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招情
从汇龙生态园回来的吴雨满脑子都是白杨。
特别是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的时候。
放以前,无论多晚,只要说过不在县份留宿,白杨都会亮着家里的灯等着自己。无论夜多黑,进门的吴雨总能看见白杨坐在书桌前。
想起这些的吴雨又哭得稀里哗啦。
一城之隔,近在咫尺,遥不可及。
满地花香,物是人非,开给谁看。
菊花展后第二天,平时处得不错的几个医药代表聚在一起吃饭,吴雨也参加了。
席间,有感叹人生的引唱了曹操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听闻《短歌行》的吴雨整个人就都去了2013年。
《短歌行》,白杨、覃亮亮、黄三、雷达当初吃烧烤的时候曾夜咏过。
那是2013年夏夜的一个晚上。
喝酒的地点在玉平中医院对面的烧烤摊。夜色不浓,刚好十点,人也不多,做雕塑的黄三、绘彩画的雷达、画油画的覃亮亮。黄三带了儿子,雷达带了公子,覃亮亮的夫人九月的预产,吴雨,还有洋洋。
九人围一桌,先是礼节性的问候,几颗蚕豆下肚,一杯啤酒入肠,话就开了。
喝酒不谈工作,这是历来的规矩。
当时的白杨没喝多少,且是啤酒,可话很多,而且吹上了牛。
白杨先说了孔子,一代圣人,门徒三千,结交权贵,教化四方,可美中不足,长得寒碜,圣人如此,我等不必汗颜。
黄三接过话题,得出的结论是大凡奇人异士,必有所缺,相貌不端或出身离奇。并举证鬼谷子之母未婚先孕,钟馗相貌丑陋,鬼惧三分。由此得出,在坐的旷世奇才有所小挫不足为奇。
吴雨对黄三的推断持否定态度,她说诸葛孔明,一把羽扇,五柳小须,知天晓地,精于算计,唯一遗憾,家有陋妻,却是万幸,贤惠至极。凡夫如我等,俗子尤自欺。
白杨抿酒一小口,接了吴雨的话题,说道:“扯到孔明,有个惊天大秘密。”
大伙就问:“啥秘密?”
白杨说:“孔明有疾!”
吴雨问白杨:“疾从何来?”
白杨说:“孔明为何知天晓地,那是开了天眼。天眼藏于何处?头顶百会。开天眼本是好事,奈何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野史记载,诸葛孔明十岁患疾,头痛九九八十一天,即而顶现一眼,能观星辰知暖晴,天眼一开,顶即溃烂,终年有积血,死于五十三。”
吴雨不服气,说道:“诸葛孔明终年五十有四。”
白杨说:“那是虚岁。”
当时的吴雨不服气,问道:“典出何处?”
白杨随口瞎掰道:“晋《三国遗记》。”
为了扩大视听效果,白杨问一干人等:“知道三顾茅庐否?”
吴雨“切”了一声,甩了一个大白眼给白杨。
白杨又抿了口小酒,说道:“话说诸葛孔明开了天眼,相亲十多次,均无果而归,弄得父母责难,手足言轻,好不容易碰到个黄月英,却头黄皮黑毛粗嘴大,才华固然不相上下,但人前人后,羞啊。气得是终日卧榻不起,尤叹窗外日迟,一句话,苦啊!在三顾茅庐的故事中,前两次诸葛孔明提前得到情报有人来访,躲到后山去了,第三次,刘备来得悄然无声,撞了个正着,堵在了门外。起初诸葛孔明还想借拿大推辞,谁知张飞是个急性子,闯了进来,见到诸葛孔明头顶一烂疮,顿语言轻薄,两人就吵上了。斗嘴张飞自然是多来十个也白搭,说不过孔明的张飞索性卷袖放火。事情就这么闹僵了,不及时处理,三分天下就完了。可刘备厉害啊,不但亲自买了顶上好的丝绸帽,而且把烂疮的事给遮掩了过去。
白杨边喝酒边拍大腿,说道:“感动诸葛孔明的不是三顾茅庐,而是通风透气的丝绸帽啊!”
