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回山探听
天已经快黑了,这阴沉晦暗的天如同薛芸的心情一样,暗的看不见光明、看不到希望。他回忆完今天那段离奇的遭遇,疑惑、愤怒、委屈、不平……各种情绪五味杂陈,让薛芸很难平静下来。
自己万万没有料到,勘察镇妖塔符咒这一简单的再也不能简单的任务,居然给自己带来的是深陷难以辩驳的不白遭遇。
两个妖族究竟是如何冲破镇妖塔层层桎梏来到第六层的,一个是弥漫浓烈妖气却身体极度虚弱的老妖,另一个却是看似没怎么受到塔内符咒的影响,他们的出现究竟有何目的?
那个法力高深的蓝衣修行者究竟是谁,他为什么会选择协助那两名妖族逃掉?还有,他那股突如其来、足以令人望而生畏的杀戮之气究竟是什么?
薛芸想不通一个修为如此之高的人,居然暗藏如此巨大的杀戮气息。薛芸亲眼目睹了三名同门是如何丧生在那股气息之下的,因此他不禁心生众多疑惑。那股力量似乎并不是蓝衣人本身发出来的,可其他人一旦靠近他那股力量就会突然迸发出来。
那股气息是如此可怕,以至于让薛芸此刻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还是不要想这些了,薛芸强迫自己从那位蓝衣修行者身上转移注意力,毕竟此刻对他来说自己的处境更为重要。
三名同门丧生在自己面前,罪魁祸首——那个蓝衣修行者,已经协助妖族跑的无影无踪……自己无法解释所看到的一切,没人会相信,没人敢相信……
薛芸可以想象得到,现如今宁砢对自己的那番揣测和伤害同门的流言必然已经遍布无稽崖,加上此刻自己‘做贼心虚’的逃亡,门派估计已经没几个人会愿意相信自己了。他知道这不能全怪宁砢,毕竟今天自己所经历的事情的确太诡异……
可是,也不能因为两个妖族不见了踪影,三名弟子丧生而自己侥幸活了下来,自己就该背负“勾结妖族、戕害同门”的不白之冤啊,薛芸怨愤的想。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朝无稽崖方向咬牙切齿的瞪了几眼,瞬间只觉得自己气血上涌、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
不错,我的确与其他弟子在对待妖族上面有不同见解,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勾结妖族伤害同门,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对于宁砢的一番质问薛芸真不知道是该感谢他,还是该仇恨他,若不是他的一番“提醒”,薛芸还料想不到自己的处境会被人误会。可一想到宁砢对自己那番恶毒的揣测,他就气愤异常,情绪久久难以平静。
十多年了,彼此虽然并无深交,但多年的同门之谊居然无法让他选择相信自己?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何曾有过半点逾越?
还有自始至终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的宁矶,他相信了宁砢的那番话吗?他是不是也跟宁砢一样,认定自己做出了包庇妖族协助其逃亡,甚至不惜做出杀害同门的事情来呢?
静杅师叔,她必然是听信了宁砢的话,从她的眼神和对自己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薛芸一直认为众多师叔之中,也就这位师叔最没有主见,最容易亲信他人的谣言……
哼,毕竟是一介女流。薛芸发现自己这么偏激的想。
薛芸在门派十多年来的修行磨砺之中一直十分刻苦努力,他虽然并不抱有得道成仙的虚幻期望,却也乐于不辜负师长的厚望,因此他在众多修行同门之中可谓鹤立鸡群,甚至就在半月前,他还被告知因为自己天赋异禀,而被选为本门派的长室弟子,过不了多久便会破格接受几位长老的亲自指导。
所谓长室弟子,他们都是五大门派中挑选出来的佼佼者,除开获得几位长老的亲自指导,他们还被赋予联合各大修行门派等重要职责,能获得这种资格无疑是一种殊荣。
可是现如今,这一切都是泡影了,他不太可能重回门派,更加没机会了解到作为长室弟子自己每天会经历什么……
长室弟子一夜间沦为门派叛徒,背负上勾结妖类的不白之冤逃亡在外,这种落差带来的挫败感让薛芸无法自拔。
天已经黑了,再继续想下去也不会对目前的处境有任何改观,薛芸觉得还是有必要考虑下今夜如何度过。他不太可能在这荒山野岭夜宿一宿,他既没有吃过晚餐,也没有凭空变出一所住宅的法力。
薛芸摸了摸身上携带的东西,一点些许银两,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值钱物品。先去找个偏远的镇子吃点东西再说吧,薛芸下定决心,他只是衷心的期望无稽崖不会对这个“叛徒”展开太大范围的搜捕,他也不清楚如果在某个镇子上找吃的偶遇同门来抓自己,自己究竟会如何应对。
会为了拘捕真的做出伤害同门的事情吗?薛芸此刻甚至都不能确定。
有那么一刻,薛芸甚至都有些后悔自己不该从镇妖塔逃了出来,这种做法太过于心虚了,这样一来门派中人毫无疑问会认定自己是畏罪潜逃。可是面对当时的情况自己能怎么做呢?
