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焦灼难耐
晚上,玉帛来到燕芳家所在的小区门口,她果真在停车场看见了方正的汽车。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好像就是让已经尘埃落地的事情再夯实几分。
离婚协议已经拟好,几次要去都是因为双方的时间无法凑到一起而作罢。
这个夜晚方正正在燕芳的家里,并又一次投入到她如火的怀抱里,他似乎已经逐渐习惯了女人的亲近,与男朋友爱而不得的痛苦也几乎渐渐远去,这让他怀疑那十多年的煎熬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原本已经下定决心再不和她有任何的苟且往来,他的梦想已经初步实现,而且没有依靠任何人。燕芳已经没有任何价值,而且如果他能够接受女人,那最好的选择还是玉帛。为了掐断心里的那点念想,他曾好几次悄悄站在燕芳的办公室窗外,那里恰好是个吸烟区,却少有人站在那里聊天休闲。
他的初衷是想让燕芳非常落伍呆板的穿着打扮激起他点生理上的反感或者情感上的疏远,可情况恰恰相反,她非蓝即灰的长裤,圆口的皮鞋,样式超级无款的上衣总让他联想到剥开那些破布后的情景,既恶心又刺激。
昨晚燕芳叫他去她家,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燕芳说这是最后一次。
方正诧异,以前她如果希望他去,只是百般地用方正心里那隐隐的企图勾引他,毫不遮掩,方正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目前的工作进展非常顺利, 他纠结了很久,他怕自己固态萌发,事实上自从他接到燕芳的电话后,身体就一直处于一种不安的别扭之中,手上的活变得繁琐而凝重。
八点钟方正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依然没有确定他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可车子一启动,方向盘在手里一转,他心里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决定,他安慰自己说他必须要去和燕芳做个最后的了结,正式地画个句号,否则他永远不得清净。
燕芳的大门头一次洞开,从门里望进去,灯光下的阴影很重,处处沟壑丛生,燕芳坐在大门正对着的沙发上。
方正把门关上。
拉了把椅子坐在门口。“要出门?”他问。
“是呀,一会儿。”燕芳的嗓子嘶哑。
“是吗?”他不知道再说什么。
“我想和你做个了结。”她说。
方正一愣,他以为她又要弄点什么花招。他冷冷地看着她。
她递给他一个U盘,“我知道你和我在一起的目的,我不是没有机会为你争取点什么,可我知道一旦机会给了你,你就会摆脱我,现在你自己抓着机会了,即使我不说,你也会来和我了结,或者干脆从此只当陌路人, 我识趣,不过,为了弥补你在我身上的损失,我还是想为你做点什么。就是这个。”她示意了一下U盘。
她又从他的手上抢过U盘,把它插入身边的电脑,一个熟悉的声音流了出来,态度诚恳含着谦卑,铿锵有力带着鼓点,是官伟。平时听他说话,并没有这样明显的感觉,可能是面对面导致的紧张使他疏忽了这些。其实官伟说得很少,基本都在听对方说,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年纪应该不小了,冠冕堂皇的言辞,倨傲的态度,不紧不慢阴阳怪气的声调。
“、、、、、、 滨州的地下钱庄是联接全国乃至东南亚地区洗钱犯罪的一个环节,而且是唯一一个薄弱环节,攻下它,何止市长,地委政法委的职务就有可能、、、、、”话说了有十来分钟,大部分无法猜测具体指向,只有这段话,方正能揣摩出个大致轮廓。
看来官正来到滨洲并不是盲目的,他心里是有数的,他只是没有像其它人那样新官上任三把火,而是静观风向,寻找一击就中的机会。难怪第二天官伟就为他办好了临时调令。他对于官伟真是雪中送炭。而且,很明显他的背后是有人的,这个陌生的声音在官伟面前显示的完全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架式。
玉帛的车横在方正的车头前,堵住了来往的车辆,晚上有两辆车在她的车跟前犹豫了一下又调转了车头。她看准了燕芳家的窗口,客厅的灯孤零零地一直亮着,卧室一片漆黑。
天微微亮的时候,她看见方正走出楼门。那时候天空正呈现千奇百怪的云图, 似乎是夜晚与白昼的交替,你来我往,清晨就在这样一种相互追逐的过程中一寸一寸呈现出来。
方正也看见她,他怔住了,却并没有吃惊。
“有什么事情么?”
“听说你去找了丁大海 ?”
