新光这件看似极为普通的民事纠纷案件以及古月并不算多么重大的刑事犯罪案件并不是什么大案要案，但如果古月的举报属实，其背后的问题太吓人了。云浮县、金山地区、三江自治州甚至包括绿城省高层有近五十名国家公职人员和执法人员与该案有染。这要是真的查起来，绿城政坛上不亚于发生了十级地震。还有，张局和孙处在绿城二十多天的工作证明，古月的举报并非空穴来风。在这么大的一起案件上，中央领导包括为我们掌舵的您如果不亮明态度，我们接下来的工作真的无法开展。老人家，您说呢？”笑声过后，最高人民检察院反贪总局技术侦查局副局长陶源认真的看看老部长，毕恭毕敬的说道。

听完陶源的话，在场的几个人都安静了下来，齐刷刷的把目光“盯”在老部长的脸上。

老部长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端起秘书递过来的茶杯喝了口水，把手中的烟头放到烟灰缸里，然后吁了一口气说道：“在座的应该知道，再有几个月我就退居二线，回家养老了。可就在这个关口，出现了古月与魏新光的案子。我不知道这到底是福还是祸。我就想不通了，我老人家辛辛苦苦工作了一辈子，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安安稳稳的退下来，舒舒服服的过完剩下不多的日子呢？”

听完老部长的话，包括张卫华在内的所有人都禁不住笑了起来。特别是李东，笑的特别开心。

“坏人！”老部长微笑着用手指点点坐在自己身旁的李东，然后继续说道：“刚才李东和陶源说的都有道理，我也有跟你们一样的感觉！在来你们这里之前，我跟领导碰了个头，统一了意见。虽然说不上是什么指导方针，但希望引起你们的重视，防止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出现偏差。”

在老部长停下话题的瞬间，张卫东等人纷纷打开笔记本，然后认真的看着老部长。

“第一，古月在举报信中反映的问题是不是属实？是不是像他说的那么严重？这个问题是需要你们认认真真的去调查的。不要受张卫华和孙浩楠在绿城这些天来的遭遇的影响，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问题，更不要有先入为主的思想。中央领导和最高院、最高检以及公安部领导的意见是一致的：还原事情的本来面目，孰是孰非？让事实说了算。总的原则就是：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说到这里，老部长停下话题，习惯性的用手中的钢笔轻轻的敲了敲桌子。

“那第二呢？”李东放下手中的钢笔，看着老部长问道。

“老李，你就是欠骂。第二个问题是什么，老首长不会讲啊？还用你催促？”没等老部长说话，坐在张卫华一旁的最高人民法院执行局局长马凯一边笑，一边摇着头说道。

老部长斜着眼睛看看李东，然后继续说道：“第二，就是要慎重，而且要慎之又慎。绿城省在整个国家的地位大家是知道的。近些年来，中央对于绿城的支持力度不断加大，政策倾斜也比较突出。之所以这么做，大家心里都清楚，不需要我这个老头子给你们上课。你说是不是，李大炮李局长？”说到这里，老部长斜着眼睛看看正在认真的做着笔记的李东，微笑着问道。

“你老人家革命一辈子了，吃过的糖比我们吃的盐还多，当然说的有道理。但是，玩笑归玩笑，对于一些事情我觉得还是弄明白好一些。省的到时候工作没有干好，反而受个处分就划不来了。首长，我说的应该没有错吧？”看着老部长，李东一脸严肃的说道。

“嗯，说吧！”老部长冲着李东点点头。

“首先是办案方向的问题。利用查办魏新光利用古月的公司非法贷款一事，掀开盖在‘6.11’案件上的这层盖子的想法已经没法实现了。即便是我们想查清这件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需要下大力气去查。因此，我们只剩下了一条线索：从魏新光与古月的借款纠纷案和古月的刑事犯罪案入手，通过对两起案件的审理和判决过程，落实古月举报信中反映的情况的真伪。但是，要想以此为突破口，首先要动的就是人，比如说，云浮县、金山地区、三江自治州的三级执法机关的办案人员。只要动了这些人，其他的涉案人员自然而然的就会浮出水面，进而进入我们的视线。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句话用在这个地方最合适了。在这个时候，我们如何贯彻您老人家和中央领导提出来的“慎重”二字？我们怎么慎重？如果这些人真的‘有事儿’，我们动还是不动？首长刚才说过，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内存的实际情况，绿城在我国保持社会稳定方面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所以，对于绿城省的事情，连中央领导都很重视。如果我们的动静太大，会不会出现其他的问题，比如，以‘破环绿城的社会稳定’被反咬一口？首长，不是我李东想得太多，是在现如今这个社会形势下，我们不得不考虑。”说到这里，李东停下话题，连水也没有喝一口，眼睛直直的盯着老部长。

老部长点点头，然后拿起刚才放在桌子上的一支香烟，点上火，先是猛猛的吸了两口，然后用眼光扫了扫众人。他没有回答李东提出来的问题，而是看着张卫华等人说道：“其他同志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也说两句吧！”见大家大眼瞪小眼的没人说话，最高人民法院执行局局长马凯站了起来，看着老部长说道。

