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狼烟四起
从绿源大地到长松只是一步之遥,连方正都觉得过于简单和直接。
联合审查进行了两个星期,最后方正代表联合调查组和丁大海严历包括玉帛谈了话,大意是近五年来,长松的投标都存在欺诈行为,所有项目全部大包出去,这完全违背了大型招标项目不能转包的法律规定,公司本身并不具有施工建设的管理实施能力,从财务方面也能看出,他们有大笔资金外流。
丁大海没说话,玉帛送他出去的时候问,最后的结局会怎样呢。方正说从目前掌握的情况可以看出,长松与绿源大地的合同可判定为无效,但鉴于工程已经完工,目前也没有在施工程,你们之间的具体事情可私下协商,而市委对他们可能会做出惩罚性罚款,估计额度不会小。
玉帛心里一动,如果长松和绿源大地存在着协商的可能,丁大海最大的可能就是要协商减少甚至是抹去那近一个亿的应付款,从近五年的项目情况及已付款金额来看,这一个亿恰好应该是长松的收益,丁大海恰好在这个点上终止了付款,看样子他早就有了和绿源大地翻脸的准备,也早就算好了这个经济帐。
而且在这个特殊时期,绿源大地不可能和他来叫板,只能协商。而政府的罚款也得看长松的承受能力,不可能开出一个无法兑现的大额罚单。
在这一点上,丁大海已经占了先机。
玉帛的眸光瞬间清亮起来,她没敢看方正,她很怕他善于分析的眼睛又从她这里捕捉到什么。而是别过头看向躲在各个窗后的同事们惊慌的眼神。
很快,小道消息就在网上风传开来,说招标管理办投标从来都是作弊,说很多领导子女都利用长松这样的公司做掩护,私下大肆敛财,拖跨了不少民营企业等等,甚至提到长松不堪资金压力,陷入了高利贷的旋涡,被放贷人团团围住,已经陷入绝境,目前正在转售自己的两个老厂,以应付高利贷的追杀。
玉帛突然明了了这些日子丁大海布的这个局,虽然结局如何还不清楚,但至少长松已经看到了希望。
骁晓派出的财务审计已经结束,法务人员又紧接着进入,他们和联合审查小组出发点不一样,工作认真又似乎很宽容,让玉帛觉得他们早就和长松有了一家人的感觉。
他们提出一份财务不清的清单,由于常久无法解释清楚,他们希望丁大海亲自给予说明。
清单包括十年来公司帐面上将近一亿五千万元去向不明的资金以及来历不清的五千万进款。丁大海积极配合一一回忆解释,最后只剩下五千万元的进出资金无法匹配。出去的钱都以现金支付,多的一次就是上千万元,少的也有二百万元左右,没有发票没有收据,进来的钱却都是小额进款,一共有百十多笔,而且都以销售收入入帐,配有销售合同,但一看合同内容就知道全都是虚假合同。审计的人也明确告诉丁大海,他们也曾试图追踪过这些资金来源但都无从查起。
丁大海犹豫了一个晚上,说这个问题他只能亲自向骁总解释。
三天后两人在君子茶室见面。
“能否这个问题不再追查。反正帐面是平的。”丁大海试探道。
“当然可以,审计人员有他们的操守,但你应该明白,财务可以糊涂,我心里却应该有个明白帐。”
“那是应该。”丁大海犹豫不决。
“不用为难,你可以再考虑一下,丁总,又不急在这一时。”
“不。”丁大海制止,“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只是涉及到一些领导,在商言商,你也不会奇怪,其实这些钱都是借给某些领导,不过后来他们也都还回来了。”
“这个我倒能理解,只是还回来却绕这么大的圈子就让人匪夷所思。”
“不瞒骁总,我也让人查过,怕有什么猫腻,但都不了了之。”他欲言又止。
“我可以问一下这些钱是被谁借走的么?”
