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 十
丁学敏走出了房间，她依然在反复地回忆当天的情景，因为儿子的事情触动了丈夫的情绪，这还是自从他车祸以来第一次掉泪，只是到不远的地方买了一瓶矿泉水的时间事情就发生了，她的第一反应是丈夫自杀了，这个词这些年一直在困扰着她，从车祸以后医生宣判他的脑神经大面积挫伤以来她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外人也许不明白那种感觉，可她懂，她能透过丈夫浑浊眼球看穿他的想法，那是一种绝望，生无可恋的绝望，这些年她一直都渴望用自己的努力唤起丈夫斗志，直到最近似乎有了希望，他居然能说话了，这是一种生命的奖赏。从没有那个时刻她如此的怀念这种感觉，不是出于一种女人天性的母爱，也不是朝夕相处而产生的依赖和习惯，是出于一种复杂的被需要和无隔阂的最高情感，那种感情是一种无可描述的精神感受，可正当她想将这份感情延续下去的时候，却一切都嘎然而止。
直到小丁上门她还不知道丈夫居然是被谋杀的，眼前这个和儿子一般大小的警察她自然熟悉，可他提出的问题却另她百思不得其解，她知道自己也在被怀疑，在事实面前谁都不了解谁，她愤怒，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歇斯底里，她发现自己背上的硬壳早在五年前就已经破碎，如今只剩下一副软体，现在连软体也融化了。
“你丈夫是被推下悬崖的！”丁学敏的话一直在她脑海里来回的旋转，警察正在怀疑自己，被推下去的？他明明已经动不了，自己也明明将制动关了起来，是谁将他推下了悬崖？那具摔的面目全非的陌生尸体已经扎根在了她的肉体里，她软弱的肉体已经没有力量承受第二次伤害，感觉头有点晕眩，走过来的人有点眼熟，可她已经忘了这是谁！
“妈，你没事吧！”进了房间就感觉母亲憔悴不堪神情恍惚，这件事对她打击太大了，我知道警方在怀疑她。
“哦！”母亲抬起头用一种冷漠而陌生的眼神盯着我看：“你是不是也在怀疑我？”
“不！没有，我没有怀疑你！”我将她杯子中的茶水换成了白开水，“我永远都不会怀疑你！”
“那天你父亲很奇怪！”这是我第一次听母亲诉说当天发生的事情“他无缘无故地哭了，他说对你不公平之类的话！”我的心突然抽搐起来，从没有过的悲伤从背上某个神经迅速向全身扩散，有种情绪在体内激荡着“他像孩子一样哭个不停，他说还记得你的梦想！”
听到梦想两个字，体内那种情绪终于汇集到了鼻腔，我的眼泪竟然情不自禁地流下来。
处理完父亲的事我又回到了学校，落下的课程一直都由同事刘斌代课，向他道谢后我又走到了校长的办公室。
“节哀顺变啊！生活还是要继续的！”老校长仁慈面庞让我稍微得到了些安慰，他说的话不错，可他并不知道父亲是被人谋杀的事情。
“我想再请假一个月！”我低下头去“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可以！”我真没想到校长居然爽快的答应了，我感激地抬起头看着他不知道任何道谢，在他面前我感觉自己永远都是一个孩子，“好好回家陪陪你的母亲，现在她更需要你！”老校长的脸上永远都有一种平静，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宁静。
“谢谢！”
老校长拍拍我的肩膀什么话也没说，可他给了我足够的力量，在学校处理完交接手续，心中竟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我一定要将这个凶手找出来。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现在搞推销的人特别多，原本不打算接，可老校长的笑容一直在脑海旋转，我接通了电话。
“你现在还好吧！”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很温柔，我一听居然是张小静
“嗯！我已经没事了！你怎么换号码了！？”我没有告诉她父亲意外之外的意外
“我没去葬礼你不会责怪我吧！”她的声音慢慢变小，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在电话这头我能感觉到她低头的样子。
“怎么会？你能问候一声已经足够了！”
“你帮了我很多，我去也是应该的，可最近我家的事情也不少——”她突然停顿住不再说下去。
“我那有帮到你什么！？”我感觉她情绪不对，“你家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把李昂的事情告诉了他！”电话那头她又不说话了
果然被我猜中了，婚姻果然是人生的另一个开端啊！
“他现在对你什么态度？”不知道怎么的，也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心情，觉得她说了我反而感到一阵轻松，事情总会解决！
那头她突然小声哭了起来，她抽泣软弱的声音在我耳畔萦绕：“我没想到他会打我！！”
“什么？他打你！？”我对这个男人不可思议的行为感到吃惊，他能对一个柔弱的女子动手？只是因为过往的恋情？出租司机好奇地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我压低了声音：“那你们之间以后怎么办？”我没有问她会不会离婚，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期待还是好奇？
“他现在将我软禁在家里，手机也不给我用，这个手机是之前的老手机，我又找出来用！”
“软禁？”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明显她并没有报警，而是信任地给我打电话，对于她的事情我突然也感到棘手，我能掺合她的夫妻生活吗？我甚至连王金泉的样子都见到过！一种罪恶感在滋生。
