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亦真亦幻
丁大海和姚夏一直睡到中午才彻底醒过来,姚夏有些懵懂,神情萎顿,低着头一言不发,丁大海只是呵呵几声,什么也没说。其它人更是不敢追问。
私下姚夏有些后怕地对玉帛说,他只是喜欢上了常久,想晚上找个机会去她房间聊聊,看玉帛换了房间就自已要了下来,吃了饭就睡着了,一直到他醒来,他否认喝酒了,虽然他满身的酒味。
玉帛惊出了一身汗,没再多问。
行程延后,一切照旧。
这是那个生鲜屠宰厂,远离城区,是个工业区,道路规划得基本到位,远处有几家已经破土正在施工的厂房。但总的来说还是很零落,这个叫大华的屠宰厂应该算是这里比较规整到位的厂区,只是人员稀少。
站在门外等候的两个男人说,“现在是屠宰淡季,只留设备保养的工人,其它工人都放了假。”他带着大家顺着流水线一路走下去,待宰圈检疫圈沐浴圈,然后是一条笔直的通道,他介绍说,“收购来的牲畜到达一个陌生的地方情绪都比较烦燥,这条通道叫赶畜道,没有拐弯没有出口,走完它们基本就蔫了,有再大的脾气也知道找不到发的地方。”他哈哈笑了几声,“这是现代化屠宰厂新的理念,据说有科学依据,这样出的鲜肉更加美味没有挣扎的戾气。再往前,拐弯。”他在后面吆喝着。
一拐过去,通道的头顶就出现了一排带着勾子并且可以移动的横梁。“它们一拐过来,还没醒过闷来,就被会吊起来,四肢离地,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电晕,然后快速进入屠宰车间,出来就是大家熟悉的生肉了。”
转动起来的设备嘎嘎作响,一点点地向前挪动,大家站在跟前有些瞠目结舌,连丁大海都脸色发紧,牙关紧咬。
玉帛的胃口已经有些蠢蠢欲动,她偷眼看了一下常久,她双手捂着胸口,嘴唇煞白,眼睛飘着,像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鸟,找不到一个可以停歇的树枝。
在厂区的边角,有一个饲养区,里面养着十来头羊,毛发肮脏赢弱不堪,玉帛没再随着大家走过去,可稍微的一瞄,从人群的缝隙里,她还是瞄到了一头也向她偷偷瞥过来的一只羊的眼睛,撇开其它的一切附属,这只眼睛温情缱绻,若有所思,她的心嗖地一声像在生铁上蹭了一下,瞬间就麻了半个身子。
这种经历和感受从未有过。常久隔壁那个原本是她的房间肯定昨夜发生过什么,如果她被放倒,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一切就像那只羊的眼睛,深邃无底,漆黑无边,悠悠地让人无限地往里陷。一想起,就是一身的汗。
晚上他们到达慰市,住进了天宫苑,据说是个超五星酒店。一整天,玉帛的心都没平静过。黑鹰告诉她,他们走后,对面的几个房间他都让人进去查看了一下,也调看了那一层的监控录像,丁大海的保镖就在附近,估计所有人的动静都在他的视线之内。并下结论丁大海不简单,他在演戏。既是演戏,不妨静观其变就行。
玉帛稍稍地放下点心,如果这一切都是丁大海的布置,至少说明一切都没脱离他的掌控。
一走进这个天宫苑,她就左右研究起它的结构,方方正正,外形与其它的毫无特色的酒店一般无二,可一走进去,那种富丽堂皇让人觉得有些恍惚,而且深不可测,四面八方有无数个入口蜿蜒而去,看不见拐点。她已经想好了,一会儿放下行李吃了饭,她还是要偷偷逃出酒店,随便就近找个小旅馆住下,再择机而动,而绝不能坐以待毙,当一切都在别人的计划之中,变通就是最好的自保。
黑鹰笑着听她的想法,说行呀,一切照旧,让她放松点。
骁晓在哪里呢。她想,不是说一直跟着的么。她有些急。