丁大海犹豫半天,把头伸过来,嘴巴附在骁晓耳边说了两个字。
骁晓没做什么表示,只说将来一旦这个问题上出现什么异常,他需要负责进行说明。
丁大海说没问题。
临近下班,玉帛的电话响了起来,她的心一动,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电话是尤猛打来的,说骁晓被检察院的人拦下来,直接带了去,已经快八个小时了。他说骁晓的事情他们并不清楚,秘书助理也是一问三不知,一时也不知道找谁。
玉帛突然想起八年前,她被检察院的人带到局里关押了一周的事情,如果不是父亲给了她一句指点,让她狂乱之中有了点方向感,恐怕现在的她不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
那个地方让人恐怖。
她立刻想到了黑鹰,他肯定是有能量周旋这件事情的,但她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她心里矛盾重重,骁晓的世界迷雾丛生,她不知道自己靠近他是害了他还是可以救他。
她把自己的朋友圈逐个打量了一遍,除了黑鹰,现在唯一可以和那里递得上话的竟然是方正。她马上放弃了。
玉帛掏出电话找给当年的刘平,现在已经是区检察院的高级检察员,上次他曾宽慰过她。
她问为什么中国的检察院会扣留拘押一个美国的商人。
刘平说,也不一定是拘押,也可能只是配合调查,不是还没到十二小时么,十二小时是个节点,不要急。
怎么会不急,你也知道我当年的情况,不是被你们一直往沟起带么。
你不能这么说,我们当然希望你能讲出所有的细节,我们自会有个判断,不会你说什么我们就认什么的。
一个商人,如果有问题不是有工商税务,怎么还会惹到你们检察院呢。
这个我不能说,不过我建议你还是找个律师,很多事律师也方便问。
玉帛蓦然惊觉,她记得父亲当年说过,如果当时找律师出面,估计不会让她在里面待这么久,至少能提前说上话。
她打电话给王一平,她现在算是个有点名气的律师。
王一平没接电话,发来的条微信说她正在开会,有事可以过一个小时打给她。
老肖也打来电话,说他去问检察院的人,他们根本不搭理。
玉帛提上包出了公司,王一平的律师事务所在平安大厦,虽然不近,但就在快速路边上,很是方便。现在还没有到上下班高峰时刻,路上车不多,没到十五分钟,玉帛就已经把车停好,走了进去。她一边走一边给尤猛打电话,让他们到检察院等她。
在等电梯的时候,玉帛突然在水牌上看到神鹤集团的名字,她才想起LILY的公司就在这幢大厦里,她心下酸楚,LILY死后,只有孙梅在她面前提过一句,就再无人问起。 她既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更不知道她的后事是如何处理的,连拜祭的地方都找不到,似乎她从来没有在她身边出现过。
也许是LILY的事情终于牵扯到了骁晓。
她在大堂找了个地方坐下,有些不知所措。右思右想都觉得是个死结,眼看天色已暗,再晚估计骁晓就得在里面过夜,而拘留所的夜晚是很难熬的。
玉帛拿起手机打给了黑鹰,问,“我该插手他的事情么?”
“既然是朋友,为什么不该,不要说你并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就是知道了,国家都给予他找律师的机会,为什么你不可以。”让她直接去检察院,他带着律师过去。
“喂、、、、、”她想阻止,他已经挂了。
玉帛开着车风驰电掣地赶过去,黑鹰带着三个人已经等在那里。
检察院在市政府旁边,门庭简洁威严,门前是一片空地,铺着草坪。老肖和尤猛都等在车旁边。
黑鹰给她介绍了一位叫邱华的律师,三十多岁,斯文有礼,并说这是他们公司的专职律师,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
玉帛友好地和对方握握手,背过身悄悄对黑鹰说,你来干什么,看热闹不怕事大么。
黑鹰笑笑,没回答。
邱华说,放心吧,玉总,我先进去,了解一下情况,再看怎么处理。
“骁晓怎么干事的,怎么出了事连个帮手的人都没有。”那个尤猛和老肖顶多算他的手下,根本替他扛不了事。
“怎么会没有,可能只是事出突然。”
“你、、、、估计他会犯什么事情、、、、”玉帛很纠结。
“我以为你得直接问我是不是LILY的事情犯到他头上了。”黑鹰附在她耳边悄声说。