“、、、、、我本来想让他帮忙调去市委刘长渠那里。”
“他怎么会答应你, 这件事情可不简单。”
“他答应了。”
“答应了?为什么?“
“因为我抓住了他的把柄,对不起,我分析了你的行为,找到了他的把柄。”他毫不隐瞒。
“你跟踪我?窥探去?“
“、、、、、”
玉帛踉跄了几步,她手扶胸部,仿佛被子弹击中,一股尖锐的痛从内心深处弥散出来。
“你、、、、”方正伸出手。
“不要。”玉帛后退两步,伸手摆了一下。缓了片刻,她稳稳神,“也罢,也算我为你做了点贡献,我只希望你不要再利用从我身上得到的消息干涉长松的事情,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去干扰他们,太不磊落。”
他苦笑一下,“商场也讲磊落么,你也许没做什么,可你周围,严历高明朗,包括丁大海,都算磊落么。”
“商场讲究谋略,少不了阴谋阳谋,可那与险恶的人心不一样,我不希望我自己成为攻击别人的一个靶点,你让我情何以堪,怎么面对丁大海。”
“你也知道进入仕途是我一直的愿望,我把自己都押上去了, 我失去了一切,做着违背良心、、、、甚至是、、、、”他眉头紧蹙,“我没让你为我做什么,我们本就不是相互为彼此做什么的关系,可我不能自己去做么。”他的声音很无力。“我提醒你,你也得做好思想准备,很快长松就要被监察机关进行稽查。包括这次的高利贷事件。”
“就因为你么、、、、”
“不仅仅、、、、、”
“可是却是你把矛头直接指向了长松、、、、”
“没有我,一定还有别人、、、绿源大地的事情早不是秘密、、、、”
“没想到我害了长松,害了丁大海。”她踉跄几步,声音沙哑,“这样吧,明天我们就去把手续办了。”
“明天不行,再等几天。”
“最迟本周末,过了周末,我们就法院见。”玉帛拉开车门,她摇下车窗,斜睨着方正,“我要谢谢你,谢谢你的利用,脱离泥沼的感觉真是太爽快了。”
“别说的那么决绝,我们本不是一路人,你利用了我,我也利用了你,如此而已。”他淡然地说。
玉帛没有去公司,这几日追款的人络绎不绝,都是绿源大地系下的材料供应商,小施工单位。她接待了几天,摸了摸情况,把合同和应付帐款的数额弄清楚后,就开始采取回避的态度。现在她有理由一天都不出现在长松。
她找了家咖啡店,要了杯咖啡,把这几个月,方正在她身边的情况回顾了一遍,她一点也不怀疑方正说的事实,他有这个天赋,有一叶知秋,细微之处见真章的本事,更何况她好像没少在他面前说长松的事情,有时候甚至还把他当高参。他也算是个骄傲的人,面对她显而易见的态度,面对父亲真真切切的鄙视,如果是以前,他早就躲得远远的,可这一次,他每天都来,她以为他是想挽回点什么,想表达一个态度。可事实却不是这样。
这都不算什么,对于一个在生死线上勉强逃生的女人,这真不算什么。玉帛片刻都没有为自己感到不值。可是对于长松,对于丁大海,玉帛却再难坦然,虽然她知道的不多,她也刻意回避着长松的过去,可看得出丁大海在全力自救,甚至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决,这样的谋略与实施不能有丝毫的差池,而方正已经让这个局面横生枝节, 对丁大海整个布局的影响肯定不小,更何况这个局面里还有骁晓。想到这里,玉帛的心犹如火焚。她并不知道JADE对于骁晓意味着什么,但肯定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方正的出现,可能完全出乎骁晓的意料,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前天黑鹰问她是否需要离开时,她还愁肠百结地放心不下丁大海布的这个局是否少了她就会塌陷,更放心不下背后的骁晓少了她又会是怎么的一番景象,可是今天她才知道正是因为她,这个局已经岌岌可危。
玉帛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下了,留下,就是对丁大海,对骁晓最大的损害,也许损害已经出现,但她离开,至少会为他们提个醒,也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玉帛打电话给尤猛,让他务必马上过来。他问她有什么事情,因为他现在在外地。玉帛毫不迟疑地告诉他,她要辞职,她觉得有必要先通知他一声。
“为什么?不是干得挺好的么。”他有些诧异。
“、、、、、一言难尽,可我必须得辞。”她挂了电话,已近中午,这个时候去找丁大海真有些残忍,她决定等到下午。她又把自己在丁大海在长松甚至在骁晓那里的位置从头到尾地梳理了一遍,她并不重要,她没看出自己到底有什么重要,任何一个有点能力的人都可以代替她。她的心微微地安稳了些。
玉帛勉强要了一盘盖浇饭,腥红的西红柿汁让她觉得恶心难耐,根本提不起任何一点食欲。
一只手把她面前的盘子端走,她没说话,然后是一盘一盘精致的碟子又摆了上来。
“错了吧,我没叫。”玉帛说。
“没错,是一位先生叫的。”服务员说。
玉帛一看,这一桌菜不是这个咖啡店供的餐点,而是从外面叫来的,这样大的排场和能量,这大张旗鼓,她立刻想到了骁晓。
她左右看看,骁晓竟然从楼上下来。
她没说话。
“吃吧,再着急,也别委曲了自己的肚子。”
他要了一杯咖啡,并没有拿起筷子。
面前的菜色都很清淡,她勉强拿起筷子。“是不是尤猛告诉你我想辞职,才来找我的。怕我这步棋飞了,你的局难成局。”她还是吃不下一口。“不过,现如今我不走也得走,否则只怕更是要坏你们的好事。”
骁晓一言不发。
“昨天丁大海对我说,方正找过他,让丁大海推荐他去刘长渠那里,我去问了他,他倒没隐瞒,说、、、、他从我身上抓到了丁大海的短处,去威胁了他,可能就这样,才去了市委。”
“所以想辞职?”