“哎！—！”她轻声叹了一口气“真是给我找麻烦啊，你现在家里那么多事情还要听我发牢骚，我一直都太软弱了，这些事本就应该我独自面对的！”
“我很高兴你能信任我，我并没有感到负担！”我感觉这句话有点肉麻，赶忙又说：“朋友直接帮忙不算什么的！”
“谢谢你！”她似乎要挂电话了
“那你现在怎么办？？”我急忙问，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她难道心甘情愿被软禁？她被打成什么样了？种种的问题我都想知道答案
“他去上班了，我没事！”
“我现在去你家看看吧”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和冲动，直觉告诉我这个女人如此的不幸总需要被挽救。
“谢谢你啊！有你这句话我已经足够了！以后我希望自己解决这件事，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
我刚想找到她打过来的电话拨过去，这时丁学敏的电话打了进来。
“哥！这个人在视频里找到了！”
“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
丁学敏住的公寓收拾的很清爽，屋里摆设简约大方，他买这间公寓的时候还咨询过我价格，我记得来过一次，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和自己住的房子想必，他的自律比我强的多。
“喝杯速溶咖啡吧！”他端给我一个洁白的杯子
“快给我看看这个人！”我有些迫不及待，连咖啡也没去接，他点点头直接将咖啡杯放在我前面的玻璃茶几上。
“我调取查看了便利店近半年的视频，最近两个月确实有个可疑的男人出没过在黑丘附近！”丁学敏打开自己白色的电脑，打开一段视频资料“这个男人你认识吗？”
最先出现在视频里的人是我的父母，母亲从车上下来从便利店走过，看着视频两人缓慢的样子我的心里很不是个滋味，这一刻突然想给母亲打个电话。两人走过便利店不久，一个尾随在后的男人也出现在了视频里，丁学敏按住停止键“就是这个男人，和公园里出现的男人是一个人！”
戴着鸭舌帽，只能看清一个清秀的侧脸，记忆里没有这样个人，他的年纪更像是我带的学生，这个人真的就是杀害父亲的凶手吗？他和父亲能有什么恩怨？
“我第一见这个人！”
“这个人很狡猾，这是唯一一张清晰一点的照片！”
“还有别的视频？”
“他似乎是发现了便利店的监控视频！”
“他是尾随我的母亲一起去的？这么说他很了解我家人的行踪？”
丁学敏点点头：“最近我梳理了下叔叔的人际关系网，叔叔生前并没有结仇什么人！阿姨的人际关系网也比较单一！”他的眼睛还一直盯着我，这让我很不舒服！他在怀疑我！
我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感觉一阵恐惧从脊背顺着全身四散开来。
“怎么，想起什么了吗？”丁学敏下意识的打开了笔记本
“这不可能！”我的思维陷入了混乱，我瘫软地又倒在了沙发上，丁学敏一把拽住我的肩膀：“你到底想起了什么？”
“调查李昂，调查李昂！”我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
母亲看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她依旧坐在沙发上，我进门换了鞋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王阿姨从厨房走了出来。
“饭已经做好了！”没人接她的话，气氛又陷入了一种尴尬
“王阿姨，下个月你不用再来了！你的工资我会打到你的账户上的！”母亲连多余的解释都没说，王阿姨本来就是为了照顾父亲而来的，如今一直在出现在她面前，她总会想起父亲！
“好吧！”阿姨答应的也很爽快，她摘下手上洗碗的手套，看了一眼面色憔悴的母亲，很多事情她都明白，眼前这个女人也是个可怜的女人，人活着实在是不容易。她拿上沙发上的包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离开了这个她待了五年的‘家’。
“妈，不然我再给你请个保姆照顾你吧！”我想找个话题，这种压抑的气氛时刻都在摧毁着人的神经。
“我自己有手有脚，你为什么要给我请保姆！”母亲憋在心中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你是不是也希望我像你爸那样一死百了？这样你就自由了！过你想过的生活了？”她瞪着眼，这是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这样对我说话。
“妈！你这是什么话！”我的心脏在一点点崩溃，我知道我所说的每句话都找不到支撑的理由了，我不敢告诉她父亲的死和我有关系，我更不感告诉她还有一双眼睛还在黑暗中盯着这个亮着的窗口。
“你眼里还有你这个妈吗？你爸的死活你在乎吗？我的死活你在乎吗？我真是感觉心凉啊！！”母亲依然面无表情地诉说着。
此时我不禁有些自嘲，我还有资格去教哲学嘛？到底是我混乱了自己的生活，还是生活原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我或许早在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然死去了，死去前我从没有掌控过自己的生活，死后失控也在理所当然中了。我静静地听着母亲的责骂，内心从麻木转向欣喜，自己还有存在的理由，至少让母亲释放了内心的不安和抱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