白杨的胡编乱造把黄三、雷达、覃亮亮说得一愣一愣的。大家就都端起了酒杯,为了旷世奇才暂时的小挫又干了一小口。
干了酒的的白杨、覃亮亮、黄三和雷达就夜咏起了《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喝酒回家的路上,吴雨问白杨,咋没见家里放着《三国遗记》。
再也忍不住的白杨哈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世上那有啥《三国遗记》,我胡编乱造的。”
回到过去的吴雨呆呆的想着白杨的二。
以前吧,看着白杨没心没肺、吊儿郎当的样子,觉得白杨特猥琐、特张扬、特不接地气,除了那张嘴活着,就没啥本事了。
现在吧,回想起来,白杨的没心没肺、吊儿郎当不猥琐了、不张扬了。
是啊,何必非得把自己活成一张弓,何必非得把自己活成一尊神。
咏完诗的几个医药代表见吴雨声不出气不冒的,吴雨身旁那个男的就用拐子推了推吴雨,说道:“吴经理,喝酒。”
从记忆中抽身出来的吴雨看着满桌的狼藉,“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吓得拐吴雨那位男的坐立不安,满面错愕。
爬在桌面上哭了半天的吴雨就拿起酒瓶,底儿朝天的往自己杯里倒酒。倒满一杯,然后也没招呼谁,哗的端了起来,一扬脖子,酒就流了一鼻,整个前胸雨打芭蕉似的。
这样喝酒的医药女代表,吴雨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一旁坐着的几个医药代表一看阵仗,就知道吴雨家出事。
所谓医药代表,说白了就是行贿的执行者。除了拿着各种报告单,到医院的采购部门及科室和医生去洽谈外,还得八面玲珑。比如医生问医药代表:“我家的微波炉的把手坏了,你知道那里有卖把手的吗?”医药代表的第一反应就是下回来要给他带一个微波炉过来了。大多数医生需要用钱搞定,有的医生不仅要钱还要人。
吴雨的哭让大家联想到了许多,同时也激发了医药代表们的愤怒。大伙纷纷同仇敌忾,骂起了医生。说医生不要逼脸,说医生跟厕所里的蛆似的,都期盼着玉平所有的医生头上生疮,脚下冒脓,口腔溃烂,肛门断裂,出门被车撞,睡觉被鬼压。
一通酒喝下来,玉平的医生比路边被狗洒过尿的口香糖还脏了。
回到家里的吴雨发了短信给白杨,说道:“我想找你聊聊。”
吴雨发短信的时候,白杨刚好从晓露家回来,见是吴雨的短信,白杨就没理会,自个儿洗澡去了。
洗澡出来,吴雨又发了五个短信。
第一个短信:“我想找你聊聊,立刻马上。”
第二个短信:“我知道你收到短信了。”
第三个短信:“今天见一面后,我不会再烦你了。”
第四个短信:“我要疯了。”
第五个短信:“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如果你不想后悔一辈子的话。”
吴雨的短信让白杨不安起来,吴雨的性格白杨知道,宁肯玉碎,不肯瓦全。
白杨怕吴雨做出傻事来。
这么想的白杨就回了吴雨的短信。问道:“出啥事了。”
吴雨说道:“我好后悔,我把你丢了。”
白杨说:“没丢,在的,我们只是相互成长而已。”
吴雨说:“我想见你一面。”
白杨说:“徒添伤感而已!不见也罢。”
吴雨说:“如果我发生不测,房子你卖了,把我妈他们的钱还了,其他的留给洋洋。”
白杨说:“别乱说。”
吴雨说:“我想见你一面。”
躺在沙发上的白杨泪就流了下来,他不想看见吴雨现在这个样子。觉得心疼的白杨穿了衣服就想出门去看看吴雨,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笑笑与他的谈话。
前不久,吴雨的反复让白杨害怕,白杨怕吴雨出啥事,就跟笑笑QQ上说了情况,寻个主意。
笑笑就问白杨:“你能过自己这关吗?”
白杨说:“过不了。”
笑笑问:“那你恨吴雨吗?”