自己的处境原本就不利,宁砢又是各种不容置疑的推断和质疑。薛芸觉得即使是面对掌门以及众多师叔师伯的审问,自己百般辩解也同样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到头来照样会沦落到背负不白之冤的下场。
如果当时自己不趁早逃跑,只怕是现在已经身陷囹圄,准备等待门派作出处罚决定了。
勾结妖类,或许并不至于是死罪,顶多是废掉修为被逐出门派,可杀害同门这个罪行实在太大,恐怕一旦自己被捉回门派,难逃被定为死罪的下场。
薛芸下山来到一处镇子上,他小心翼翼的四处留意着周边的动静,等到确认镇子上没有其他门派弟子的时候他才彻底安心。
一面是可能为祸人间但下落不明的两个妖族,一面是可能犯下杀害同名罪行的叛逃者,究竟哪一方更为危险,薛芸觉得门派肯定会认定前者的危害更大……所以门派当务之急必然是四下寻找先前出现在镇妖塔六层的哪两个妖族,然后才会不遗余力的讨伐自己的叛逃行径。
看来自己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是幸运的,还是比较安全的。薛芸不禁庆幸。现在唯一担心的是门派是否真的认定自己跟哪两个妖族勾结在了一起,所以会优先寻找自己然后顺藤摸瓜打探妖族下落。
可薛芸认为这种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毕竟两个妖族散发出来的妖气即使是镇妖塔内的层层禁锢结界都无法屏蔽住,那么顺着那股妖气四下打探妖族下落无疑使上上之策,薛芸不相信门派会想不到这一点。而相比之下,一味对自己的下落纠缠不清,很可能造成疏漏致使两个妖族肆意人界。薛芸虽然此刻对门派充满怨恨,但他对门派能够不遗余力捍卫人界安危仍旧深信不疑。
一碗素面,薛芸只吃了差不多一半。并非他不饿,也并非他对饮食十分挑剔,而是他心中始终难以对今天发生的一切释怀,这令他几乎没有胃口。
离开面馆,薛芸决定四下走动一番寻找个栖身之所以度过今夜。他并不准备找一间客栈舒服的安顿下来,这不仅因为自己身上的盘缠不够用(他不知道自己要逃亡多久,能省则省),更因为他清楚今晚即使睡在最舒适温暖的床上自己也未必能够入眠。
最终薛芸在镇子外面不远处的一间柴房里躲避了起来,柴房的主人似乎并不在家,屋里并未亮灯而且大门还上了锁,薛芸庆幸主人并没有锁上这间柴房,所以他才能在这里躲避夜晚的寒风。
正如薛芸所料,他发现自己心绪久久不能平静,直到深夜依然辗转难眠。
柴房里木头腐败的气味和木质本身散发出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漆黑诡异的屋子里难以让人静下心来,薛芸还不得不提防这户人家的主人突然深夜归来,以防他们在柴房发现了自己这个不速之客。
就这么思绪不停、担惊受怕的度过了很久之后,薛芸觉得自己再也坐不住了,他打开柴房门走了出去,他决定冒险回到门派打探一下情况。
薛芸大致判断了一下时辰,此时派中弟子已经快到入睡时间,门派守备和警戒应该是最为松懈的时候,薛芸觉得此时回去不会那么轻易被发现。他并不想惊动其他人,他只想了解门派对今天的事情究竟会如何处理,他不甘心如此背负上不白之冤。
门派已经很安静了,除了四下走动巡逻警戒的弟子外,已经看不到还在到处玩乐的弟子了。薛芸很清楚这个时候门派弟子多半是在寝舍谈天论地,或是已经选择早早睡下。