进了房间,她直接走到窗前,马路对面是闻名遐迩的库伯酒店,超六星,门口很安静,不像他们这间酒店车水马龙的。库伯的窗口正对着阳光,窗口黑洞洞的,深不见底,只有一抹光亮从那里折射出来, 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刺的她左右躲避,她往左,它也左,她往右,它也跟过来,如此两三回,她才陡然意识到,对面有人,在跟她打招呼。
床上放着一个硕大的礼盒,有了丽斯卡尔顿的经验,她知道盒里是一件礼服,包括饰品和鞋子。她打开,果然如她所料。上次是灰色,这次是一件俏皮的柔纱礼服,淡蓝色,曼妙的裙裾在膝盖处若隐若现,剪裁简单,样式新潮,裸露的肩膀处有一条披肩遮盖,有着欲盖弥脏的效果。礼服盒上放着一小把茉莉,清香悠远,是黑鹰,她心里一动。
没一刻,小区就来电话通知大家一小时后,酒店举行一个酒会,说是一个外商借着为市长的千金过生日,邀请咱们也参加,并说请柬上说明需要穿礼服,如果没带,一楼有一家店可租可买。
玉帛洗了澡,她特意把水调得有些烫,冲刷在她的皮肤上微微地有些刺疼,出来时皮肤整个显现一种粉红色,从昨天到刚才,心里的忐忑和不安在氤氲的水气中消失得干干净净。一切都在骁晓,甚至是丁大海的把控之中,更在黑鹰的控制之下。不知为什么,这一刻这种感觉非常明显。
穿过长长的寂静无声的走廊,走进酒会的时候,玉帛才发觉自己有些冒失,这里不是美国,也不是利丝卡尔顿。所谓的礼服也都是相对正式一点的连衣裙,穿正式礼服的人不多。
玉帛一走进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简单不起眼的柔纱软缎裙子,松垂地落下,微微地膝盖处打晃,一字领的领口巧妙地托起她精致的锁骨,从肩带处滑到后面的是一片开阔地,被她的长发遮盖得若隐若现。
人群的正中间站着的正是黑鹰。 他依然耀眼夺目,黑色镶嵌着亮蓝丝线的西装分毫也压不住他身上往外涌现的星光。他的身边站着几个看上去身份地位同样卓而不凡的男人,周围围着不少美女,都打扮得很精致,妆画得也极具魅惑力,睫毛高挑,烈焰红唇,有一个年轻的女子挽着黑鹰的胳膊。看见她,眼神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好奇。
黑鹰远远地望过来,冲着她会心地一笑。她的出现让整个酒会陡然绽放出光芒。
丁大海也站在那里。玉帛走过去,招呼了一声丁大海,又冲着其它人友好地点点头。然后看着黑鹰,“黑总,怎么这么巧。”
“是呀,是挺巧的。介绍一下。”他松开挽着他手臂的女子,“这位是齐副省长的千金。”
“你好,齐小姐,真是幸会。”玉帛冲她和蔼可亲地点点头。
然后他又一一介绍了身边的其它几位男士,不是某公子就是某女婿。
“黑总结交的朋友总是这么让人仰慕。”她不由自主地眼露奚落,一条眉毛高高地挑起,面上也冷了几分。
“是呀,玉总也是如此地让人仰慕。”其中一位男子凑趣道。
“只可惜我不是黑总的朋友,不敢高攀。”
“做朋友多生分,其它角色不是更好。”男子得寸进尺。
“姐姐是黑总的同学或者校友么?”齐小姐在旁边一直一言不发。
“不,不是。”玉帛陡然一惊,她断然回答。
“可是你和黑总气质很像呢,你们的礼服也很搭。”
“何止是很搭。”有一位已经上上下下地打量玉帛。
“要不怎么会脾气相投呢。”男鹰接过话。
“明年,我也去美国呢,你不在,多没意思。”省长千金嘟着嘴。
“是呀,那样我们的齐小姐得多寂寞呀。”其它人打着趣。
“放心吧,美国并不都是只说鸟语吃洋面包,你会有很多朋友的。”
玉帛也随着干笑了两声。她礼服的蓝正是黑鹰礼服上镶嵌的丝线上的蓝,正幽幽地闪着柔光。她不露痕迹地收敛起自己眸色里的星火,又应酬了几句,就想趁机溜到一边。
常久和孙菊高明朗正站在那里,均是一付不动声色的冷峻模样。
