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背诗

和陈曦吃花蛤的第二天下午，吴雨打了白杨电话，说道：“我又想儿子了。”

白杨说：“有空你就接了过去吧，儿子也挺想你的。”

吴雨接走了洋洋后，白杨一个人去了蓝天文体公园里，独自一人坐在石凳。

来来往往的人，挺热闹的样子，身处闹市却倍感孤独的白杨就想起了华山之行孤独的诗。

当时的白杨和同事去陕西出差，去了趟华山。去的时候，正是万木萧瑟的冬日，大地正是褪尽一切颜色的时节。尽管气温偏低，但华山却游人如织，那悬崖陡壁边，华山老松旁、陡峭的索道、雾蒙蒙的山顶，合影的游人排着长队。坐在华山山顶，白杨没去想金庸先生的华山论剑，自个儿坐在地上用松枝写了首《华山老松》：

上华山当然不是为了论剑

走苍龙岭也不是为了胆战心惊

从金锁关游离而上

我只是惦记着南峰顶上了那棵老松

惦记着事儿就是为了找个盼头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小张说给我照张相留个念

我说好

话没落音，地儿就被游人给占了

小张说等等吧

我说好

闲极无聊的我就低头看了看

深渊里的风飕飕飕地吹

风吹的当然不是什么千年的故事

我又不是什么文人骚客

才想到文人骚客小张就喊我

我自然动作得快

快门两秒，留念完毕

看看排队照相的人

又看看深渊里飕飕的风

我就想躺下睡一觉

等人走完了

我再倒杯酒陪老松唠唠嗑

其实这么多年，人来了不少

但我知道

它比谁都孤独

华山老松在报纸上发表后，有位读者写了一篇诗评，原文白杨记得不大清爽，大概意思是：白杨大侠写的这首歪诗，诗说不上什么特别好，前面一大段似乎不成诗，但后面几句却异军突起，潇洒大方，很是不凡。特别震憾于最后那两句：“等人走完了，我再倒杯酒陪老松唠唠嗑。其实这么多年，人来了不少，但我知道，它比谁都孤独。”这是一种真真正正的孤独者发出的话语。其实身处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人群所引发的孤独感才是真正的灵魂孤独，也是最深的孤独。

是啊，这位评论者说得相当到位，身处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人群所引发的孤独感才是真正的灵魂孤独，也是最深的孤独。

此刻的白杨就是这样。

想着诗评的白杨还未来得及伤感就接到了晓露的微信，晓露问道：“亲爱的，干嘛呢？”

白杨说：“品味孤独。”

晓露就问：“孤独啥味？”

白杨说：“跟美女的小腿肚一样，外表藕节似的，内里全是一根根白骨。”

晓露说：“你就不能想点别的？”

白杨说：“好嘛，孤独就是茶花千朵，闲云半片，落叶一地，禅音满屋。”

晓露问：“又受啥刺激了，别想不开。”

白杨说：“跟你贫的，有你在还能有啥想不开的。在干嘛？”

晓露说：“补了昨晚的觉，起床后练了会儿琴，看窗外的云。”

白杨说：“都是想远走高飞的主啊。走，抓公仔去。”

晓露问：“洋洋在不在？”

白杨说：“他妈妈接走了。”

晓露说：“洋洋不在抓啥公仔？”

白杨说：“难不成没孩子在，饭都不吃了。”

晓露说：“好吧，你要幼稚，我陪你童年。”

白杨说：“我来接你。”

接了晓露，两人就去了地下商场。

白杨第一次接触抓小公仔，是陈曦陪着。当时白杨还不知道玉平有这玩意儿，跟在陈曦身后，畏畏缩缩的。

抓公仔的游戏币一元一个，机器就摆在地下商场的过道里，一个币下去，可以控制机器里的爪子抓一次里面放着的布娃娃。

当时陈曦抓了二十多元才抓到一个小公仔，欣雨和洋洋都在，两个孩子都想要，结果被洋洋抢了先。

欣雨委屈地喊道：“是我妈妈抓的。”

洋洋身子往后一跃，说道：“是我爸爸买的币。”

陈曦笑着对雨欣说：“还有的，妈再抓，给弟弟。”

雨欣就赌气跑开了。

白杨瞪了洋洋几眼，洋洋就把公仔给了欣雨。

陈曦觉得过意不去，又继续抓，可就是抓不到。见管理员来了，陈曦就说：“十元钱买一个公仔，行不行？”

管理员不同意。

陈曦就又换了十个游戏币，结果抓到了两个。陈曦拿公仔给洋洋的时候，洋洋望了望白杨。

白杨说：“谢谢陈姨。”

洋洋就接过小公仔，谢了陈曦。

有了陈曦的铺垫，去地下商场抓公仔的白杨昂首挺胸。离游戏机还有几十米的距离，白杨一个健步就冲到换币机旁，然后把钱塞进去，哗啦啦一大堆游戏币就流了出来。

捏着游戏币的晓露并没有忙着抓公仔，而是站在一旁看着别人抓。

晓露说：“游戏机有个规律，抓到一个公仔后，要投十多个币才能抓到另外一个，所以凡是刚抓到公仔的机器都不能去抓。”

白杨说：“看来啥事都讲究个学问的。”

晓露说：“是啊，别人抓了半天，币喂够了，公仔都快到洞口了，可抓公仔的人坚持不了，走了。这个时候就可以去抓，成功率很高的。”

白杨说：“有道理，刚开始相亲的时候，每个人都心高气傲的，排在前面的往往成功机率不大，等前面的人把相亲者的气焰磨灭了，后来的人儿就拣了个大便宜，这应该就是后来者居上的出处吧？”

晓露问白杨：“你是说我呢还是说你。”

白杨说：“说别人的，咱俩还用相吗？天生一对，地造一双，上天的安排。”