“不辞还能怎么办,其实LILY也是、、、、、”玉帛扔下筷子,端起旁边的冰水,咕咚咕咚地往自己着了火一样的心口倒了小半瓶。
“你倒还真是能揽事,都往自己的身上揽。”骁晓哈哈一笑。“既如此,为什么不留下看看。”
“你也是这话。”她蹙眉道。
“还有谁说?”
“丁大海。”
“那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玉帛这才发现骁晓并没有什么大的情绪起伏,非常舒适地倚靠在沙发上,小口抿着咖啡,还似有似无地看看阳光四溢的窗外。
“难道你们都知道了方正的所作所为 。”她惊呼道。
“你不是说我在布局么,当然方方面面都要顾及到。”
“难道你一早就发现方正、、、、”玉帛不相信。
“说实话也是偶然,所以成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而天意不可缺,不成,也是天意。所以这次事情必成,你一定要等着看。”
玉帛内心复杂。
“你想呀,方正找过丁大海,如果有事他也早就做了提防,如果 一个小小的意外就能决定一件事件的成败,那即使成了也只是侥幸,不足称道。所以你不必在意。该怎么干就怎么干,你也可以看看方正下面的表现。”
玉帛沉默良久,心里总归不那么舒服,“让我觉得自己留下也是戴罪立功。”
“这么想也行。”他呵呵一笑。
“对了,方正说最近滨洲监察局要对长松进行审查。”
“让他们审吧,高利贷都闹到电视上了,还欠这个么?”他云淡风轻,更舒服地往沙发上窝了窝。
“那、、、、、丁大海既然说到方正了,你说我是不是样子也得做做,去辞一下。”她现在完全没有主张。
“我想他只是提醒你一下,当心方正。”
“我现在真成了他最后的赌资了,你总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玉帛没有抬头,神情有些凄然。
“你怎么了。”骁晓放下咖啡杯。“怎么、、、这么、、、、”
“你知道么,被人利用被人算计,更何况是被、、、、这种感觉你知道么?被人从后面扎上一刀的感觉、、、、、”她看向窗外,再难说下去。
“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当年你既然和他假结婚,利用了他,又何必在乎他来利用你。“他冷言道。
“我以为我们之间没有爱情,最起码还有亲情。“
“亲情?“骁晓哼了一声,“你真是天真。”
、、、、、
“所以赶快和他离婚,离了婚,他就是个外人,再有背叛你就会觉得很正常。”
“你呢,你不是也在利用我么,虽然我不知道你利用我什么,我以为我不会在乎,可没想到其实我是在乎的。”玉帛的眼睛红得吓人,她极力地睁大,控制着眼泪随时都有可能滑下。
“不。”骁晓探过上身,紧紧地盯着玉帛的眼睛。“以前,我只是想把你当做JADE,在我的版图中,起到应有的作用,我也给你相应的回报,我不敢说我没利用,但我一直觉得那样的你,包括其它女人都是我版图中的一块基石,不可或缺。但现在,我不想只把你当做JADE,我想把你当做玉帛,在我的世界里,我想也有你的影子。“
玉帛的泪流了下来。
“你不是也一样么,你也并不想离开我的世界,不是么。你也在保护我的世界,不是么?”
