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暗通
自从虎丘一役之后,雨山便一直昏迷不醒,气息若有若无,脉搏时隐时现,贤仁城内各个有名大夫、炼药师、甚至江湖郎中都请了个遍。但凡看望过的各个先生、大夫,无不摇头皱眉、唉声叹气,更有甚者,把过脉之后,直接双手一拱,直言可以准备后事了。此话一出,顿时把爱才如命的俞榛气得暴跳如雷,钱都没给就直接差人将这个郎中扔了出去。如此一来,敢来看诊者更是寥寥无几。
纵使先前呈叔的一番分析让俞榛对自己的这员虎将产生了怀疑,但毕竟多年的交情放在那里,还签订了血契,而且雨山在大大小小的博弈中多次立功,对俞榛今天的成就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总体而言,俞榛还是十分渴望雨山能苏醒过来的,毕竟当上族长之后,更是用人之际。像雨山这种文武双全、德才兼备的奇士,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
在虎丘一役刚结束之时,俞榛每日不论闲忙,必前往雨山的住处探望一番,有时候甚至整夜守候在病床边,说虚情假意也好、说真情实感也罢,体恤谋士的姿态做的十足,留下了十分不错的口碑。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可能连俞榛自己都对这位虎将不抱希望了,去的次数越来越少,在病床边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到最后,也只是偶尔想起后才会过问几句。但得到的答案却从来没有变过,“雨山先生昏迷不醒。”
随着俞樟私贩人鱼的东窗事发,俞榛便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权势斗争之中,只是责令几位侍女日夜守候在雨山身边,一有苏醒的迹象,赶紧报他。
今年的贤仁城天气出奇的炎热,虽说几天前已经立秋,但贤仁城丝毫没有一点要降温的意思,纵使偶尔下过一两场雷雨,一旦天气放晴,闷热潮湿便席卷而来。
这日正午,秋蝉在树上嘶鸣,干燥的热风从窗口吹进,屋子中有四个侍女,其中两个已经歪倒在地上睡着了,凉爽的青石地面为这炎炎夏日送上了一丝凉意。另外两个侍女正在床边忙活着,一人正缓缓的扇着蒲扇,另一人正在给床上的男子擦拭身体。
赤裸的男子面容清瘦,皮肤苍白,紧闭着双眼,眉心凝成一个“川”字,仿佛在经历着万般的痛楚。由于俞榛少爷不吝重金用了无数的绝世良药,雨山身上的外伤早已痊愈,绷带也随着拆散,徒留一身触目惊心的刀疤。
外伤虽已痊愈,但经脉断裂、经骨受损的雨山先生的内伤却丝毫不见好转,还时不时的高烧不止,着实令众人捏了把汗。
一块洁白温润的棉帕轻柔的滑过男子苍白的肌肤。给男子擦拭身体的侍女早已不是什么新手,脖颈、腋窝、肚皮、后背等处都被她娴熟而又轻柔的擦拭了一遍。但每每擦到敏感的私处,侍女还是会忍不住羞红了脸。
给男子擦拭完身体后,侍女开始给这位男子活动筋骨,摇臂、抬腿、弯曲、伸直如此反复数次,侍女的脸颊上已经微微起汗,但脸上依旧带着心甘情愿的笑意。
“小红,把蜂蜜水拿来,该给雨山先生喂水了。”艳姐轻声呼唤道。
地上熟睡的侍女听到呼声,赶忙站起身来,揉了揉蓬松的睡眼,将桌上的蜂蜜水递了过去。
“艳姐,你说雨山先生还能醒来吗?”小红忍不住小声问道。
“别胡说,雨山先生肯定会醒来的,只是时间问题。”这位名叫艳姐的侍女坚定的答道,似乎也是在给自己心理暗示。
“小白,你去休息下,让小红替你一会。”艳姐冲着摇蒲扇的侍女小声吩咐道,可以看出这个被称之为艳姐的女子是这几个侍女中的小头头。
“是。”小白顺从的将蒲扇递到小红手中,临走前还不忘再看雨山先生一眼。
只此一眼,小白竟看到雨山先生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只那么轻轻的一动,小白便如木偶般呆站在原地。
“发什么呆呢?”艳姐小声埋怨道。
“艳姐,我刚看到雨山先生的手指动了一下。”小白怯生生的说道,同时使劲的揉了揉眼睛继续看。
“你确定?!”艳姐强压着嗓音,但依旧能听出语气中的欣喜若狂。