白杨说:“恨不起来,曾经那么相爱,真恨不起来。”
笑笑说:“那就绝情点。”
白杨说:“那太伤吴雨了。”
笑笑说:“如果你处处留有余地,其实才是最伤吴雨的。这样的话,她永远走不出来,保不准就疯了。”
走到门口的白杨想想笑笑说的话,确实有道理。现在自己去家里见吴雨,只能缓解吴雨的一时之痛,继而一切又回到原来的老样子。
然后的然后,就是纠结,争吵,周而复始,永无宁日。
爱,透明起来,如山谷里的风。
爱,混沌起来,如战场上的箭。
爱在的时候,给了整个世界还不够。
爱没的时候,握住整个世界心还慌。
叹了口气的白杨转身进了屋,坐不住站不稳的白杨又去卧室里看了看洋洋。
洋洋已经睡着了。除了鼻尖上的汗珠,还时不时的动动嘴,咽了咽口水。
看着洋洋发呆的时候,吴雨又发来短信。
白杨想了想,就拨通了吴雨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吴雨就哭了起来。
白杨问:“喝酒了吧?”
吴雨说:“我想你了。”
白杨说:“不能喝就少喝点,女人喝啥子酒,我都不喝了的。”
吴雨说:“我以前一直不承认,你说的其实都是对的,只是我不肯承认而已,我被骗了,我好恨。”
白杨说:“有啥好恨的,毕竟自己真真实实爱了一场。至于别人,是不懂珍惜罢了。”
吴雨说:“我向你道歉,我伤了最爱我的人。”
白杨说:“你说过的,生活除了爱以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别纠结于一个爱字,爱字最伤人。悟空说了,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东升西落为谁功?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权也空,名也空,转眼荒郊土一封!世间一切都是幻象,而活着,好好的活着,才是最真实的。世上走一遭,不识爱滋味是憾事,过头了就着了魔。”
吴雨说:“我想杀了他。”
白杨说:“别做傻事,为这么个人动刀,值不得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何必要做那个提刀的。”
吴雨说:“我还是你的小师妹吗?”
白杨说:“是的,咋不是了,一辈子都是。”
吴雨说:“谢谢师兄。”
白杨说:“咱俩用不着个谢字的。好好过自己的日子。重新找一个。山不转水转,你会看到他的落魄的。有时候杀人其实可以不用刀,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在他家破人亡的时候送点慰问金过去,那才是最锋利的匕首。常怀感恩之心,常做善人之举。你是一个善良的人,是一个充满了文艺气息的人。所以你会自责,会痛苦。这事换别人身上,没有你这些事儿。你看看最近闹离婚的王XX和和马XX,闹得兵戎相见,闹得财产转移,一个个恶毒的跟七步蛇似的。你没对不起谁,包括我在内。没了我,你可以活得更好。”
吴雨说:“别说了师兄,我对不起你的。”
白杨说:“别人发生这事上蹿下跳,你发生这事万箭穿心。说明了你的好,也证明了你的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向善的人是会有好结果的。放下其实就是拾起,你不把过去忘记,咋能腾出空间来接纳崭新,是吧?”
吴雨说:“可我做不到,一到夜里我就想你。”
白杨说:“这很正常,毕竟共同生活了十多年。换做别人,一辈子也没你我爱得这么拼命,我们是用生命在爱。散了也是好事,别人两辈子才能活出来的滋味,你我一世却都遇到了。”
吴雨问:“师兄你好好的吗?”
白杨说:“好的。师兄你还不知道,没心没肺,有手有脚,顿顿猪耳朵,天天烧包谷。好哩!”