玉帛长舒一口气。再侧头望过去,黑鹰也正若有若无地望过来。齐小姐被围在中间,手又挽上黑鹰的胳膊,笑靥如花,让她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当年,她也是被众多男人捧在手心里的主角。 她很失落也很失态。玉帛闭上眼。
“玉帛,怎么就要走。”黑鹰拦在她的面前,其它男人也跟过来,齐小姐被甩在外围,小脸涨红。“你怎么了?”他状似无意地蹭过她的耳边,小声问。
玉帛大窘,一抹酡红袭上她的两颊。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就是想逃。
齐小姐挤进来又挽住黑鹰的胳膊。
黑鹰眼神微变,看着她的手,“齐小姐,你今天生日,是寿星,该把福气分给所有的人,别让我一个人都占光了。”
“不行。”齐小姐把头抵在黑鹰的肩头,“我想给谁就给谁。”
众人一愣,转而齐夸她心直口快,性格率真。
“真可惜,比她更嚣张一百倍的女孩子我也见过,在她面前,都是大巫见小巫。”黑鹰眼角含笑,斜睨一眼玉帛。
玉帛尴尬地笑笑,顾不了更多的,逃也似得离开。
玉帛扫视了一圈整个会场,发现公司的其它人也都来了,但各自都回避地躲在人群里,特别是严历,一个人躲在角落,喝着酒,眼神落寞。再一转眼,连高明朗孙菊也离开,只剩下她和常久。
常久只穿着一条相对正式的连衣裙,此刻有些尴尬,更有些气急败坏。
“你知道有酒会,要不怎么准备得这么周到。”她说。
“对,我知道,我带了两套,还有一件,你如果需要,我可以借给你。经常出差的人都知道,这种酒会随时都会有,现在的有钱人包括官员都喜欢附庸这种风雅。下次你就知道了。”她语气很是友好。
“黑鹰怎么会在这里,塔尖上的人物,平时哪里有机会。”她的眼神一直盯着那边。
“这不是看见了么,你也可以过去呀,你比他们所有的人都年轻漂亮。”
那边不知黑鹰说了句什么,女人们爆发出一阵欢快娇羞的笑声。
“这种男人最会演戏了。我过去是给他凑个配角么,我才不过去呢。”
“你怎么知道他在演戏,也许他是本色出演呢。”
“我见过他一次,坐了有半个小时,他的表情都没变过,极其冷淡。“
“那你又怎么不知道那样的他是在做戏。”
玉帛一边说话一边注意着黑鹰及周围的情况,包费尔就在不远处,还有两个神色机敏的男人不时地和他有着眼神的互动。黑鹰身边那几个身份不凡的男人年纪都不大,和他不相上下,谈笑风生,却内敛淡然,明明眼神专注于女人,却似乎控制着整个场子的局面。丁大海在那群人中遗世独立,不过整个感觉却还好,并没有落太多的下风。骁晓一直没出现。
玉帛看见黑鹰摸了几下手机。转眼她的手机就叮咚响了一声,她瞄了一眼,黑鹰说好戏要上演了,让她小心点。
她的心恍惚了一下,高明朗走过来说孙菊不见了,让玉帛帮着去洗手间看看。玉帛一愣,不由自主地看看黑鹰,他正若有若无的向这边投来一瞥,和她遥遥地对看了一眼。
“好。”玉帛放下手中的酒杯,将披肩拿下围在脖子上,跟着高明朗一起往洗手间走去。
洗手间不像丽丝卡尔顿那样豪华,很小巧,三个位置,都敞着门,侧面是洗手台,一面宽大的镜子让这窄小的空间一目了然。
玉帛还是左右看看,退出来,“没有。是不是去别处了。”
他们又回到会场,虽然大部分的人都或立或坐保持着相对安静,可穿梭其中的服务生,还有部分没有找到伴的人依然让这个会场呈现出一种热热闹闹的混乱感,难以一眼望透。
“是不是和同事们在聊天,别着急。”她和小区发了个微信,让她和其它人联络一下。
没一会儿,小区的微信就到了,说大家都没看见孙菊。
玉帛又看看黑鹰,他又扭过头往这边扫了一眼,似乎点了点头。
玉帛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会场,人流有些许的晃动,却并不明显, 但涟漪还在。她记得那天在丽丝卡尔顿她就是被一种不露痕迹的空气晃动所惊觉。包费尔身边的那两个男人不见了。