玉帛大窘,她真想这么问。
“放心吧,不是说过么,现在生意人都讲究个干净,不管是哪条道上的,那件事情不会是他做的,即使跟他脱不了干系,也不会是他,甚至他的手下都不可能。”他眼望晚霞,满目绚烂。
“那就真的干净了么。”她不由自主地问。
黑鹰一愣。
电话响了。黑鹰示意一下接听,“是邱律师,等一下。”他打开免提。
邱律师说,“检察院并没有相应手续。骁总是美国公民,他们也很着急,一旦手续批准时间与拘押时间不符,他们的罪过就大了,所以只要有担保人,就可以先放人。”
“到底什么事情吧。”玉帛急不可耐。
“罪名不小,涉嫌侵吞中国财产,破坏中国经济发展。”
玉帛倒吸一口冷气。
“说具体点。”黑鹰沉声说。
“被他们公司收购的一家公司的员工告了,他们主要告他们的主管领导苗长升侵吞公家财产,牵扯出了骁总。”
“苗长升。”玉帛长舒一口气,“这个我知道,肯定是诬告,就这个案子我当时还说他是红色资本家呢。”
黑鹰收起电话。
玉帛的心并不如自己口头表达的那么轻松,苗长升的那个案子,虽然做得漂亮,他和国家利益都得到了兼顾,可谓两全齐美,可是那毕竟是行走在法律的边缘,稍不注意,就会惹祸上身,她相信他不是个狂徒,而且是个非常讲究合同法规的人,只有这一点直觉,让她心里有那么些许的踏实。
邱律师说因为涉及外国公民,流程比较复杂,但你们可以去见见他,只有一个名额。
黑鹰看看她,说,你去吧,放心,我在这里等你,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玉帛的心如擂鼓般咚咚狂跳。可走进检察院,她才意识到这里仅仅只是一个办公机构,不是监狱,没有高墙铁门,完全是她所熟悉的正规政府机构的和平景象。
邱华带她办了手续,一名工作人员带着她上了三楼的一间接待室。室内只有一张桌子,桌子两边各有一把椅子。
骁晓进来的时候脸色苍白略有些疲惫,衬衣的纽扣解开了两颗,头发有些松懈,耷拉在额头。
“我知道是你。”推开门的一瞬间,他就笑起来。
“不是我,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我求了黑总。”玉帛面孔青涩,没法像骁晓那样轻松。
“噢,”他也没做什么表示。四肢摊开,使劲抻了抻,然后惬意地把两手枕在脑后,两眼放光。“那我出去要好好谢他。”
“怎么样,是不是一直没让你休息。”她问。
“你怎么知道?”
“你忘了,八年前我也曾和你有相同的遭遇, 我被他们问了四天,虽然态度也说不上恶劣,可有人竟然明目张胆地追究你的内心,本身就是一件让人恐怖的事情。其实没事,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不过按照中国老百姓的观念,好人都离执法机构越远越好,最好不和他们打交道。”
“你不问我什么事情么。”
“不是苗长升么,没事,我不相信中国政府这么死板,你为他们追回了损失,他们还在乎你的手段和方法,我不相信。这里面唯一应该倒霉的是苗长升,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么信任我。”
“不是信任你,我是信任我自己,我不是也参与了么,我认为我做的没违背任何法律法规,甚至连道德标准也没违背。邱律师在为你办取保候审,以后就靠你自己了。”
他眯住眼睛,“对,我出来就没事了。”
“你有律师么?”她问。
“有,在香港。中国律师不太会打国际官司,也不会为一个外国人和中国政府发难。他们的爱国情节高于当事人的合法权益。”
“可你现在大多数时间在中国,就像这次,你要有个律师,还用在这里待这么长时间么。 ”
半个小时很快就到,也没说什么特别的事情,不像上次,父亲来见她,鼓着血红的眼睛,临别赠言般地抓紧每一分钟在反复敲打她安抚她。而他,似乎在反过来安慰她。
推门出去的一瞬间,“玉帛。”骁晓喊。
玉帛回过头。
他站起来,额前的那缕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捋到了后面,他脸上的苍白消失不见,有一抹若有若无的酡色。“在外面等我一下,陪我吃个饭。”
一个小时后,骁晓闲闲地走了出来,西装拿在手上,手机在手里飞快地转个不停,一付桀骜的纨绔样。
老肖说,玉总已经和黑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