吴雨说:“听你说说话,我心里好受多了。我躺在沙发上看你写给我的诗。”
白杨说:“都是些骗人的玩意儿。诗歌这玩意儿,吃饱了饭,穿暖了衣,闲着,没事儿,算是个绝活,可要靠它安身立命,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吴雨说:“蛮好的。看看你写的诗歌,看看你写的随笔,十篇里有八篇都是写我和洋洋的,很多爱在里面。现在读读,觉得自己这辈子有你这样爱过,值了。”
白杨默默地抹抹泪。
电话里的吴雨也抹了泪。
抹了泪的白杨说道:“本来想着为你和洋洋写完三百篇的。”
吴雨说:“都怪我,以前没好好体味,其实爱一直在家里。”
白杨说:“都忘了吧。”
吴雨说:“不忘,也忘不了。我要好好珍藏一辈子。如同诗歌里写的,到老的时候,拿出来下酒。”
白杨笑道:“那时都成腊肉都成干树皮了,没嚼头。”
吴雨也笑了,含着泪的笑道:“不干的,湿淋淋的,永远都是花季。”
白杨问:“好点了没?”
吴雨说:“好多了,酒也醒了。”
白杨说:“下次别喝那么多。女人喝酒,如同开水浇花。多喝水,水能养颜。”
吴雨“嗯”了一声,说道:“好想抱着你。”
白杨说:“咬咬牙,睡一觉就好了。早晨醒来,又是阳光满屋。有时间,打整下阳台上的花草。花草有灵性,可以跟他们说说话,他们最善解人意了。”
吴雨说:“会的,我会把咱们奋斗的家收拾的漂漂亮亮,阳光明媚。”
白杨说道:“就是。把心里的雾霾丢垃圾桶里。那么漂亮善解人意的一个姑娘,阳光点,走路都要哼着小曲的。”
吴雨说:“谢谢师兄。”
白杨说:“天不早了,睡吧!乖乖的。明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吴雨“嗯”了一声。
然后就是沉默,双方都等着对方把电话挂了。
可双方都没有挂。
话筒里从未有过的静。
擦干最后一滴眼泪的白杨狠了狠心,掐断了电话。
夜就静了下来。
看看时间,已是凌晨两点十四分。
吴雨跟白杨通电话的时候,晓露正坐在安居小区九楼的阳台上。
晓露租住的公租房在九楼。进门就是客厅,客厅右手边,放了一架古筝。古筝的右手边,放着一个书架。书架共三层,最顶端,整齐地摆放着一些纸盒子,有装鞋的,有装电器的,有装礼物的。书架第二、三层,内里放着宣纸、毛笔和书籍,门框上琳琅满目地张贴着晓露照的风光和自拍。最底层是桌面,居中摆放了一台电脑,左手边放了些相框、小镜子及一个女款的物件盒。右手边摆放着化妆品,多是些护肤、水乳类。
古筝对面,有一个两米长的简易沙发,沙发正对着古筝和书架。
客厅再往里走就是阳台,阳台与客厅被一道推拉门隔开,推拉门是塑钢框起来的透明玻璃。
阳台宽1.3米,长3米。尽管不大,但可以转身,而且晓露还栽种了各式花草。花草往上,左右两边的墙被一根铁线连接起来,上面晒着晓露刚换洗的衣服。
站在阳台上,往客厅一瞅,三十多平米的客厅一览无余,往外则是玉平市的北片区。
白杨所在的胡田一区刚好对着晓露的阳台。由于楼层错落,白杨的屋子淹没在了房海里,但晓露知道白杨房屋的维度,这个维度当然不是东经 102:31北纬24:21N,这个维度是以爱为坐标,以等为线条,以包容为盘,以专注为内核的。
晓露已经感受到了白杨的爱,如酒般浓烈,辣喉烧心,让人痴醉。如露水冰凉,晶莹剔透,夜凉袭人。还夹杂了长途跋涉的沧桑,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忧郁,又散发着不负如来不负卿的厚重。
白杨的爱,除了与人为善的牵肠挂肚,还有扯不断理还乱的一日夫妻百日恩。
要想完完整整拥有这份爱,需要的是时间。
阳台上的晓露默默的注视着胡田一区的房顶,心想:“白杨该睡着了,洋洋也该睡着了。白杨啊白杨,你可知道,为了这份爱,我愿意等的。人这辈子,没有等过,没有爱过,是不完整的。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也不惧怕未来。面对洋洋,但我们可以共同爱他。真的。我能做到的。”
吴雨喝酒后的第二天。
天蒙蒙亮。
东升的朝阳刚好把黛青色的天空撕开一条缝,许家湾的李高人已经早早起床。去卫生间抖了一泡隔夜尿的李高人回到屋里又钻进了被窝爬在了负责挂号的女人身上。
女人翻了个身,恹恹地说道:“昨夜鼓捣了半天都没能硬起来,弄得我一夜没睡好,猫爪似的。天刚亮你又要来乱精神。”
李高人说:“今天咱俩就要离开玉平了,打这最后一炮。”
女人说:“那你也得先大起来再说,狗舌头似的。一会儿我来了兴致,且不是害了我。”
李高人说:“你不挑逗咋大了?”