“呃。。。不太确定。”小白又盯着雨山的手指看了一会,最终认为是自己眼花了,便将蒲扇递了过去,揉着肩旁,疲惫的躺在地上,没多久便睡着了。
二少爷之前特意交代过,不管任何时候,这个房间都不能少于两个侍女,有什么需要尽管提,食材、药材、补品凡是有需要的,一定满足。故而,她们这几个小姐妹在艳姐的带领下干脆住在了这间屋子里,反正天气炎热,睡在青石板上反而舒服一些。平日里,她们除了吃饭、洗漱、方便之外,其余时间全都呆在这间屋子内。由于多位大夫都交代过,病人需要静养,故几位侍女彼此之间很少说话,一些简单的话语甚至直接用手势代替,艳姐甚至还考虑过让男丁将周围的秋蝉和蟋蟀逮了去,只是碍于数量实在太多,才就此作罢。
刚刚睡着的小红迷迷糊糊听到了一声咳嗽,继而是艳姐惊喜的催促声。
“小红、小白、小兰,你们快过来!”艳姐语速极快,言语中夹杂着狂喜之色。
床上,雨山先生终于缓缓的睁开了双眼,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床边的几位侍女。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雨山先生终于决定开口说话,但试了几次都发不出一丝声音。
“雨山先生,不着急,你需要什么,可以指给我。”艳姐柔声安慰道。
雨山仿佛没听到一般,依旧倔强的尝试开口说话,终于沙哑的声音如同残破的风箱,从他口中缓缓传出。
“我昏迷几天了?”
“不是几天,是十几天。现在都已经立秋了。”
“将这几日贤仁城发生的情况全部告诉我,一字不要漏。”
“可是,大夫们说您需要静养。”
“。。。”此刻的雨山又一次闭上了双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又一次昏迷过去。
“艳姐,怎么办,那还说不说了?”小红怯生生的问道。
“呃。。。”艳姐也面露犹豫之色,“由我来说吧,我声音小点,这也算个消遣,就当雨山先生听故事了。你们几个再睡会吧,这里有我就可以了。”
“可是艳姐。”一个叫小兰的侍女显得有些纠结,“紫落姑娘之前特意吩咐过,一旦雨山先生醒来后,要第一时间告诉她的。”
“雨山先生这不是又昏迷过去了嘛,若是现在就告知了紫落姑娘,肯定又是吵吵闹闹,片刻不得安宁,还是等等吧。等雨山先生再恢复一些体力后,再告诉她。”
“可是。。。”小兰还欲争辩什么。
“你今天累了,去休息会吧。”艳姐不由分的打断小兰的话语。开始柔声给雨山先生复述近日来贤仁城中的大小事,丝毫没有注意到小兰不满的撇了撇嘴。
次日清晨,太阳还未露头,一身淡紫色罗衫的紫落姑娘便出现在雨山的屋中。
“他昨日醒了吗?”紫落淡淡的问道。
“呃。。。没有。”艳姐正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将头深深的埋到怀中。
“没有?”紫落的语气中充满了疑惑,但明亮的双眸中却满是寒光。
心智聪慧的艳姐顿时明白过来,紫落若不是得到什么确切的情报,绝不会一大早就赶了过来。
想到此处,艳姐赶忙改口道,“醒来一下,但又昏过去了。”
“我看看。”紫落并没有让跪在地上的艳姐起身,而是直接跨过她,走到雨山的床边。熟练的从袖口处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排大小各异、形状奇特的银针。
只见紫落手起针落,七根银针分别扎在雨山的脖颈、手臂、胸膛之上。也只是在落第一针的瞬间,雨山似乎轻微的颤栗了一下,随即便如死尸一般,此后不管紫落再落多少针,都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
又过了两柱香的时间,雨山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病床之上。
紫落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雨山苍白的面庞。
艳姐依旧毕恭毕敬的跪伏在青石地面上。
这一刻,仿佛时间凝固了一般,周围的空气也沉重了许多,压得人心慌。
终于,紫落略显失落的叹了口气,熟练的将雨山身上的七根银针纷纷拔起,头也不回的走了。
随着紫落的离去,病床上的雨山微乎其微的偷偷舒了口气,早已发白的关节这才恢复常态。