薛芸来到自己所在的寝舍,意外的发现室内毫无动静,既没有亮灯也没有人入睡的迹象。不过转眼薛芸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在今天,这个寝舍内三名弟子已经丧生,另外一名幸存者已经被认定是凶手。
他不觉惊讶自己怎么会如此健忘……
薛芸悄无声息的进了房间,闻到屋子里熟悉的那股味道,不禁一阵心酸,三个朝夕相处的师兄弟再也不可能入住此间,而自己只怕是也永远没有机会继续在这里安然入睡了。
薛芸站在漆黑一片的屋内黯然神伤了好久,才想起自己或许应该将自己的银两拿出来备用,这才小心翼翼就着黑寻摸到了自己存放物品的位置,拿走了里面所有的贵重物品。
出门之后,薛芸听见附近弟子寝舍正在谈论什么,他选择了一处隐蔽之所藏身,努力倾听者距离自己最近那个房间里的谈话声。
“我还是想不明白薛师兄为何会做出这种十恶不赦的事情来,包庇妖族也就罢了,同门相残……这也太可怕了……”薛芸听见一名弟子道。
“谁能想得明白呢?”另一名弟子道。
紧接着一阵抖被子的声音过后,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很多人都认为薛师兄肯定是被妖族给魅惑了,可是如果真是这样,我倒真替他叫屈。大家都知道薛师兄差不多是我们‘宁’字辈中修为最深的了,如果他都没能抵挡住妖族的魅惑,换了其他人肯定也不行……”
“怪只怪他太不走运了……”那人叹了口气紧接着道。
“我看就是他品性不好,有意偏向妖族,所以才会轻易受魅惑。”薛芸听见第三个声音道。“我无稽崖弟子原本就是以铲除妖类、维护人界安危为首要原则的,可薛师兄居然说过‘妖族只要不为祸,就不可以对他们滥杀无辜’的言论,这不明摆着是非不分吗?”
一阵沉默。
“别这么说……我觉得薛师兄他……”第一个声音说,但他似乎拿不准如何措辞,所以话只是说到一半。
“薛师兄若被门派捉回来,必然是死罪吧……”第二个声音道。
“还用问吗,三名同门被杀,这种罪行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宽恕。”
薛芸发现自己越听心里越混乱,他担心自己继续待下去会有被发现的危险,最终他决定悄无声息的离开门派。
离开门派,薛芸发现自己的心情越发沉重了。
在回到自己寝舍之前,薛芸始终沉浸在对自己不幸遭遇的愤恨和委屈之中,如今他的心里多了另一份不安,愧疚。
他无法忍受自己亲眼目睹三名师兄弟的死却什么也没做,他很想找到那个蓝衣修行者,要他为三名师兄弟的死给个说法。可他不知道去哪儿找那个人,(如果那么容易找到神秘人就好了,自己戕害同门的污名就能被洗清)更加不知道面临那个蓝衣人该如何应对,他不确定三个师兄弟的死是不是蓝衣人故意为之,也更加有些忌惮他身上那股突如其来的可怕杀戮之气。
他原本还十分想偷偷去看望一眼自己的师傅,可他不敢肯定师傅会选择相信自己,他拿不准师傅是否已经听信了那些那些传言……即便是去师傅屋舍附近不露面的看师傅一眼自己也不敢冒这个险,他害怕被人发觉自己的行踪。
更何况薛芸即便是没见到师傅,也能推测出他的情况很不好过,门下弟子一下子死了三个,最看好的那个还做出如此人神共愤的事情来……
薛芸不知道自己现在这种遭遇还要持续多久,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身上背负的冤屈还有没有希望的到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