女人依旧不吭声,继续用背对着李高人。
李高人就伸手去捏女人的屁股蛋子。
搓揉了半天,女人翻过身来,面对天花板。
李高人就窜了上去,让女人身子往床角挪,然后用下体压在女人的奶子上。
女人说:“也不洗洗,臭哄哄的。”
李高人不管不顾,一把胸骨全都露了出来。
两人上上下下几个回合,李高人的雄风终究是显露了。
等不及的女人把李高人按在床上。刚上马磨了两下刀,李高人的阳气就泄了。
女人看着软塌蹋的李高人,一巴掌就拍在了李高人的屁股上,说道:“真他妈扫兴!让你别来别来,你要来。嘴刚凑上去你就开闸放水,你他妈是个什么人?”
李高人说:“下次,下次好好补偿你。”
女人一翻身,两腿夹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的说道:“下次个屁。”
起床的李高人洗刷了一番,见女人白花花的屁股露在外面,忍不住又扑上去咬了两口。女人把臀一缩,双脚一蹬被褥,把身子裹了个严实。
自觉无趣的李高人拿出卦筒,念道:“出门在外,上天担待,今要出门,求个吉神,福禄常来,祸灾避开。”
念完的李高人闭目一甩,一支竹签就顺着筒沿飞了出去。
捡起卦签的李高人一看,只见上面写道:“阵势得开。忧愁常琐两眉尖,千头万绪挂心间,从今以后打开阵,任意而行无相干。”
见李高人神神叨叨的,女人问道:“你干嘛呢?”
李高人说:“出门算个卦。”
女人说道:“日子是你选的,你不是说出门大吉,可远行吗?”
李高人说:“你懂个球,这叫出门卦。临出门前,运势福禄灾吉暗合天地五行。准得很。”
女人问道:“那卦象咋说?”
李高人说:“此卦之中带六合,疾病口知渐消磨,婚姻合伙皆如意,谋望求财不差化。交了好运,远人有信。出门大吉,百事和顺。”
女人说:“那好了,都是大吉。”
李高人说:“那还不快起,收拾收拾咱就走了。玉平是个是非地,早走早安生。”
女人说道:“你说的,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急啥?折腾了一早,你倒舒服了,老娘还干吊着。”
李高人问:“到了下一站,保准把你整得死去活来。”
女人“切”了一声。
两人收拾了书籍、锦旗、牌匾,整整装了一车。
坐上车的女人对李高人说道:“玉平蛮好的,四季如春,气候宜人。还没呆一年,又要走。这人生,啥时才能得个安稳。”
李高人说:“快了。”说完,上了车。
由于刚办了事,李高人觉得两脚忽悠忽悠的飘,又酸又软。
终究是比不得年轻时候了。
看着车子慢慢驶出玉平,女人说道:“你也好好的给人算算,做点长久生意。这样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李高人说:“天含五行,金木水火土,地合五水,龙穴砂水向。不是谁都能参透的。再说了,古人算卦都靠蒙,而且古人说话都含糊。所以卦诗是要解的,而且话往两边走。加之世间万物,瞬息万变,人动则卦变。如今的人啊,心野得跟风似的,却都想要个准数,去哪里说这么多准数。人心都是变幻莫测的,卦象也是。”
女人说道:“是啊,都想听好听的,都想吃好吃的。”
两人说说笑笑,却不曾料到前方转弯处来了一辆大货车。雄赳赳气昂昂,山一样冲了过来,喇叭按得响彻云霄。占道的李高人慌忙打方向盘,车子朝着山壁冲去。大货车是让了过去,眼瞅着李高人的车要撞在了右边山壁上。李高人慌忙左打方向盘,车子擦着山壁滑了过去,哐的一声撞到了道路左边的树干上。光秃秃的树干上一根树枝孤零零从前挡风玻璃插了进来,挑进了李高人的右胸口,血顿时就涌了出来。那树枝离副驾驶位的女人刚好五公分的距离。