其实,雨山昨日醒来后就一直没有再晕过去,只是借助昏迷的幌子,让艳姐给自己复述近日的情况,好思考一下步的计划和应对的策略。
从紫落刚才的举动来看,自己苏醒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照顾自己的侍女中,一定有她的眼线线。
雨山虽然脑中思路万千,但还是一动不动的躺在病床之上,并开始偷偷的运功恢复。刚才,紫落那夺命的七针可谓针针见血,第一针剧痛无比,第二针又奇痒难忍,以后每一针都风格迥异,酸、麻、疼、痒让雨山尝了个遍。
幸亏雨山早些年经历的磨难比这狠上百倍,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就败露了。
就这样又默默的躺了三天,雨山将艳姐先前的复述重温了无数遍,又加上自己的分析和猜测,终于形成了一个新的计划。而且借助于蜂王浆的补给,雨山感觉体力恢复的差不多了。
这晚,闷热的天气并没有随着太阳的落山而凉快多少,小兰与小白正半睡半醒的斜靠在门框旁,艳姐给雨山喂完蜂蜜后,靠在床脚睡着了,唯独小红无聊的拿着蒲扇给雨山扇风驱蚊。
桌上的蜡烛越少越短,,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于,门口的两位已经侍女终于睡着了,甚至响起了微微的鼾声。小红摇动的蒲扇也“噗通”一声歪倒在地上。
雨山偷偷的睁开眼睛,扫视了下周围的环境后,悄悄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只是他刚一起身,便觉头昏脑胀,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连撞翻了两把木椅。
这么大的响声在这宁静的夜晚显得尤为刺耳,而小兰竟只是轻微的嘟囔了一声,其他人甚至连个反应都没有。
雨山挣扎着站起身后,扫了眼满屋子倒地不起的众人,无奈的摇头一笑,踉踉跄跄的消失在竹林之中。
不多会,贤仁城的某个角落里,一个简朴的不能再简朴的茅屋中传来了“郎朗”的笑声,伴随着低沉的交谈声。
“识时务者为俊杰,先生果然是个聪明人。”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说道。
“别急,我刚才提的三个条件你还没答应呢。”另一个颇为虚弱的声音说道。
“这有何难,只要先生愿意过来,别说三个,三十个我都答应。”
“不用三十个,三个足够了。”
“只是我有一点不明,你既然已经签订血契,就不怕违背誓言后,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不用你担心,我早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死亡对于我而言,只不过是另一个开始罢了。”
“先生说的这么深奥,在下可完全不明白你的意思啊。”苍老的声音“吃吃”的笑道,言语中满是调侃的意味。
“不用明白,我们直奔主题就行。”
“好吧,说说你的计划。”
“附耳过来。”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茅屋中突然爆发出夸张的笑声,隐隐还有人拍手称快。
“先生果然是人中龙凤,不仅武艺高强,还深谋远虑,真可谓是智勇双全的大能之人啊。”
“你这么夸奖我,就不怕哪一天我也同样背叛于你吗?”那个疲惫的声音直言不讳。
另一人闻声后先是一怔,随即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似乎这个人所有的情绪都能通过笑声来表达,“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敢用你,就不怕你将来背叛于我。”
“这是我的三个要求,你斟酌斟酌再说。”男子说着,便将一张对折的信纸推到老者面前,“天色已晚,我就不在叨扰了。”
“用不用我派人送你。。。”
只是话还没说完,茅屋的房门便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清瘦的身影缓步走了出来,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