老部长冲着马凯摆摆手：“坐下说，坐下说，今天人少，没有那么多讲究！”

“谢谢首长！”马凯冲着老部长点点头，然后坐在椅子上继续说道：“除去政治因素不说，就是摆在我们面前的、魏新光在绿城范围内的关系网就够我们头疼的了。张局和孙处的绿城之行就说明了问题。在这张巨大的、几乎是无所不通的关系网上，最大的领导是官至副省级的三江自治州党委书记张勋，官职最小的是云浮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马海，他是副科级。我们大家可以想想看，在如此庞大的关系网和利益链面前，如果我们的措施不当，其最后的结果就是寸步难行，和张局、孙处的结局不会差到哪里去。所以说，同志们，我们面临的对手不容小觑，我们的任务是相当的艰巨啊！”

说到这里，马凯苦笑了一下，冲着在座的人无奈的摇摇头。

听完马凯的话，会场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把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向老部长，等待着他的反映。

老部长低着头，略微思忖了一会儿，然后用目光巡视了一下在场的所有人，说道：“大家说的很有道理，分析的也很透彻。‘6.11’专案所面临的实际困难有多少？你们刚才所说的可能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更大的困难和压力只有到案件开始侦办的时候才能出现。所以，大家能意识到这些东西相当重要。至于对策和解决的办法，只有在实际工作中一步一步的去摸索。发现一个解决一个，引导着案件慢慢的往前走。如果我们现在就因为可能出现的问题出现畏难情绪，甚至牢骚满腹，这个专案组成立的意义何在？干脆我们不干就是了，省的麻烦！”

说到这里，老部长的眉头越皱越紧，甚至有些生气的用手中的钢笔敲打着桌子。

见老部长有些生气了，在做的人们没有一个人敢插话，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或低着头做沉思状，或用眼睛看着老部长，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首长，您不要生气。无论是李局长还是马局长，大家没有畏难情绪，更没有还没有开始打仗就举手投降的意思。大家只有一个想法：中央的态度是什么？如果这个问题搞不清楚，最后我们会很被动。希望您能理解，并把中央的态度告诉我们，这样我们心里好有数啊！”见大家都不说话，张卫华憋不住了，站起来对着老部长说道。

张卫华的话刚一落地，坐在老部长身旁的李东就悄悄的冲着他挤挤眼睛，然后把手伸到桌子底下，冲着张卫华竖起了大拇指。

“干什么呢？对暗号呢？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干特务工作了？”虽然自觉做的周密，但李东的举动还是被老首长发现了。他用手中拿着的一支铅笔在李东的背上捅了一下，然后看着李东问道。

“不是，不是，我是觉得......”

“把我的公文包给我！”没等李东解释完，老部长边冲着坐在自己身后的秘书招招手。

秘书赶紧站起身来，把公文包递到老部长的手上。

“这是主管政法工作的中央领导在我们成立专案组、侦办‘6.11’案件的报告上的批示。我就不给大家念了，你们传阅一下吧！”老部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了坐在自己身旁的李东。

李东认真的看了一下，然后一脸笑容的把文件推到张卫华面前。

“太好了，有中央领导的这个态度，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就好干了！我的天啊，如果早一点有这份批示，也不至于让我和张局铩羽而归了呀！”看完文件，孙浩楠激动的站了起来，对着老首长说道。

“领导的意图很明确，简单概括只有四个字：依法办案。”老部长看看孙浩楠高兴的咧着嘴一个劲笑的样子，用手点了点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份批示，继续说道：“绿城的环境再特殊、位置再重要，它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地盘。在这个地盘上，我们绝不会允许徇私枉法、把个人意志凌驾于法律之上的行为发生。所以，‘6.11’专案组要放心大胆的投入工作，严格依照法律办案。如果有人为干预或者是其他事情发生，中央给你们撑腰。这个态度应该可以了吧？”

听完老部长的话，李东激动的拍了一下桌子：“好，非常好！”

张卫华等人的脸上也一扫刚才的郁闷，情不自禁了露出了笑容。

“报告！”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报告声。

“进来！”老部长往门口看了看，然后回答道。

一个年轻的公安人员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夹走了进来。他疾步走到老部长面前，小声报告道：“报告首长，由绿城省公安厅通过航空快运送过来的文件已经到了。请问，交给谁？”

老部长点点头，然后看看张卫华说道：“还是交给张卫华吧，他依然是‘6.11’专案组的组长嘛，不交给他交给谁？”说完之后站起身来，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关于魏新光与古月之间的借款纠纷案、古月刑事犯罪案的案卷已经从龙海空运到北京了，剩下的事情就是你们去阅读和分析。张卫华，我给你们一个星期的时间，一个星期过后，专案组出发！”

“是！”看着老部长的背影，张卫华响亮的回答道。

“一个星期后就要出发了，一场艰苦的战斗又要开始了！”想到这里，张卫华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再一次走到窗前，两只眼睛看着窗外想着心事。

这时，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张卫华扭头看了看，然后走到办公桌前。一看来电显示的号码，眼前突然一亮，赶紧拿起手机划开接听键：“喂，我是张卫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