看着破碎的玻璃和玻璃上渗透的血浆,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的女人又昏了过去。
算了两卦都出门大吉的李高人终究是没能算准。
李高人说得对:“如今的人啊,心野得跟风似的,却都想要个准数,去哪里说这么多准数。人心都是变幻莫测的,卦象也是。人动则卦变。”
李高人出事的当天,吴雨跟白杨通电话后的第二天。吴雨早早起床,把召情石摆在阳台上看了又看。
其实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黑不拉几,呆头呆脑。在阳光的照射下,表情严肃。
吴雨把召情石放在阳台的树桩上,捧着个脑袋问道:“石头啊石头,你真会召情吗?咋把白杨给丢了呢?说说,咋个召情法?”
见召情石不出声,吴雨就恼了,恶狠狠说道:“花伍佰元把你买来,屁作用没有。还把人越推越远,我留你干嘛?”
说完的吴雨回身问阳台上的花草:“白杨说你们能听懂人话,那你们给我说说,我说得对不对?”
见花草们都不说话,吴雨蹭的就拔起身子进了屋,片刻就拿了一把亮闪闪的剪刀出来。在花草面前咔嚓咔嚓的晃动,一边挥舞剪刀一边问道:“你们不说是吧?你们得意是吧?你们都跟白杨一个鼻孔出气,是吧?你们幸灾乐祸是吧?”
说完的吴雨就张开剪刀朝阳台上的花草剪去,一边剪一边喊道:“让你们得意,让你们一个鼻孔出气,让你们幸灾乐祸,让你们装聋卖傻。”
在吴雨的歇斯底里下,阳台上的花草零落一地,枝残叶缺。爬山虎被齐根剪断,飘香被连根拔起,五爪金龙破了个大脸,英国滕还好,由于死死的抓住防盗笼,仅仅只是头破血流。可叹的却是富贵树,吴雨让白杨搬到客厅那棵。吴雨用剪刀去剪富贵树树枝的时候被树枝挑破了手臂。见了血的吴雨发疯的提起锤子朝盆砸去,砸开盆的吴雨依旧不解恨,提起菜刀把富贵树根部的土全部削掉,然用又把富贵树的树根劈成了一截一截,胡萝卜似的。
看着一家的狼藉,吴雨坐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哭了半天的吴雨抱起召情石,朝小区池塘走去。
小区池塘旁,有座木亭。亭子的款式跟校园里的读书亭很像,柱子八根,亭帽翘起六个角,上面覆盖了琉璃瓦,亭楣上绘了彩绘。
白杨在的时候,特喜欢绕着小区的池塘晨跑。
坐在亭子里的吴雨仿佛看见了白杨。着一身灰色运动装,踏一双灰色运动鞋,正从七楼出门,然后过小区内的车道,一跃跃到池塘旁,就蹭蹭蹭的跑了起来。
过了三十岁的白杨喜欢着灰色运动装。以前的白杨可不这样,以前的白杨总是着一条白裤子,一穿就是一年四季,一买就是四五条,而且都是春秋裤。
穿白裤子的白杨总是搭配一件花格子衬衫。
白花花的白杨看起来特靓丽。
过了三十岁,白杨不穿白的了,改穿灰。
灰溜溜的衣服加上稀稀拉拉的头发,白杨就显了老。
但白杨不服老,每天早晨绕着小区池塘跑五圈的白杨下午下班还要打上一两个小时的篮球。
看着一池秋水的吴雨就想起了白杨刚到玉平时。
刚到玉平工作的白杨经常揪着吴雨早起。
吴雨不起,白杨就挠吴雨的腋。
吴雨受不了了,就咿呀咿呀的用被子捂住了头。
白杨就去挠吴雨的脚掌心。
受不了的吴雨就爬了起来骑在白杨身上,也挠白杨的腋,也挠白杨的脚掌心。
不敢还手的白杨就钻到了床下面。
吴雨就站在床沿喊道:“你给我出来。”
白杨则在床下回道:“我就是不出来,你能咋的?”