晓露噗嗤笑了，说道：“走，上天安排的，去对面看看。”

白杨就跟着晓露去对面机器旁转悠，很快，晓露就用七个游戏币抓到了三只小公仔。

白杨冲晓露竖了竖大拇指，说道：“不错嘛。”

晓露说：“洋洋在就好了，我调整好位置，他按按钮，公仔出洞，他会乐坏的。”

白杨说：“下次带他来。”

抓了公仔，晓露说：“给你买套衣服去，成天就见你穿这一套。”

白杨说：“又不相亲，买衣服干啥，有穿的就行。”

晓露说：“人好还得衣服配的。”

晓露跟白杨买衣服的时候，吴雨正在家里给洋洋削苹果。

吴雨问洋洋：“你爸爸最近相亲了没？”

洋洋说：“没，天天跟露姐在一起。”

吴雨就问：“那女人在那个医院。”

洋洋说：“就上次你带我看人那个医院。”

吴雨问：“哪次带你看人了？”

洋洋说：“回外婆家要经过的那个医院。”

吴雨说：“哦，精神病医院。”

洋洋说：“不是精神病，楼顶上写着精神康复几个大字的。”

吴雨又问：“你爸爸和那女人谈得如何？”

洋洋说：“还行吧。”

吴雨问：“啥叫还行？”

洋洋说：“爸爸经常去露姐家，有时候不回家睡，露姐也常到家里来吃饭。”

吴雨问：“那你喜欢那女人吗？”

洋洋说：“露姐对我很好的，爸爸骂我的时候露姐就护着我。”

吴雨说：“傻孩子，那是做给你看的。”

洋洋说：“我知道，世上只有妈妈好。你跟你们经理咋样了？”

吴雨说：“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问完话，吴雨就让洋洋去房间里自个儿玩。

坐在沙发上的吴雨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自己一人孤苦伶仃的，白杨却好，谈了小张老师谈陈曦，谈了陈曦谈晓露，没见过女人似的。好嘛，现在更过分，婚都没结，就睡在一起了。天底下还有这不要脸的人不？都说男人是下半身动物，这话不假，看看，孩子都知道不回家睡了。

想想觉得气不过的吴雨发了微信给白杨，说道：“儿子都跟我说了，你找了个精神病医院的。”

逛街的白杨见微信响，拿起来一看，回道：“至于吗？我找谁重要吗？”

吴雨说：“咋不重要了。你本来就是个精神病，找个精神病医院的，绝配了。”

见白杨回微信，晓露说：“挺忙的，吴雨又跟你谈心啊？”

白杨说：“吴雨说让我谢谢你，你把洋洋照顾得挺好的。”

晓露说：“那说明吴雨那边过得挺好的，心气顺人就宽容了。”

白杨说：“是啊，都好好的。”

送了晓露回家，在院子里呆坐了半天的白杨把吴雨的微信删了。吴雨的微信，白杨已经删过一次，当时吴雨骂白杨骂得凶狠。后来吴雨申请好友，白杨不想把事情做绝，又加了吴雨微信。

刚把吴雨微信删了几分钟，吴雨就打来电话问白杨：“你啥意思你，删我微信干嘛？”

白杨说：“本来吧，想着相互留个念想，但夫妻之间分手了，相互关注只能使生活更糟。过去的还是留在过去最合适。”

吴雨说：“这就是我为此付出整个青春的男人。”

吴雨的话让白杨顿时觉得无言以对。诚然，吴雨把最美好的十多年给了自己，说付出整个青春，一点都不为过。虽然嘴里说着过去的还是留在过去，可谈何容易。白杨删除微信是不想相互影响，每天看着朋友圈里对方的心情，辐射很大的。

删除吴雨微信第二天，建设银行通知白杨，房贷下来了。

算上葫田小区这套房，参加工作的白杨共买了四次房。

第一套房是在2005年。当年，玉平市房市出现第一波涨价，2003年610元一平米的房子到了2005年涨到了1200元，当时月资1200元的白杨咬牙借款买下了一套60平米的两室一厅，结束了租房的旅程。

2008年，由于洋洋出世，考虑到改善居住环境，白杨筹划着购买一套大一点的房屋。当年，玉平市的房价已经突破3500元一平米。同年，白杨卖了第一套房，贷款购买了套142平米的房屋。

2010年，白杨公司组织团购房，均价在2800元。白杨跟吴雨一合计，报了名，交了2万的购房款。

时间到了2013年，由于第三套房要交第二笔购房款20万，没办法的白杨只好卖了142平米的房屋商品房，然后跟吴雨租房度日。

白杨第一次租住的房屋在环山路，房屋面积不大，七十多个平方，房屋是自来水公司的房屋。尽管破旧，但小区里烟火味重，都是住些凡夫俗子，而且开车的人不多，停放车辆方便。

在自来水公司租房住的时候，恰好吴雨到贾玉公司上班。

再后来，自来水公司房屋面临拆迁。而白杨公司团购的房屋已经封顶。想着再忍忍就住新房的白杨租了一套民房，虽然面积有六十多平米，而且刚盖起来，装修崭新，但民房终究是民房，跟小区没法比，周围环境，配套设施都跟不上。

偏偏这个时候，白杨团购的房屋延迟交房。更让人崩溃的是，由于炒房的人多，国家出台政策，贷过两次房贷的不得再贷款。

压力的与日俱增，周遭环境的不尽人意，吴雨对白杨的的失望逐渐演变为绝望。争吵、攻击，说不上几句话就开始撕咬。吴雨对白杨说：“跟你过日子，过到这般境地，也是够了。”

