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夏：落水秘密

倪粉粉是想问又不敢问，刘家小是因为救了纯梓和小岑后感到内心轻松不少，两口子就这样同床异梦地过着日子。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自从那天晚上小岑酒后讲出了当年朴纯梓落水的秘密后，没过几天，码头上的人就都知道了这件事，没过了几天，西坊里的街坊们也陆续知道了这件事。

人人皆道怪不得纯梓回来之后，对以前的朋友都很照顾，唯独就是不帮衬刘家小，也从不跟他来往；怪不得纯梓“死”了以后，刘家小一心要娶夏可沁，原来如此。

本来刘家小在朴纯梓死后想娶夏可沁的事已经被大家遗忘了，这下又被当做谋杀证据翻了出来，刘娘子尚不知道，刘大郎已经听说了。

刘大郎正在码头上帮着人理货，像小儿媳妇一样，隔着一堆货包听见了几个人的议论，老头子怒火上炎，老脸滚烫，扔下手里的活，怒冲冲直奔小儿子的家。

刘娘子正带着孙女孙子在院子里拣菜，看见丈夫脸色通红，进门来直奔里屋，她知道这是丈夫发火的先兆，忙扔下菜也跟了进去。

刘家小正挪动身子，试着坐起身来，看见爹走了进来，刚堆起笑容叫了一声“爹”，就见老父抡起巴掌，朝自己脸上狠狠打来。

这一耳光打得重，刘家小一下子被打倒在枕头上，刘娘子跟着进来，见丈夫话也不说就开打，忙上前攀住丈夫的手：“大郎，大郎，你这是做什么？家小身上还有伤。”

刘大郎鼻孔掀动，直喷怒火：“打死算了！有这样的儿子，我脸都被他丢尽了！”

刘娘子忙问：“什么事？”

刘大郎直瞪着儿子，看着他一脸茫然，顿时鬼火直冒，上前又要动手，刘娘子死死拉住丈夫的手：“儿子身上还有伤，你真要把他打死？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刘大郎看着儿子受伤的手脚，一顿脚：“唉，你问问他，当年朴纯梓是不是他害死的？”

刘娘子急了：“那朴纯梓不是没死吗？”

“没死？没死那是他运气好，也是你儿子运气好，要是死了你儿子可就罪孽大了。”

听到爹提起自己当年谋杀朴纯梓的事，刘家小正挣扎着打算问父亲为什么打自己的势子软了下去，没想到，这一天终于来了，还是在自己受伤卧床不起的时候。

看见儿子听了自己的话以后一脸灰败，嘴唇蠕动着，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眼睛也从怒气冲冲瞪着自己变成了不知看着门外的哪个地方去了，这分明是自承有罪的样子。

刘大郎肩膀垂了下来，这个从小满乖的儿子，怎么长大了倒生出这许多事情来，还尽是些不省心的事。

“怎么办？这事很快就会在西坊传开，别说孩子们了，就是你我这两张老脸要往哪里搁呀？”

“那朴纯梓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刘娘子犹自为儿子强辩。

“你这个蠢婆娘！要不是你儿子那时候把朴纯梓打到水里去，他娘会疯、他媳妇会去卖唱嫁人、他们两口子会过了六七年才成亲？怕娃娃早就有盼儿大了。”

刘娘子想起朴纯梓死后夏朴两家人的经历，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她颤抖着看向儿子，儿子却不敢看她。

刘大郎越想越气，眼睛四下搜寻，看见了顶门闩，冲过去抓起来就回身打儿子，刘娘子护子心切，急忙挺身挡住丈夫，拉着那门闩。

倪粉粉回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看见儿媳回来，老两口停住手，相互望望，不知该说什么好。

倪粉粉看看公公的怒气，看看婆婆的阻拦，心里约莫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说话，把吓得哇哇哭的两个孩子拉到厨房里去。

“去，你去跟媳妇解释！我可没脸告诉她。”刘大郎想想小儿媳的贤惠，心里一阵难受，将来她可要顶住更多的白眼和闲话。

还没等刘娘子说话，倪粉粉已经回到房里来了。

她轻轻掩上门：“我已经知道了。”

看着儿媳平静的脸，刘家两老愣住了：“你知道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前些天的一个晚上，有人到饭铺里喝酒，边喝边就在说这件事。”

“哎哟，你怎么不先告诉我一声？”刘娘子一下子嚷了起来。

“婆婆，我怕你知道了难受。”刘娘子顿时哑口无言。

刘大郎耷拉着肩膀：“走吧，老婆子，回家去。”刘娘子望望儿子，望望媳妇，也不知留下能做些什么，只好跟着丈夫回家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刘家小两口子。

倪粉粉慢慢走到床前，像公公一样，举起手来，劈头盖脸就向丈夫打去。

此时的倪粉粉，就像一个发了疯的女人，两颊通红，眼里喷着火，刘家小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他从来没见她发过火。