吴雨就跪着身子伸手去床底下掏。
白杨就紧紧地贴着墙根。
然后的然后,瞌睡醒了。从床下钻了出来的白杨就抱着吴雨去洗手间,刷了牙、洗了脸,然后两人绕着玉平的大街小巷,跑得汗流浃背,跑得脸红心跳。
那时的玉平没有如今这么大,那时的玉平没有这么多的车,那时的吴雨跟白杨跑一早的步能美上一整天。那时的吴雨心想:“一辈子这样,那该多幸福。”
那时的吴雨不要别的,只要白杨握着自己的手,只要白杨搂着自己的腰,只要白杨贴着自己的脸。那时的吴雨攥着白杨的衣袖,挽着白杨的手臂,靠着白杨的肩膀。那时的吴雨觉得,可以一辈子的。
坐在亭子里的吴雨想起了木心先生的一首诗。当初的白杨就坐在亭子里,手捧诗稿,这样念道: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想起诗歌的吴雨又想起了婚变后的白杨。跟白杨摊牌后,白杨依旧喜欢晨跑,只是不再喊吴雨一起起床,而是一个人悄悄的下了楼。
尽管白杨没喊吴雨,但吴雨还是起了床。吴雨来到池塘旁的时候,白杨已经跑了两圈。吴雨跟随着白杨的脚步跑了起来。终究是女人,跑了两圈就落了后。跟吴雨擦肩而过的白杨喊了声加油,就朝前冲了去。
当时的吴雨多希望白杨拉一拉她的手。
就像十多年前那样,在校园里那样,冲她喊一声:“小师妹,来令狐大哥这样照张相。”
吴雨前面的白杨双腿尽管一如既往的有力,但身子却苍凉了许多,尤其是那声加油,虽然面带微笑,却框里有泪。
吴雨前面的白杨慢慢的在吴雨眼里化为了一个点,化为了眼中的一眸。
坐在亭子里的吴雨不禁冷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终究是散了。”
叹了口冷气的吴雨站了起来,抱着召情石走到池塘边,用尽全力,把石头狠狠地朝池子里砸去。
随着石头的跌落,池塘里的水就溅起个了一阵水花。
溅起的水花像极了大寨鸳鸯泉里的白杨。
当时的白杨就跟石头一样,一跃就跳入了水中,溅起一阵水花。
吴雨清楚的记得,那是2013年的清明节。
对,2013年的清明节前夕。
还没放假就有杏阳的文友打来电话问白杨回不回杏阳。在文友的印象里,清明节应该扫墓。
作为怀念先人的一种方式,扫墓,应该、必须而且要真诚。
文友打电话给白杨的前一个星期,白天德和孙天瑜提前就把墓地扫了。白天德和孙天瑜扫墓那天,白杨到省城出差,白松因为工作缘故也跑到了马光市,白柳则到玉平抓药。
往年都是一大家子人跪拜的亲人,那年哥仨都不在。吴雨清楚的记得当时身在省城的白杨在电话里对她这样说道:“上坟的二老肯定觉得山风凉。”
文友打来电话的时候,白杨就一口回绝了,白杨说道:“墓地父母已经扫了,最近工作压力过大,常常加班加点,梦中都在修改稿子和文件,故而想出去放松放松。放松的最好方式就是离开玉平,找一个山清水秀,与世隔绝的地方。”
大寨鸳鸯泉就这么提上了日程。
大寨鸳鸯泉其实是白杨对吴雨的一个承诺。2009年,因工作缘故,白杨和单位同事长途跋涉到大寨采集视频照片。当天的白杨赶了四个乡镇,到大寨的时候已经黄昏时分。由于山路弯多,天黑赶路不安全,白杨和同事就在大寨住了下来。
大寨是玉平市江平县最偏远的一个乡镇,山高、箐深、石头硬。但上天造物总是公平,就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不毛之地,却天生一股好水,成就了大寨鸳鸯泉。
大寨太极鸳鸯温泉地处江平县大寨乡太极谷,温泉水从太极谷二龙山半山中流出,每天流量达2400多立方。距温泉出水口8米的平行处,有一股冷泉流出,每天流量约2300立方,冷热泉水的中间被一条小河分隔。
下乡那晚的白杨把整个人都浸泡在温泉里,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暗想:“要是吴雨洋洋在,那该多好。”
承诺没能说出来,却在白杨心里生了根。
2013年,清明节,吃完早点,然后白杨就说起了休息的事。
吴雨问白杨:“去哪里走走?”