吴雨的绝望是不言自明的。

白杨被撵出家门后，眼看全国房价下滑，国家又出台了政策，不限制房贷了。

得知贷款下来了的白杨傻傻地捏着手机，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建设银行的客服已经挂断了电话，手机里除了嘟嘟声，啥都没有。

房贷下来了，该把剩余的房款付给女房东了。

拨通电话的白杨把房贷下来的消息告诉了女房东。

女房东说：“谢谢你了，离合同约定的日期还有半个月的，你咋讲信用了。”

白杨说：“好人才会遇好人，你们好才是真的。”

女房东说：“你跟我老公联系下，打款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白杨说：“好的。”

贷款麻烦，付款倒是简单。

当天上午，付款手续就办理妥当。

从房产交易中心回家的路上，孙天瑜打来电话，说道：“回家几天，打了针，好多了，我上来领洋洋。”

白杨就跟孙天瑜说：“您老把白玉接上来，暑假我工作不忙，刚好腾出时间来教教他们，另外，两个孩子在一起，也好有个伴。”

白玉是白杨大哥白松的儿子。

白玉跟洋洋一样，父母离婚。

白玉的母亲张兰在超市收银台工作，白松则在政府机关供职。

两人的认识颇具传奇色彩。

当初白松陪一小伙伴去相亲。作为相亲对象，张兰没看上白松的小伙伴，却相中了白松。而白松呢，对张兰也是回头再三，跟唐伯虎三笑留情差不多。

白松和张兰结婚的时候，白松的小伙伴敬了酒，说道：“妈的，当初都是我引路，饭钱是我付，规划了半天，姑娘却进了你的屋，你让我找谁评理去？”

小伙伴绘声绘色的回忆把大伙逗得乐乎了好一阵子。

白松跟张兰的婚姻，亲戚们多数是反对过的，其一，两人社会地位不相称，以后矛盾多。其二，两人工作环境不相称，三观不对等。其三，张兰的母亲已经过世，父亲还在牢狱之中。

面对反对的声音，白松不为所动，年轻人所具有的豪气和固执终究让两人走到了一起。

说起白松婚姻的失败，更多的责任应该归结到白松头上。

首先是白松爱喝酒，属于那种一喝就醉，一醉就疯的人。就这种情况，放在任何一个家庭身上，女主人都受不了的。

可受得了受不了张兰都受了。

两人关系的崩塌发生在白松下乡挂职锻炼期间。没下乡前，张兰就跟白杨举报白松跟某某女子关系暧昧，整天缠着白松吵。

当时的白杨就问了白松，白松说：“没影儿的事，纯属工作关系。”

白松下乡期间，当地一小学老师发了短信给白松，短信恰好被张兰翻到。张兰把短信截了屏，发给白杨。

面对不堪的短信内容，白杨就冲白松发了火。白松说话更冲：“一个短信，一个段子，说明得了啥？”

白杨说：“你摸着良心想想，张兰如何？对父母，她厉行孝道，对子女，她严加管教，对你，她包容忍让。”

白松说：“你咋不说说她整天缠着我吵闹。”

白杨说：“那正是你需要反省的。一个女人，母亲没了，父亲还在坐牢，已经够了，你还让她没安全感。你知道这样做，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白松问：“意味着什么？”

白杨说：“三观尽毁、万念俱灰、天崩地裂、生不如死。”

白松甩下一句“管好你自己”，然后拍拍屁股走了。

当时的白杨真想冲上去揍白松一顿，但毕竟自己是个小的，拳头捏得再紧，也只能藏在裤兜里。

白松跟张兰终究闹到了离婚的地步。张兰要求白松支付青春损失费，刚好那段时间白杨卖了房子。整天吵闹得受不了的白松就跟白杨借钱。

白杨问：“借钱干嘛？”

白松说：“离婚。”

白杨说：“不借。”

再后来，张兰性情大变，跟白天德也吵打起来。而且把白松工资卡里的钱，两人存折里的钱全都取走，甚至于白玉攒钱罐里的二千多元，都被张兰取走。

整个家乱成一团。

白松再提钱的事，白杨就松了口。

借钱给白松离婚是白杨最大的失误，后来的白杨常常反省，要是自己不借钱，闹一阵子，说不定会好转的。干嘛自己就做了那提刀的人。

相比较白杨的不成熟，白柳在处理白松和张兰的问题上就显得成熟得多。

当初的白松也跟白柳借过钱，但白柳说：“没钱，水果有两箱，单位上发的，在客厅里，要吃自己去拿。”

没把钱借给白松闹离婚的白柳，在白松买房的时候借了白松二十万元。当时离白松离婚刚好一年。

白松和张兰离婚后，白杨做过诸多努力，但收效甚微。

离婚后的白松依然没有收敛，依旧一喝就醉，一醉就疯。尽管白玉吃的、穿的、用的都有，但孩子的教育，白松是顾不上了。想起来的时候问一声，家长会后揍一顿，试卷发下来踢一脚。

为了白玉的事，白杨又跟白松深谈了一次，最后依旧以吵闹杀青。

对白松失去信心的白杨把目光转向了白玉。

每到寒假、暑假，白杨都会让孙天瑜接白玉上玉平住上一段时间，从心理上、学习上、生活上给予关心。每每这个时候，白杨就想：“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白杨说了接白玉上玉平后，孙天瑜就问了白玉。

听说白杨把房子安置了，白玉就跟白天德说：“还以为这个假期不能去了，太好了，我要去看弟弟和三叔。”

本来说好白杨回老家接白玉的，但电话里的白松说：“我送上来。”

白杨心想：“送上来也好，哥俩刚好聚聚。”

不曾想，白松来到家门口，家里都没忙得坐一下，就匆匆忙忙往回赶。

白杨问：“多大个事，火急火燎的。”

白松说：“晚上开家长会，时间来不及了。”

