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更深露重
这是一间拘留室,玉帛一点也不陌生。当年她在这样的空间里度过了一个星期。不足五平米,一张小小的铁床,被焊死在地上,无法挪动分毫。墙上有一扇小小的窗户,被栏杆封死。
这么长的时间,玉帛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LILY被灭了口,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都不重要,现在的关键是她该怎么办,是骁晓动的手么,她是把一切和盘托出,还是、、、隐瞒下来。
她跪倒在地上,有那么一瞬间的昏厥,醒来时身边有个男人,他说他是看着亮光过来的。并已经代她报了案。
口供已经做完,当时她下意识地禁了言,只说她带LILY过去看看厂房,看着看着就玩心大发,玩起了捉迷藏。她把整个过程说了一遍。
警察并没有把她当犯人对待,只说正在做尸检和现场勘察,目前情况下她无法脱离嫌疑。
已进秋末,夜晚的凉让她打起了寒颤。她把床上的被子披在肩上,蜷曲在床头。灯一直亮着,影影绰绰。
半夜,她被带了出去,警察说已经洗脱了她的嫌疑,她现在可以回家了。
玉帛懵懵懂懂地走出来。
黑鹰带着手下正等在门外,他走上前紧紧地拥着她,没事了没事了,声音轻缓,然后裹挟着她上了车。
玉帛依偎在黑鹰的怀里,一动不动,她冰冷的身体仿佛被投入了沸腾的开水里,很快就化开了。可是她依然不想离开黑鹰的怀抱,心底的冷依然瑟缩不已。
“你救了我?我听他们说那个男人给我做了证,他是你的手下吧,这不是会把你暴露出来。”玉帛的意识恢复了流畅。
“我又没做什么,我怕什么。”他笑了一声,胸腔轰鸣声此起彼伏。
“我也没做什么。”
“我知道。”
“可是、、、、、”想起LILY,玉帛悲从心起,她也曾憎恨过她的不自量力,也曾嘲笑过她的险恶心机,她一次一次地把她往回拽,就是因为她曾羡慕她恣意的快意恩仇。
“这不是你能左右的,别全往自己的身上揽。”
“我该怎么办?”她坐起来,仿佛突然明白,LILY的死因也许只有她能够说的清楚。
“你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猜测。”
“是猜测么?”
“对,是猜测,说实话,骁晓不可能杀她,对付那个女人的办法有很多,杀人是最愚蠢的办法,他不会那么做。所以把这些都交给警察。长松现在挺乱的,还想继续干下去么,不如撤出来、、、、、。”
玉帛往车窗外面看去,今夜月色皎洁,很迷人。
她承认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她还要继续在长松待下去么。原本她以为丁大海制造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她只要按照自己的旋转频率独自运行,再加上骁晓稳固的大后方,她就能按照自己的方向独自前进,不会受到丝毫影响。可是现在、、、、、她不愿意去想LILY的死因。但她知道长松已经不再是她原来眼里的长松,骁晓也不再是原来的骁晓。
黑鹰拍拍她的肩膀。“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很多东西本不是你该去承担的。”
“我走了会怎么样?”她轻声问。
“你算是个主角呢,”他呵呵地笑起来,“没有你,他们的戏就会草草收场,结局怎样就会很难说。”
“丁大海、、、、”
“你呀,永远忘记别人对你的伤害,永远记住的都是别人的危难,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我知道你放不下,那就接着干吧,看看结局会怎么样。今天的事情,你放心吧,与你毫无瓜葛,我会处理干净的。”
“可是、、、、“
“放心,没包庇,这样做的前提是你真的没犯事,如果有事,我也包庇不了你。”
“你知道汇成公司么?”