白杨说:“要不去大寨鸳鸯泉?”
吴雨说:“好啊。”
大寨鸳鸯泉白杨虽然去过一次,但当时下乡的时候有专职的驾驶员,白杨处于半睡半醒之间。
自己开车却又不同,看着每条路都像。心里没个底的白杨一路走一路停,一路问一路打听。山弯弯里吹清风,乡村路上听虫鸣,遇见野花奇草,蝶飞山泉。一家人会停下来。停当然是片刻之醉,并没有赖着不走的意思。一来没有枫林,二是日头老高,停车坐爱枫林晚的两个主打要素都欠缺。加之荒山野地,不小心被蜈蚣咬上一口可,多煞风景。
十点半出的门,中午一点到的大寨鸳鸯泉,从乡政府往山谷里全是碎石路,由于车子买的时候就便宜,而且纯国产。路一颠簸DVD就自动后退前进,歌听得乱七八糟,路边的柑橘树也干巴巴没精神。到太极乡的时候,算是车困人乏了。
瞅着路边的风景,吴雨心想:“白杨吹得云里雾里的,也没见好到那去。”
等到了鸳鸯泉的时候,吴雨才收起那份轻视来,鸳鸯泉的确美。
那一个个小池就座落在树荫下、小河边,虫鸣鸟语蓝天白云,还有时不时落下的树花叶影。
进房、冲凉、换衣、裹毛巾,然后一家人蹦跳着下了楼,朝温泉走去。
把整个人放在水里的感觉确实不赖,特别是幽谷之中,特别是耳边蝉撕鸟鸣,特别是那花瓣落在发间、滑过睫毛、跌在肩上、落入水中,然后一荡一悠一深一浅,特别是耳边还有潺潺的山涧声响,那树枝上还有俏皮的松鼠窜来窜去。
闭上眼睛,好好享受。
那是吴雨泡过最美的温泉。
泡了温泉出来,白杨就跃身一纵,跳入了温泉旁的游泳池,水中的白杨翻新着花样,像个陀螺,来回翻滚,也似鱼儿,一摆尾就不见了踪影。洋洋羡慕得要死,说爸爸厉害,吴雨笑得开心,说道:“我也要培养下水性了。”
离开太极谷的时候,白杨写了一首小诗埋进了鸳鸯泉旁的一棵小树根里。
诗跟木心的《从前慢》很像,诗文如下:
还是少女时
你便选了我
没有锦衣 没有玉食
入夜的大寨
一个你一个我一个洋洋
一瓶啤酒冒着泡儿
走过的岁月很轻
信,霓虹,眼眸都轻
轻得灯光下的我跟你影儿扎了一堆
你还像从前一样好看
好看得跟樱花似的
你一笑 整个世界就成了一个点
把召情石扔进池塘里,看着水花四溅的吴雨骂道:“一个个信誓旦旦,一个个狼心狗肺。”
扔了召情石仍不解恨的吴雨,又把脚旁的石头逐个拣起,抡圆了膀子,发狠地,一个接一个地,抛进了池塘里。
入水的石头扑通一声,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沉了下去。
随着石头沉下去的还有吴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