听说开家长会，白杨就没挽留。谁知晚上白天德打来电话，把他去开家长会的会议精神传达给了白杨。

白杨就问：“不是大哥去开的家长会吗？咋您去开？”

白天德说：“你大哥说有事去不了，只好我去了。”

白杨跟白天德打电话的时候，白玉刚好在旁边，白玉说：“来玉平的路上，爸爸接了好几个电话，有个胡大爹请他喝酒。”

白杨就叹了口气，说道：“不管他了，来到三叔这里，静心养气，安心读书。先把假期作业做完，往后我再布置作业。星期一到星期五是你们的学习时间，双休，我们大家一起拿鱼摸虾，上山爬树，下箐摘花。”

听白杨如此一说，洋洋跟白玉高兴得手舞足蹈。

当晚，洋洋跟白玉睡子母床，白杨抱了床毯子在客厅里。

由于换了睡的地儿，白杨一夜迷迷糊糊的，洋洋和白玉说话说到天亮。

迷迷糊糊的白杨整晚都在做梦，梦里的白杨置身在家乡县城的烧烤摊旁。烧烤摊旁没有风，灯亮着，四面八方南腔北调的人集在一起抽着纸烟，街道两旁的行道树一言不发。磨得光亮的石凳上迎来送往肥瘦不等的臀，老人看着孩子们玩耍，任凭孩子们打闹，妇女磨叽着嘴皮子，道东家长话西家短。从东街到西巷，破旧的房子和崭新的楼房比邻。狗很多，车很多，来来往往的人像包子铺里的包子，白净，滑腻，又雾气腾腾。

一个人，不知道是谁，就站在树下，赚路人一个偶然的笑，然后开始吸烟，一口一口地吸，一口一口地吐。烟离了嘴就野性十足，变换着图案，看人凶凶的，感情讨厌起烧烤摊上的吃来。

再然后，白杨身旁的桌子上，手机突然响了，夹杂着夜水的电话潮潮的。不知道是谁。问白杨干嘛呢？

白杨说：“吃，看人家吃”。

对方就笑了，笑得扑哧扑哧。

白杨反问道：“不信？”

对方就砸巴着个嘴，鼓个腮帮子，呼噜呼噜地说开了，话语像打鼾，沟沟岔岔、山山水水，滚锅里的气色，雾蒙蒙一片。

横七竖八的枝丫杂乱无章，梦里的白杨觉得这是个梦，又觉得不大可能，就闭上眼睛靠着树。

树是梧桐，场景就切换到了峨眉山。

白杨当然知道峨眉山上没这品种，可场景太真实了。当时的白杨和吴雨正给佛祖上香，挂念着外婆的白杨上完了香，又给如来点燃了一只烟，正宗玉溪，口里还念念有词：天聋地哑，祸福有假，外婆腰疼，行善救人，不求百岁，九九就行。

白杨的外婆没到九十九，九十三就去了。临走吃了白杨带去的树冬瓜，算是沾了天水，接了地灵。

白杨随手捡了片叶子，峨眉山就不见了，然后就到了家。白杨在村口寻了个凳子坐下，把家乡的山山水水铺在地上，种下蚕豆，栽上银杏，东西南北就这么连成片，绿油油的是秧苗，黄灿灿的是菜花。

花才开，果就结了。果子酸酸甜甜，阳光下结成一粒粒小水珠。孙天瑜就这么一抬手，就遮住了白杨红扑扑的脸。应是中了太阳的毒，或者吃野果坏了事，全身发软的白杨爬在白天德背上，从光秃秃的山顶一路小跑赶到卫生所。

卫生所打针是可以吃面包的，白杨爱打针。卫生所里的白天德忙着去搜口袋里的钱，孙天瑜也搜，东拼西凑，终于买了个面包，口寡的白杨就快乐得满口生津。

吃着面包，就瞅见了裤子。因为讨厌满裤子都是补丁，白杨死缠烂打满地滚，就到了春节。春节可以进百货店，光鲜的白杨过了个足年。看到白松白柳破破烂烂的裤子随地坐，白杨低头看看自己崭新的行头，觉得坐下亏大了，不坐下又觉得冷。四处逛荡了一圈，回家喝汤就把汤洒在衣服上。白杨心疼得站在门口伸着脖子学驴叫。

才叫两声，就来了一条狗。白杨就拼命跑。结果摔了一跤，磕掉了一颗门牙。钻心疼了半天，抬起头来就见了鸟窝。掏啊掏，手脚被树枝划得血肉模糊。眼看快掏到了，又冒出一条蛇来。家乡没有这么粗的蛇，小腿一样粗。白杨扑通一声吓得从树上掉了下来，头重重地摔在地上，地就变成了卫生所大门外坑坑洼洼的路。

起床后的白杨心想：“感情见到侄子辈的人儿，竟勾起了思乡的虫。”

由于聊了一夜，太阳高悬，洋洋和白玉还在梦乡。白杨让孙天瑜别去惊扰他们，说完就出了门。

出门的白杨去了趟书店，采购了小学生版唐诗、宋词及笔记本，又去了趟菜市场。

日过中天的时候，菜香味把洋洋和白玉引到了客厅。餐桌旁的白玉伸长鼻子问道：“三叔，碗里是啥？这么香。”

听见白玉说香，洋洋也把鼻子凑了过去，说道：“真香，咋韭菜这么香？”

白杨把韭菜扒开，白玉和洋洋齐声说道：“鳝鱼。”

白杨点点头，说道：“你爷爷小时候最爱给我们做鳝鱼汤了。”