“你等一下,我有东西送给你,你多吃点。”骁晓起身出去,他的车悠悠地从前方开了过来,停在他身边,她看见他从后备箱取出了个纸袋。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虚晃了他的整个轮廓,包括他的车,都像坐落在金光四溢的阳光里。
“你的东西。”他把纸袋推给她。
“我的东西。”她诧异道。
“我说过,当你彻底相信我的时候,我就给你。我说过,你还记得吧。”
玉帛想起那天骁晓追着她说,要把她的东西还给她。她从纸袋里拿出一双鞋,她一下就想起了那个会所之夜。
“是你。”她不敢相信。
“早想给你,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相信我。”骁晓说。
玉帛看着他。
“相信我,就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谁?”玉帛喃喃道。
“这双鞋子是美国的一个小众品牌,叫木斯拉达,八年前就已经停产不再生产,这个款式是当年很爆的一款,美国明星迪爱还做过广告代言,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么。”
玉帛抬起头。骁晓的眼底有一股气流在流淌,氤氲飘渺看不真切。十年前,她身边的一切一夕之间全部变了样,只有这双鞋子,也许替她准备行装的人觉得这是一双普通得连品牌都找不到的鞋子,又有谁会关注,而且她的脚只有三十五码,一时很难买到合适的鞋子。
“什么意思?”玉帛冷静了下来。“你难道还找人调查我。”
“你不打算告诉我点什么么?”
“我没什么可告诉你的。”玉帛平静地说,那一刻她做了决定。“你也看见了,这是一双旧鞋子,朋友送的,我的脚又穿着正好就一直穿着。我还真不知道它这么有名、、、、”
她看到骁晓灼热的眼底渐渐又变得冰凉。
回到公司,玉帛的办公室外站满了讨债的人。现在门卫已经拦不住这些人,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都讨好地凑过来,围在她的办公桌前,问她什么时候能放款。
不是说了么,总得有个计划,又不是小数目。玉帛不慌不忙。大家都知道不过是客套话,也不戳穿。
有个小个子挤上前,不是说你们的工厂正在转让,肯定很值钱,怎么样了。
现在正在做审计,买白菜还得左右看看呢,何况一个那么大的厂,人家不查个底儿掉不会完事,这事急不得。
到时候怎么分呀。有人插言。
这事我就做不了主了,我也来时间不长,上面有好几个大头二头,你们说是吧。
玉帛也不急,知道有些人并不是真正的债主,不过是打听虚实的探子,也不点破,尽量说些自己知道的事情。处理这种事,她也算有点经验,长松现在的情况没必要再端着,平易敬人最好。二是债主这时候心里并不好受,尽量对他们多说些消息,让他们心里舒服点最关键。
她不知道丁大海让她接手处理这些事情的主要原因,正常情况下应该由严历手下的合约部负责,他们最了解情况。玉帛手下的人这些日子一直在抱怨合约部的人一点都不配合,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贴心的人还上来明里暗里地提点她别让别人当了枪使。
她心下一笑,面上却正色道,不配合正好,那就从头到尾地捋,说不清的不予支付。
有一点玉帛是清楚的,也许丁大海就是要利用她的不知情,制造更为火爆的烟雾弹。
二楼,收购方骁晓派出的财务审计正在进行,配合他们的正是上个月已经入职的常久。玉帛去过几次,看得出常久在处理人际交往方面很有经验,她也很懂得进退,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模棱两可的说的也很有技巧,对方审计人员对长松财务负责人的变化情况很了解,并不为难她,并以此为理由,把尘土十年的凭证都搬了出来,查得很仔细。
五楼是市工商税务的联合执法审查,他们对财务审得非常严格,不清楚的地方把常久拉到办公室一问就是一上午。
玉帛这时候真是觉得那肖玉如死的太是时候,常久只需一个不清楚,把什么都挡在了外面,如果肖玉如活着,至少得被扒下一层皮来。
这次是联合执法,五楼的办公室也腾了两间,施工质量监督管理所、城建局,招标办等都派人进驻。这是一个领导小组,组长就是市监查局的方正。
丁大海还是把接待任务交给了玉帛,他说这些日子她的工作他非常满意,也知道她不会慌乱。那个时候,公司上上下下已经乱成一团,连大门都几乎成了失守的城郭,门卫室空无一人。
玉帛愧疚之情难以言表,她张了几次嘴却说不出什么。丁大海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说,别急于一时,再看看。和骁晓的调调一个样。
玉帛在自己的办公室接待了方正,方正把市局的文件给她看了看,说因为接到了匿名举报信,涉及到长松,所以要查一查。
玉帛一扬手,查吧,配合,绝对大力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