“知道,那是一个离岸公司,专门负责转移黑钱,已经吸引了国际警察的关注,这些年似乎很少有人再用它。”他并不问她。
玉帛点点头。
黑鹰亲自护送她上了楼,看着她开门走进房间。
其实黑鹰的车一进小区,玉帛就看见骁晓的车正停靠在小区大门外的阴影里,他站在路边。四周空旷,他的衬衣被吹得鼓了起来,可他岿然不动。
黑鹰也看见了。
玉帛重新下楼。
“你带她去了哪里?”他问。
玉帛有一瞬间的恍惚,“没、、、、没去哪里。”
他没说话,眼睛陷入阴影里看到的是更加浓重的黑。过了一会儿,“你为什么不问、、、、”
“我不会问的,你不是说我对于你只是JADE么。”
骁晓深深地吸了口气,玉帛这样的话说过多次,生气的,赌气的,玩笑的,不以为然的,可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平静无波。
他点点头,“我的世界有很多个,在危险的世界你是JADE,在平静的世界,你是玉帛,我自有分寸。长松这些日子很很乱,你要乱中取静就行。还有,LILY的死与我无关。”
玉帛点点头。
老肖在司机的位置上,车外的树荫一丛丛的往后掠过。
“您的猜测一点没错,黑鹰果然丝毫没有担心自己被牵扯进去,就动用了自己的关系。只是玉帛还能稳得住么。”
他往后视镜里瞄了一眼,骁晓的脸沉静如水,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她是跆拳道黑带。”他悠然地冒出一句。
他虽然知道黑鹰和玉帛有着令人怀疑的亲近关系,可是能够让他如此不惜血本,已经超出了一个正常人的情感范畴。
骁晓的心哆嗦了一下。
“是谁把汇成这条线透露了出来?”
“好像是一位银行职员,LILY的发小。”
“、、、、、”
“迅速查清LILY的死因,要抹去一切与我们的关联。”
、、、、、
第二天来到公司,一切已经恢复正常,昨天回到家,玉帛只看了一下电视回放。最后是警察介入,把普通职工放出去,中层以上的干部留下,后续也没什么报道。网上没有人提起这事,风轻云淡,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玉帛不由地钦佩起丁大海来,狂风巨浪,小船颠簸,他倒还稳得住劲。说实话, 这样的长松,让她离开,她做不到。
走进公司,玉帛看见尤猛的车停在大门边。他下来跟她打了个招呼,一走往里走。尤猛犹犹豫豫地问,“你没再告诉别人吗?”
玉帛突然意识到,尤猛是想让她也像他一样把消息无限地传递下去,这样,这个消息迟早会顺着某个缝隙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可她为什么却像严守秘密一样把它截止在自己这里呢,难道她潜意识里是希望这个子虚乌有的消息真的演变成真。
我没人可说。
玉帛的胸口生生地痛,扯得她禁不住佝偻起来,声音沉闷。“这样的消息告诉谁都会让人抓狂,除非警察。”
“对不起,我只是、、、、、”尤猛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他说今天是绍天有请,好像是急招财务经理。
玉帛第一时间来到丁大海的办公室,从她走进这幢旧楼,她就不由自主地调动起自己所有的感官,可是什么异常也没有,楼里依然漂浮着那种陈年的味道,角落被岁月侵蚀的斑驳痕迹没有加深更没有变浅,看不出闻不到昨天任何一点硝烟的味道和踪影。
丁大海也是一样,神情怡然,不喜不怒,依然懒懒得像一头睡不醒的山羊。
玉帛把昨天和骁晓谈的情况向他汇报了一遍,说骁晓同意收购全部资产,但要按规矩办事。如果他同意,对方马上要安排财务审计,法务审计等工作。具体的事情要等到审计结束后再说。
丁大海点头同意,说,那边怎么样。
玉帛说放心吧。
他点点头,最近这边的事情会多些,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玉帛说明白,其实她并不明白,不过她还是那个态度,明白不明白有什么关系,与她根本无关,就像在骁晓那里,很多事他也不对她说,她也不关心。LILY 的事情让她彻底明白了她和骁晓之间的关系。
丁大海沉默片刻,他从桌上抬起身体,往椅背上一靠。“我觉得你可以再看看。”他心平气和地说。
“看什么?”
“看你看不到的结局。”他似乎很笃定,嘴角还迸出一抹邪魅的似笑非笑的表情,这缕若有若无的气息,像兰花一样让他硕大透着水渍的腮帮子迸发出一抹璀璨之色。
“很快应收帐款的债权人会上门,你也负责吧。”
玉帛迟疑片刻点点头。
“听说你爱人调去了市委。“他问。
“噢,好像是,听他说过一句,我们、、、、、、已经、、、、、、正在办离婚手续,所以很多事情我并不是很清楚。”玉帛想想还是说清楚的好。
“噢?是么,没听你说过。“
“早的事了,一直没办。”
“他那天找我问了问刘长渠,我以为他会去他那里,没想到他去了官伟的监察局。有意思。“他说。
“他找过你?”玉帛皱皱眉头,“他有什么事情么?”