看着白玉和洋洋吃鳝鱼汤的欢劲，白杨就想起了二十八年前那一天的黄昏来。

小时候的白杨家很穷。

穷人家的孩子嘴谗。

因为许多东西没吃过，所以村长家的公子哥每次向白杨哥仨显摆他们家又吃红烧肉、又炖老母鸡的时候，虽然白杨哥仨总是不屑，但喉咙里的口水还是不争气地滑落了两滴。

其实白杨哥仨可以有肉吃，夏寞秋凉的时候，哥仨随便去田野里走一圈，泥鳅、鳝鱼就有了一盆子。尽管如此，白杨仍然没有肉吃。白杨得把泥鳅、鳝鱼卖给城里人，卖来的钱就给了学校交书费、学杂费。这事白天德和孙天瑜也知道，孙天瑜总是说：“留下点给自己吃”。可每次白杨都说很好卖，一进城就被抢光了。这当然是假话，白杨哥仨有过降价处理的经历。可家里刚借钱盖了瓦房，更何况哥仨都在读书。

其实那天的黄昏跟平常一样，所不同的是村长家来了县城的人，白杨哥仨辛苦了半天的泥鳅、鳝鱼就这么被村长买走了。

其实那天跟平常还真不一样，白松、白柳还有白杨都考了全年级第一，哥仨早早就去田里忙活。孙天瑜说：“今天的鱼儿不出售，今天的鱼儿自己吃。”晚上六点多，黄鳝剔了骨，泥鳅也洗白洗净，正准备下锅，村长就带着人来到家里。村长说：“县城来了人，点名要吃咱村的泥鳅和鳝鱼，这个时候那里弄去？”

白天德低头抽水烟，村长说县城的人得罪不起。

县城里的干部那时离白杨家太远，但村长却很近。县城里的干部白杨家得罪得起，可村长却得罪不起。白天德没接村长那薄得不能再薄的钱，钱是孙天瑜接的，水还在锅里翻滚，泥鳅和鳝鱼却被村长端走了。

狠狠抽了几口水烟的白天德说：“我去田里弄点鳝鱼。”白杨要跟着去，白天德不让，白天德说：“这是我欠你们的。”

饭都没吃的白天德抬着锄头就出了门。

白天德没有白杨哥仨钓黄鳝的技术，所谓的弄鳝鱼其实就是抬着锄头在收过稻谷的田里开沟，这样一来农活也干了，而且还能挖到泥鳅和鳝鱼。

哥仨等到晚上十点多，白天德还没回来。白天德是后半夜回来的，回来的白天德满身是血。孙天瑜大半夜敲邻居家的门借来推车把白天德送去了卫生所。

后来听孙天瑜讲：“夜里十二点，你父亲还没回来，我忙去田里看，去到田里，你父亲已经挖了三条沟，鳝鱼也有十多条。应该是累了饿了天又太黑，最后一锄你父亲脚下一滑就铲到了自己。”

白天德在卫生所里让孙天瑜回家把鳝鱼煮了给白杨哥仨吃。

孙天瑜要煮时却被白杨哥仨拦住了。

三天后，孙天瑜把白天德推回了家。看见鳝鱼还在盆里，白天德就咳嗽得厉害。

见白天德动怒，白杨哥仨忙烧水剔鳝鱼。白松把煮好的鳝鱼端给了白天德。白天德喝了一口鳝鱼后让白杨哥仨也喝。白杨哥仨就端起了碗，平时从村长家门缝里溜出来的美味无比吃在白杨嘴里酸酸的，咸咸的。

白天德问白杨哥仨：“好吃不？”

白杨哥仨点了点头。

白天德说：“我对不起你们哥仨，衣没好衣，饭没好饭。”说完这些的白天德全身都在喘。

看着白玉和洋洋狼吞虎咽的样子，想想这三个月来洋洋所遭的罪，想想白松跟张兰离婚后白玉所受的苦，白杨突然感受到了白天德当年那碗鳝鱼汤的份量。除了悲怆、苍凉，更多的是一种斗志，一种人到中年四面楚歌所激发出来的斗志。

这种斗志不是困兽之斗，是枯了一冬的草又抹了一芽的绿。

这种斗志张爱玲写过，这种斗志只有中年男人才有。

张爱玲说：“中年以后的男人，时常会觉得孤单，因为一睁开眼睛，周围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却没有他可以依靠的人。”

张爱玲描写的孤独其实是留了白的，除了没有可以依靠的人，还有有心无力的仰天长叹。当年的白天德如此，如今的白杨亦然。

放了洋洋和白玉一天野马，白杨突然缰绳一收，严格起来。

第二天的白杨要求洋洋和白玉，每天背诵一首古诗词，而且要能说出诗词大意。具体诗词由洋洋和白玉在白杨专门购买的小学生版唐诗宋词里选。

严格起来的第一天，洋洋和白玉选择了《竹里馆》。

下班吃了饭，白杨就问洋洋和白玉：“诗背诵得如何？”

两人齐声说道：“会了。”

白杨说：“好得很！谁先背诵给我听？”

白玉说：“我先来。”说着站了起来就要背诵。

白杨问道：“规矩忘了？”

白玉忙跑到客厅中央站好，双手背后，目视白杨。

白杨说道：“这才像背诵，要把每次背诵当成上台表演。想象着下面就是你们班的同学，而我，就是你们的老师，评委，知道吗？”

白玉说：“知道了。”

白杨说：“行，那开始吧。”

白玉就背诵了《竹里馆》，虽然憋了半天，但终究是把诗和诗词大意背了出来。

背完的白玉等待着白杨表扬。

白杨说：“重新背，古诗里没有：嗯、应该是、下一句等词语。古诗原文应该不增一字，不减一文。诗歌大意可以根据日常生活，用自己的话语说出来，不要死记硬背。”

白玉又重新背诵了诗歌，还是结结巴巴。白杨说：“去卧室里复习，一天背一首都不会，以后进度咋跟得上。”

白玉进了卧室，白杨就瞅着洋洋说：“到你上台了。”