他躺在床上，几乎没有躲避的可能、躲避的空间，只能用那只完好的手舞动着，徒劳地想阻拦着这个从来对他俯首帖耳的女人的怒气。

倪粉粉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内心会孕育出那么多的怒火，她的眼睛里雾了起来，看着刘家小的脸模糊了，这个男人，从认识他起自己就没有过自我，一颗心全在他身上，他却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凶手，为一个女人单相思就杀害自己多年的好友，害得两个家庭穷苦潦倒，这还是人吗？

现如今，自己每天去上工都要忍受着别人探究、同情、嘲笑、讽刺等等的目光，甚至有人言语试探她：“刘二嫂，你每天晚上躺在刘家小旁边睡得着吗？”

老板娘颜氏闻听就斥责那人：“你不知道老娘我最恨有人调戏我店里的妇人，赶快吃完赶快滚。”

倪粉粉感激地看了看颜氏，她眼里分明是同情而无奈的目光。

所以，当她说自己不舒服想回家的时候，颜氏没说什么就同意了。

回家的路上，她一路走就一路想，这份工是再也做不下去的了。

看见公婆因为这事突然显得苍老的脸，倪粉粉怒从心头起，生平第一次打了人。

接下来的日子里，倪粉粉没再去饭铺干活，整天呆在家里，公婆也不大过来了，朋友们也不来了，随着天气的转凉，家里益发显得冷清。

刘家小可以起身了，拄着拐杖在家里慢慢地走动，他不太敢出门，怕对着街坊邻里的眼睛。

之前本来心里就开始后悔当年做的事，现在好了，不用后悔了，光是想想人们的眼光和流言就足以将他想迈出院门的脚步阻挡回去。

从打了丈夫的那天起，倪粉粉再也没有跟丈夫说过话。

快过新年的时候，刘家小终于可以抛开拐杖走路了，他不得不面对现实，他得养活自己、养活一家人。

刘家小微跛着回到商行里，任老板客气地告诉他，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商行还得继续营业，所以新找了一个管事：“刘管事，不好意思了，你再去别家问问看，实在没有去处了，你再回到我这里来。”

这话说的，他刘家小能回去吗？

一连找了几天工作，人家都是以手头不缺人、没那么多工要做来回复他，刘家小装作看不见那些人对自己避若蛇蝎，冷言冷语，沉默着走了一家又一家，天黑了才木着脸回到家。

倪粉粉也不问，照旧做饭做女红，手头节蓄已经所剩无几，她开始产生了带着孩子回娘家去的念头，回娘家总好过在这里忍受别人的白眼。

晚饭快做好了，两个孩子还不见踪影，倪粉粉有点心烦，盼儿怎么那么不懂事，天这么晚了，又这么冷，还带着弟弟在外面疯跑。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哭声，倪粉粉听出是儿子的声音，心里一惊，急忙跑出厨房，刘家小也闻声从里屋走了出来。

刘盼儿背着弟弟，一面走进院子一面说：“弟弟，别哭。我们没做错什么，别怕，下次姐姐再收拾他们。”

倪粉粉接过儿子，问女儿：“怎么回事？”

刘盼儿恨恨地说：“刚才我们在街前玩得好好的，小牛就来抢弟弟的东西，还把弟弟推到地上，我上去骂他，他就说爹是杀人凶手，说我们将来也是坏人。我就跟他打了一架，抢回弟弟的东西。”

倪粉粉一看，女儿脸上还有一条伤痕，是刚才打架时留下的。

她回头看了看丈夫，两人的眼光交汇，刘家小羞愧得几乎想钻到地底下去，自己的罪行不但牵连了父母、老婆，现在连孩子也身受其害。

日前，大嫂小米来过两次，都偷偷告诉他们，刘家两老现在在街坊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平时人缘不错的公公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天蹲在家里唉声叹气。

倪粉粉对女儿说：“盼儿，你做得对。”

新年到了，刘家小还是没有找到工作，过年那天，饭桌上的肉、菜都是倪粉粉当了自己的首饰买的，那包不知是谁送来的银子她不敢动用。

看见过年丰盛的饭菜，两个孩子高兴地欢呼，倪粉粉看着丈夫那消瘦的身体和满脸的胡子，他已经落魄到了不修边幅的地步。

桌上还是有一壶酒的，这是刘家很久没有见过的东西了，刘家小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瞬间把酒喝个精光。

倪粉粉带了孩子在院子里放鞭炮，她不想跟丈夫说话。

孩子们高兴得很，没有发现父母的哀愁，终于在闹腾了很久之后才肯歇下。

倪粉粉回到里屋的时候，刘家小已经先睡了，她吹熄了灯，小心地躺了下来。

黑暗里，倪粉粉听见了一声压抑的抽泣，接着，刘家小翻过身来，抱住了她。

“粉粉，对不起，我牵连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