会场进口处有两个穿着旗袍的服务员,高明朗正在和她们交涉。玉帛注意到高明朗突然抬起头,玉帛的心一松,看见一个金光耀眼的人影走了进来。镶着金丝的明黄色绸缎礼服,后摆拖曳了有一米左右,头发也染成了金色,高高地被一根黑色的发卡托起。妆容很浓,像是在一块白绢上画出的脸谱,妖艳中透着鬼魅。
她站在门口,既不进来也不退出,眼神被笼罩在眼影里,什么也看不清楚。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玉帛倒吸一口凉气,“是孙梅。”她惊呼,并快步向她跑去。
“孙梅。”她喊,依然不敢十分地确定,除了她胸前那个她曾戏谑过的乌青的痣,她整个人透露出的是一种陌生的,甚至是令人恐惧的气息。
很多人都围了上来,玉帛突然被推到了人群的外围。然后是一阵混乱,有人往前挤有人往后退,呼喊嚎叫,不绝于耳。片刻的慌乱之后,她就势退到了墙角。
终于开始上演了,她有种尘埃落定的松快感觉。想起昨夜她和黑鹰坐在如家那扇窗后,揣摩着将要发生的一切,和刚才和黑鹰遥遥互动 ,空落落,却慌乱无助,现在这混乱的大厅似乎更让人心安。
但旋即玉帛的心又揪了起来,适才金光闪闪怪异荒诞的孙梅又浮现在她的眼前,她雪白的胸脯被勒出了大半个乳球,耸立在她的眼前,眼睛虽然被藏在深处,刚才被她的样子惊诧到,没有深究,此刻她却看见那无波无澜的,形同死灰般的神情。
玉帛的心咚地一声,她抓住身边一个人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那人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不知道,晕倒了,还浑身是血,是不是有人在搞恶作剧,
玉帛又往黑鹰他们站立的位置望过去,那几个人都没动,只是关注着这边,不时有人在向他们汇报。黑鹰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转向她,悠悠地撩了一下她的目光。
一会儿。又是一阵骚动,常久跑过来说孙菊找到了,被丢在楼上的蓄水池边上,灌了几口水,醒过来,自己挣扎着回来的。
“哼,真是热闹。”她双臂环抱,眼里竟然含着一丝奚落。
“打开手机打开手机。”左右的人相互提醒着,“快快快,在优酷,在优酷。”
玉帛和常久也拿起手机,优酷网突然之间访问量激增,好不容易上去,丁大海和旁边躺着的孙梅,狼狈不堪的孙菊在画面里来回地晃动。
丁大海的脸色晦暗不清,似乎和往常没什么大的不同,又好像特别得陌生。
他看着镜头,“ 我知道这是谁做的,我也知道他的意思,在我眼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掳走,又送了回来,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努力寻求一个好的方法,既不要把我逼死,也让你们有个交待的两全齐美的方法,那我现在告诉你们,那个方案我已经收回,既然我们的命你认为这么值钱,那我打算用我们的命来抵消一切,我要散尽所有,让你们什么也落不下。”说完,他眼神一抬,举手一摆。画面一暗。
玉帛的心一抖,脑子混乱不堪,丁大海疯了么,她和常久相互看了一眼,都瑟缩着没有说话。
丁大海高明朗跟着去了医院,除了办公室人员,丁大海不让其它人跟着,大家也有些心有余悸,都没有强求, 陆续散了,黑鹰带着包费尔和其它两个男人走过来。
“放心吧,孙夫人被掳走都送回来,今天的戏我看就算到此结束,大家安心地回去休息吧,看丁总明天有什么安排。孙夫人那里你们也放心,慰市市长都惊动了,应该安排得很好。”
窗外是沉沉的黑,走过时,外面的微风带着透骨的冷。
玉帛一直在等着黑鹰,可是他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