洋洋就走到客厅中央，很顺溜的就把诗歌背了出来。结果背诗词大意的时候，洋洋背不出来。

等了半天，白杨说：“再回去温习。”

复习了一会儿的洋洋跑到白杨面前问道：“我有个问题不懂，可以问吗？”

白杨说：“可以，你说。”

洋洋问道：“弹琴复长啸的啸我理解不来意思。大哥说，啸就是对着天空吹口哨。”

白杨说道：“你大哥这样理解也对。”

洋洋说：“可我总觉得，一个人又弹琴又吹口哨，有点滑稽。摇头闭目，风吹叶落就很美。吹口哨干嘛？”

白杨说：“情不自禁呗。其实啸除了吹口哨，还可以理解为拉长脖子的喊，像狼，对，像狼叫那样。”

洋洋说：“你这么一说我就想通了，弹琴后情不自禁，站起来对着天空学狼叫，这才解释得通。爸爸，我再背一次行吗。”

白杨说：“好，那你背吧。”

客厅中央的洋洋昂首挺胸，呈跨立姿，大声背道：“竹里馆，唐，王维，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意思是，我一个人独自坐在幽静的竹林里，一会儿弹弹琴，一会儿情不自禁地对着天空学狼叫，密林之中，没人知道我会在这里，只有一轮明月陪伴着我。”

背完诗的洋洋望着白杨问道：“老爸，还行吧？”

白杨说：“不错，活学活用，你可以去玩了。”

洋洋蹦跳着走后，白杨就喊了白玉。

站在客厅中央的白玉还是结结巴巴，虽然熟练程度还有待加强，但比起刚才，明显有了进步。

白杨就问白玉：“今天干嘛了。”

白玉低头不言，鞋柜前穿滑轮的洋洋说道：“大哥很认真的，一天都在背书，没玩手机。”

白杨问白玉：“啥手机？拿来我看看。”

白玉就从卧室里把他从杏阳带来的手机拿给了白杨。

白杨问白玉：“这手机可以玩游戏？”

白玉没吭声，洋洋回答道：“可以的，好多种类。”

白杨就问白玉：“今天就玩这个？”

白玉低着头不说话，白杨又望向洋洋。

洋洋低头穿滑轮，装作没看见。

白杨说：“三叔这里，吃点、穿的、用的，都有，饿不死，冻不伤。要手机干嘛？难不成要求救？手机我没收了，你回家的时候还你。如果你父母想你了会打电话给我或者打给你奶奶，你想父母了，可以用我的电话打。行不？”

白玉说：“行。”

白杨说：“你在这里生病了我带你看，要啥了跟我申请我去买。对我有意见可以找你奶奶投诉，说明投诉理由。你奶奶觉得我做得不对，她会批评我的。”

白玉又点点头，说道：“知道了。”

白杨说：“从明天开始，每天背诵两首诗词。晚上回家我检查，不会背，小心一鞭子。”

洋洋坐在鞋柜前叹气道：“对自己的娃狠也就算了，对你大哥的儿子也这样，人家又不是没爹。”

白杨说：“那你大哥不会背，我抽你行不行？”

洋洋说：“我爹会心疼的。”

白杨对白玉说：“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你奶奶有监督权，但具体组织实施还是在我。”说完白杨一鞭子狠狠地抽在沙发垫子上。洋洋就龇了龇牙。

白杨对洋洋和白玉说：“后天，除了背诵两首古诗词，晚上七点到九点，你俩还得去小区门口的自助图书室看两个小时的书。不但要看书，还要把看到的好词佳句抄在笔记本上，每天抄一页。”

洋洋说：“没有笔记本咋办？”

白杨说：“放心，笔记本和笔都给你们准备好了，还有图书馆的借书卡，都办好了。”

洋洋捅了白玉一下，眼睛瞪得老大。

白玉瞅了瞅洋洋，很无奈的样子。

洋洋当然知道白玉无奈啥，手机被收了呗。

白玉心里责怪洋洋嘴快的时候，洋洋心里却想：“谁让你不给我玩，这下好了，都没的玩。”

见两个娃面面相觑的样子，白杨说道：“当然了，完成作业，每天还是可以看四五十分钟的电视的。”

第二天，白杨才起床，白玉和洋洋就跟着起了床。

见两个娃起了床，白杨就说道：“咋起这么早，你们还可以再睡会儿的。”

白玉说：“不早了，要看书了。”说完，两个孩子就叠了被子，去洗手间洗脸刷牙。

晚上下班回到家，才走到门口，白杨就听见朗朗的读书声。白杨就笑了起来，两首诗歌，有必要从早背到晚吗？欲盖弥彰，此地无银。白杨知道白玉和洋洋是故意的，掐着自己下班的时间装模作样，中午肯定又在院子里玩耍了半天。白杨自个儿笑了笑，钥匙才插进门锁里，屋内的读书声更大。

晚饭晓露也来了，洋洋的诗歌背诵得很流利，带有表现的成分。由于晓露在场的缘故，白玉有点怯场，但听得出来，已经下了很大功夫。

白杨说：“不怕，你把观众当成树、当成花、当成草，沉着冷静，目空一切。”

白玉就又背诵了一次，比刚才好多了。

白杨就带头给白玉鼓了掌。

白杨说：“把昨天那首再背诵一遍。”

白玉没想到白杨会让自己把昨天的诗歌背诵，当时就懵了。

白杨说：“温故而知新啥意思呢？就是说，知识，靠的是日积月累，反复琢磨。学了就丢哪行。就拿《竹里馆》来说，其实今天你可以复习一下这首诗。这样一来，增强了记忆，背诵的时候就能比昨天流利。而且理解诗词大意的思路还可以更宽一些，比如作者为什么一个人去竹林里，难道没有约到朋友，还是跟老婆吵架了。是怎么去的？坐车还是走路。当时竹林里有没有蛇，这些都是诗歌以外的东西。”