“只是聊聊天,没什么大事,可为什么要离婚呢?我看着他不错。”
“哎,可能是性格不合吧。”玉帛苦笑一下。
过了一会儿,严历高明朗和其它中高层都聚到他这里来,玉帛这才明白,他们是商量一起去参加肖玉如的追掉会。
“肖玉如是长松的一份子,为长松做出过贡献。”丁大海一脸正色,坦然道;冠冕堂皇的话说了有十来分钟,毫不掩视对肖玉如的了解欣赏和惋惜。
参加追掉会的除了长松的中高层,孙梅孙菊也参加了,长松的队伍浩浩荡荡,很引人注目。有几个记者模样的人窜来窜去,也有几个鬼鬼祟祟的戴着黑超,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底细的人在人群里晃来晃去。
追掉会还没开,公司就开始传小道消息,很快有人把她和什么人喝的酒,酒桌上发生谩骂斗殴的视频发到了网上。男主角并不是玉帛想象的丁大海,而是设计部的一名叫丁克的副主管,视频内容并不新奇,老声常谈,大老婆抓小三,画面里肖玉如被追打得很狼狈。剧烈晃动的镜头里,她像一头上窜下跳的猴子。
追掉会丁克也去了,他脸色苍白,头发零乱。
玉帛对丁克的感觉有一丝丝的同情,死则死矣,活着人承受的要更多。另一方面,她觉得似乎一切都扭了个个,事情朝着自己不知道的方面在发展,就比如这个丁克。
几天之后,丁克就消失了,反正不是他辞职就是他被辞,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怎么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变地一切照旧。只是这变化太平淡,就像头上不小心被砸了个包,转天就消了肿一样。
尤猛告诉玉帛,这次的财务经理他们推荐的是常久 。
“常久。”听着熟悉又陌生,细捉摸又一点影子都没有。
“、、、、就是君子茶居的那个、、、、”
“那个、、、、、、”
“对,就是那个服务员,她其实是做财务的,而且资历还不浅,在那里,不过是为了寻找机会,也算兵出险招。”他摇着头。
“这种时候财务还能进外人。”玉帛有点看不明白这个丁大海,按她的理解,这个时候最好是孙梅上场,把好财务最后一程。
“是你们丁总的意思。他说,我能深刻理解一个企业的真正需要,这是他的原话,真是抬举我呀。”他对玉帛的态度变得很微妙,他知道她与骁晓的关系也很微妙,甚至是妙不可言。
长松目前的状况滨州上下都很清楚,估计一般的人都不会来趟这片浑水。财务经理不同于别的岗位,是要担法律责任的,而且熟人你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公司些什么,让人不敢轻意走近,不熟悉的人你也不知道他到底会怎么样,也不敢走得太近,等双方真正的走近了,可能需要个一年半载。长松等不起,特别是这种时候。玉帛很茫然。
尤猛知道要想对这个职位尽快定位,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他就必须知道肖如玉的死因背后的事情。可这简直不可能。
尤猛的确对这个财务经理无法做出准确的定位, 肖玉如无论死于什么原因,长松的财务状况肯定不那么简单,选择不当,要么一去就碰钉子,要么就是触了人家的霉头。
他想起那个自称常久的常安久。这个常久也许真的是最好的人选也说不定,专业素养怎么样先放在一边,起码她机灵,掌握的秘密也会让她知进退,看眼色,不会胡来。
尤猛又想起他选择玉帛也是当时一瞬间的感觉,那感觉就对了;那么这个常久给他的感觉是不是真实的呢,他权衡了最坏的结果,一是丁大海没看中,这还好办,只当给她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二是她犯了事,把上饶连累上,到时候他不可能脱那么干净,甚至可能拖累骁晓,这很可怕。
尤猛犹豫了三四天,这些天他也象征性地翻了翻自己的人才库,这方面的人才他手里很多,可有了常久立在前面,他觉得其它人没一个能够胜任的。
绍天来了几次电话,催他最起码给他两个人选先看看,他灵机一动,把常久和其它两名后选人的资料一并发了过去,这是他最不在状态的一种做法,一般情况下,他不会这么做,他觉得那样他会失了主动。这一次他带着赌博的心态,十足的赌徒模样。
这是梅好给他下的结论。
最后,丁大海选中了常久,常安久,这在尤猛的意料之中又在他的意料之外。
尤猛告诉了骁晓,骁晓已经忘记了这个常久,在尤猛的反复提醒下,他才有了点记忆,尤猛又给他讲了下常久最近的情况,并说肖玉如的死讯就是她最早透露出来的。
骁晓蹙起眉头,但很快他又了然地笑了,“这个丁大海,我还真是没看错他。”他说。“他还想更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