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让他给我托个梦

一个月后，周杏、顾母以及孩子结束监狱生涯。

她们被安置在台北市郊区军管区内的一个破房子里。所谓军管区，其实就是一个四周被铁丝网环绕，有卫兵把守的小村庄。国共三年内战，死了数不清的人，也产生了数不清的特务、叛徒、间谍和嫌疑分子。台湾没有那么多的监狱，于是他们想了个办法，建立军管区，统一管理这些人。

在军管区内，顾母和周杏通过做手工——主要是为军人缝制军服——换取生活保障。不过，不管生活多苦，她们总算是安顿了下来。

婆媳二人经过商量，给孩起名顾史翔（本来她们是等着顾继唐回来给起的），史翔是思乡的谐音，就是思念家乡的意思。

在军官区住到第三个年头，顾母病重。因为两岸隔绝，回家无望，老人一躺下就在没能起来。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顾母把周杏叫到床头，满怀歉疚说：“孩子，是我这个老太婆对不起你！……”语未尽，泪先流。

从监狱里出来，周杏曾多次问过顾母，她们被抓来的那个荒唐理由，顾母不是说不知道，就是顾左右而言它。因为顾母的奇怪反应，周杏起了疑，觉得那个天方夜谭式的荒唐理由有可能为真。

这个疑一直缠绕着她，像个鬼魂一样缠绕了她三年。今天，见婆婆终于要告诉她了，周杏迫不及待问：“他们问的事是真的？继唐真是郭守敬的后代？”

“是……是这么一回事。”顾母说。

“可是继唐姓顾呀？！”

“为了保护一个盒子，从他父亲那一代改姓顾的。”

“那……真有什么宝藏？！”

“他父亲死之前说有——嫁到他们家之前，我也不知道……要不是因为那场混战……”顾母流着浑浊的眼泪，言语哽咽讲述那段悲惨的传奇往事。

周杏一面听，一面回想自己的人生轨迹。

1937年，卢沟桥事变，日本帝国主义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当时，周杏尚小。

为保存中华民族教育精华免遭毁灭，华北及沿海许多大城市的高等学校纷纷内迁。周杏的父母是北京大学的老师，在内迁之列。

周杏跟随父母先是到了湖南长沙，第二年他们一家又西迁到了昆明。在昆明，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合并，改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抗战胜利后，1946年西南联大解散，3校分别迁回北京和天津复校。周杏也随父母回到了北京。

日本投降，战争结束，人们逐渐回归正常生活：该上学的上学，该恋爱的恋爱，该结婚的结婚……

回到北京没多久，在一个舞会上，正直妙龄的周杏认识了英俊潇洒、不乏稳重的顾继唐。因为都是从西南回来，两人很有话题……见面没几次，就双双坠入爱河。

听说对方是个军人，周杏的父亲摇头，因为战争遭受的颠沛流离生离死别诸多苦难使得谁都对军人担心。母亲说：“都和平了，嫁给军人不妨事。”

因为母亲的一句话，周杏和顾继唐喜结连理，两人相互承诺终身不离不弃。

日本人投降，应该不会再有战争，可是周杏和顾继唐结婚没几个月，风云突变：国共和谈失败，整个国家陷入内战之中。

军人的第一个天职就是服从命令，没过上几天幸福日子的顾继唐重新踏上战场。

三年的内战，周杏很为丈夫担心，每次做梦，都是惨不忍睹的战场，尸横遍野，顾继唐横卧在一片血沃中，一动不动……日子就这样过去三年，眼看着战争就要结束了，顾继唐竟然没事！

周杏万没想到，自己的丈夫竟然还有这么离奇的一段渊源，这段渊源使得她抱着孩子到了台湾，夫妻分离！想来这就是人的命吧！“您有啥对不起我的，我也是顾家的儿媳。”经过少年时候的颠沛流离，近几年的曲折苦难，中年的周杏竟然有了年老之人那般体悟，她好像顿悟般说，“人真的抗不过命！”

“不是抗不过，要是我把那个盒子给他们，说不定就不会来这里……你也不会受罪……当时……我想到继唐父亲死时的嘱托，我就硬了硬心……”

“您别后悔，都过去了。”周杏抹眼泪，准备结束这次谈话。

“只为了一个盒子，唉！……”这几年，顾母在内心里一直问自己：当初的决定值不值？值不值？？如果她把那个盒子交出去，会怎样？？？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盒子里有啥？是宝贝当然不能给他们。”周杏不想让临死的老人继续内疚。

“不是宝贝。”

“那是啥？”

“找那批宝藏的，不过里面的东西丢了一件——在他爷爷手里丢的……以后要是史翔长大了，能回去，让他找找……就埋在东屋的砖地下面，估计还在……那可是他们顾家老一辈最在意的东西……为了一个盒子，死了那么多人！……”

我才不会让他回去，看着生命垂危的老人，这话周杏没说出口。

顾母在自责中去世。周杏料理完后事，跪在婆婆的坟前，泪湿青衫。“娘，去了下面，万一您要是见着继唐，让他给我托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