晓露说：“你说这么多，孩子怕接受不了。”

白杨说：“咋接受不了，五年级的孩子。甘罗十二岁都当了宰相，咱平常百姓家的，不要求当宰相，但训练下想象力还是可以的。”

第三天，除了背诵诗歌时的仪表还不是十分大方，洋洋和白玉背诵诗歌的熟练程度已经让白杨很满意了。

白杨说：“一会我陪你们去图书室，我也要找点资料。”

图书室里，白杨一落座就屁股生根似的，一坐就是两小时。两个孩子看一会儿书看白杨一眼，看白杨一眼看一会儿书。见白杨没动静，只好乖乖地坐在凳子上。

回家的时候，白杨对白玉说道：“让我看看你都记了些啥好词。”说完就翻开了白玉的读书笔记，口里念道：“天下无双、插翅难逃、卧虎藏龙、偷天换日、破釜沉舟。”

念完成语的白杨说道：“看来你今天看的书是关于战争的。”

白玉点点头，说道：“书名叫《星球大战》。”

白杨说道：“不错，宇宙无限，知识亦无限。”

白杨拿起洋洋的读书笔记看了看，念道：“满腹经纶、无地自容、英雄豪杰、国士无双、无懈可击。”

白杨问：“你读啥书了？这么励志。”

洋洋说：“《一个男人的独自对白》。”

白杨说：“咋没听说？”

洋洋说：“我也没听说过。”

白杨问：“那你知道啥是满腹经纶吗？”

洋洋说：“知道，就跟你一样，会煮饭，会上班，会送孩子，会打架，会看书，会写小说，还会谈恋爱。总之，就是多面手了。”

白杨问：“谁告诉你的？咋花哨成这样。”

洋洋说：“字典上查的。”

白杨又问：“字典上有这意思？”

洋洋说：“有啊！字典上说了，满腹经纶就是形容一个人很有才能和智谋。”

白杨说：“感情你是变着法的夸老爸啊！理解得太过了，满腹经纶是指肚子里的知识很多。”

洋洋说：“是你让我大胆想象的嘛。”

白杨说：“可你想想的也太大胆了。”

停顿了一会儿，白杨接着说道：“不过老爸支持你，大胆想象。想象力难能可贵得很，只要敢想，多夸张都不过分。”

为了奖励白玉和洋洋几天来的进步，从自助图书馆回来的白杨直接把车开到了西餐厅。

洋洋问白杨：“老爸，是不是我们不听话，你打算把我们扔了。”

白杨说：“有这打算，扔了我再到路边捡一个。”

洋洋说：“你捡的也是不听话被爸爸扔掉的，将就下算了。”

白杨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说道：“带你们去吃西餐的，奖励你们。”

洋洋和白玉就在后座上高兴得抱成一团。

接下来的几天，白玉和洋洋作业的内容就扩展到了写作文。

白杨说：“从今天开始，每三天写一篇作文。今天先写第一篇，想写啥由你们自己决定，作文不得少于五百字。”

洋洋问：“四百行不行？”

白杨说：“不行？”

洋洋又问：“四百五行不行？”

白杨说：“不行。”

洋洋再问：“四百九十个字行不行？”

白杨说：“差一个字，一鞭子，你们自己看着办。”

洋洋没再问，摸着屁股走开了。

晚上回到家，两个孩子都交了作文。

白玉的作文题目是《假期里的欢乐时光》，作文跟老师教的命题作文很相似，没啥创新。字数不少，五百一十个字。

白杨问白玉：“你已经五年级了，学习写作文不是一天两天了，应该有基础的。咋才写五百一十个字？再说了，既然是欢乐时光，那就应该快乐得像个国王。可看你的字里行间，快乐的东西不多嘛。词不达意的。再再说了，既然快乐很多，那应该把这些快乐记录下来，可整个假期的快乐就写了五百一十个字，无非是你到了玉平，住了一段时间，见了些亲人，记流水账似的。细节呢？你和你小弟聊天聊得一夜没合眼咋不写写？”

白杨说：“三天后我看你的第二篇作文，不得少于七百字。”

然后就是洋洋的作文。

洋洋的作文题目很有意思，《不会背，一鞭子》。

一看题目，白杨就暗暗叫好，心想：“那一鞭子下去，效果是出来了，沙发不冤啊。”

继续往下看的白杨乐了，洋洋的作文全文如下：

你知道“恶魔”吗？别急，听我慢慢道来，他就是圆圆的脸、短短的发、外表帅、内心有点凶狠的老爸！

“恶魔”会打人，会用鞭子打人。

我是洋洋，一个可怜的孩子。只要我犯了大错，爸爸的鞭子就会从天而降，四面八方朝我涌来。

我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在老师办公室里垂头丧气，出了老师办公室就欢天喜地。我可爱、善良、胆小。知道了吧！

还有大哥，名叫白玉。

故事从这里开始……

1、快乐变愁

七月的一天，暑假终于来了！我想让“恶魔”喊大哥来我家一起过暑假。刚想等“恶魔”回来跟他商量，谁知一声门响后，回来的“恶魔”身后竟然就是大哥。

“恶魔”说：“我把你大哥接到家里，这个假期，你们可以一块玩了。”

我们刚要欢呼，“恶魔”就说：“从明天开始，你们俩一起背诗。不会背，一鞭子。”

刚才还兴高采烈的我们一眨眼就愁了起来。

2、开始背诗

第二天，“恶魔”老早就叫我和大哥起床叠被子。我眯着眼睛看了看表，才六点半。“恶魔”说：“我要去上班了，你们快点起床，洗刷一下就去背诗。”说完，“恶魔”转身就走。

起床的我们背诵《竹里馆》，一边背，一边玩。时间就到了下午五点半！过了一会儿，我们就听见停车的声音，知道“恶魔”回来了。玩手机的我和大哥慌忙藏起手机，然后大声朗读诗歌。

“恶魔”进门见我俩都很认真，觉得很满意，说道：“你们辛苦了，谁先来。”

我和大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吭声。

“恶魔”说：“白玉，你是大哥，你先来。”

大哥可能太紧张了，背出来的诗歌结结巴巴的。

“恶魔”说：“不行！回去房间重新复习。洋洋，到你了！”

我站了起来，走到客厅中央，背诵道：“竹里馆，唐，王维。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背诵了诗歌，“恶魔”让我背诵诗词大意，我瞬间蒙了。

“恶魔”说：“这首诗歌你以前读过，现在却诗词大意都背不出来，回房间重新复习。”

大哥第二次背诵的时候，虽然有点结巴，但比第一次好多了。

坐在沙发上的恶魔问我们俩：“今天你俩在干嘛？一整天都背不会一首诗？”

我说：“没玩手机。”

“恶魔”说：“我不是不允许玩手机吗？拿来。”

大哥只好把藏在被窝里的手机拿了出来放在“恶魔”手里。

“恶魔”说：“你的手机我帮你保管，你回去的时候我还你行不行？”

大哥无奈地说：“行。

3、温故而知新

背诗第二天，我们依旧六点半就起了床，叠被、洗脸、刷牙、背诗，然后等着“恶魔”回来。

“恶魔”回来后，听了我们背的诗，很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不错，今天比昨天进步了许多，你们把昨天背诵的诗歌再背诵一遍给我听听。”

我俩瞬间满头大汗。

见我们背不出来，“恶魔”说道：“孔子说的温故而知新是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说知识是要日积月累，不能学了新的，就忘了旧的。”说完，“恶魔”大声说道：“明天不会背，小心一鞭子。”

4、背诗其实很简单

背诗第三天，我和大哥没等“恶魔”叫醒，一大早就起了床。

今天真是奇怪，我和大哥的记性一下就变得好起来。吃中午饭的时候，我们就能背诵三首诗歌了，比“恶魔”的要求多了一首。

中午，下班回来的“恶魔”问我们背得怎么样？我和大哥齐声说道：“超出极限，会背三首。”

“恶魔”很意外，说道：“背来听听。”

于是我和大哥很通顺地背了出来。

“恶魔”语重心长地说道：“看得出来，你们下了苦功，古话说得好‘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由于你们今天表现很好，晚上，我先带你们去看电影，再去吃西餐。”

我和大哥高兴得跳了起来。“恶魔”说得对，“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只要努力，这个假期就不怕鞭子从四面八方朝我涌来了。

而且还有西餐吃！

白杨一边看作文一边看洋洋，作文里，白杨成了暴君，不但打自己的儿子，还打自己的侄子。尽管那鞭子没甩出去，但洋洋的潜台词很明显：“整日提心吊胆，一到老爸下班时间，我和大哥就忙着背书，生怕那个混世魔王一脚踹过来，屁股上就开了花。”

读完作文，白杨点评道：“不错，标题就取得很好，很有吸引力，让读者一看，就有想读下去的冲动，都想看看拿鞭子的是啥人？是老师还是父亲？咋暴力了！内容也不错，情节生动，还有内心活动。写得好，字数够了没？”

洋洋说：“够了，一千四百字，我数着写的。”

白杨感叹道：“何必数着写呢？”

洋洋说：“你说了，五百字，少一字一鞭子。”

白杨说：“是啊，五百字，少一字一鞭子，现在超过了九百字。咋办？”

洋洋说：“多一字奖励一毛钱。如今一千四百字。”说完的洋洋问白玉：“合多少钱？”

白玉答道：“一百四十元。”

洋洋对白杨说道：“你得给我们一百四十元。”

白杨说：“可你事先没说啊！”

洋洋说：“还用得着说吗？奖惩分明啊。”

白杨说：“给，这钱应该给的。”

洋洋喜出望外地说道：“考虑到你刚买房子，没钱，就给二十元吧。”

白杨说：“爸爸有钱，现在我外号就叫钱多多。但有钱也不能白给你们，你们得自己挣。以后不仅仅作文可以奖励，诗歌也奖励，每天背诵两首诗歌的任务，超过一首奖励十元。”

洋洋就睁大眼睛看着白玉，表情很夸张，猩猩似的。

白杨补充道：“你们挣的钱，可以自由支配。”

洋洋问：“可以买玩具吗？”

白杨说：“可以啊。”

两个孩子就“耶”了起来。

入夜，白杨为两个孩子盖了被子，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看窗栏上疯长的五爪金龙。

五爪金龙是晓露和白杨一起栽下的。

交房后，刷了墙的白杨约着晓露兴冲冲就去花鸟市场买了五爪金龙。

花鸟市场，晓露说道：“五爪金龙的叶子淡淡的，跟喇叭花很相似，一种自然之美像极了杏阳湖的水，让人一见就欢喜得很。”

白杨说：“花花草草的我最爱了，没事侍弄一番，清心寡欲的。但怕你说我玩物丧志。”

晓露说：“咋玩物丧志了，照你这么说，那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就成不了千古佳句。生活跟书本一样，总有翻完的时候，你每天栽点花花草草，将来老了，把日子一页一页的再翻一遍，全都是春花浪漫。那得多美！是吧？”

白杨说：“是哩，是哩，妻贤子良。”

窗外的五爪金龙才栽下个把月，就把窗栏爬满了。

一窗的翠，一窗的春，夜风来的时候，斑驳的月影都摇摆着身子。

可爱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