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夏：父亲的失踪

这个案子交到了纯梓手里，他初一看郎再一的状子，忍不住笑起来，这分明是商人心思，锱铢必较；再一看郎得一的状子，他惊呆了：夏可沁？是自己的那个夏可沁吗？天底下不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吧？

转头纯梓便跟同僚打听郎又一的经历，这才知道，前几年郎又一曾在楚州任知府，调任工部侍郎的时候，比听小岑说的夏可沁被包养的时间晚了一年，这人时间地点，都对得上。

纯梓思忖着郎得一为什么愿意为夏可沁出头来争家产，有两种可能，一是从他的言语来看，是极其尊敬郎又一这个大哥的，所以对大哥的遗言将毫不犹疑地照着执行，二是事关自己的那一份遗产，如果那个遗孀把郎得一的那一份给了他，也许就不会有这个案子了。

纯梓心潮澎湃，钱哪，掌控着多少人的生活。

纯梓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放下状子便去找郎得一。

那郎得一听闻刑部侍郎前来求见，猜测是为自己的案子，急忙迎了出来：“自大人，有事传唤小人前去便是，何劳亲自上门。”

纯梓忙应酬几句，开门见山便问起郎得一状子上的事来。

不消一个时辰，纯梓便知晓了郎又一纳夏可沁为外室，举家从楚州右迁至上都，夏可沁一直没有所出，郎又一暴病而死，死前的遗言，大嫂弃才咽气的郎又一遗体于不顾，打上夏可沁的住所去，把夏家四口硬是赶出了京城的全部经过。

纯梓装作不经意地问郎得一：“那夏可沁后来出了京城以后又去了哪里呢？要是她也来同你一起出面告状，这案子成功的几率要大一些。”

郎得一说：“自大人，你不知道，我那大嫂对夏可沁积怨已久，那天差点就要杀了那夏可沁，亏得费妈妈劝阻她说要积德，二小姐眼看要说人家了，又想招一个上门女婿，闹出人命来以后人家觉得家风不好，寻不到合适的人家，这才放过那夏可沁。”

“后来我听宝钗——就是我大嫂身边的丫鬟——说了，当天我大嫂就叫管事唐选押着夏可沁一家坐上回楚州的船去了，唐选亲自看着他们上船的，要是叫她一起来作证，那还得跑一趟楚州，我哪有那功夫。”

“哼，也怪我三哥不肯给我作证，明明大哥去了的时候他也在场，听见了大哥的遗言，可二哥一回来他就说自己当时太伤心，什么也没听见……”

纯梓再听不进去，心里悲凉万分，自己跟可沁和娘同住在京城里一年多，竟然不知彼此的消息，这是何等的凄惨！

纯梓不敢再问下去，怕流露出自己复杂的心情，他无心交谈，口中诺诺几句，便告辞出门。

清风拂面，纯梓只低着头踽踽独行，丝毫没有感受到风带来的凉爽。

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知其下落的那个女子，竟然在自己已经无望了的时候突然又出现了，而且竟然做了自己同科进士的兄长的外室，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天下是何其大又何其小啊！

从郎得一的描述来看，郎又一对夏可沁还算不错，藏得很紧，除了郎得一在楚州的时候见过夏可沁外，其余郎家人都没见过她，他又一直压制着唐嘉，所以唐嘉在他一咽气后立即去找夏可沁算账也是愤怒的总爆发。

可沁，你到底是为什么走到这一步啊？

太阳高高挂在天空，出游的仕女们头纱飘拂，香气四溢，纯梓目不斜视往自己住处走，这一刻，他下了决心，要回楚州去。

当晚，纯梓去了贝磊家，跟贝磊做个告别，讲了自己的计划和打算，贝磊一听有了朴娘子和夏可沁的下落，对纯梓的决定也表示赞成，两人分析着将来的种种可能，约定保持联系，到深夜才话别。

贝娘子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准备好了一个包裹，送纯梓出门时就递给了他：“这是我和官人的一点心意，你别拒绝。”

纯梓看着这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的两口子，没有拒绝，伸手接过了包裹，另一只手握着贝磊的手半天舍不得松开：“兄长，珍重。”

可我怎么听说爱卿的父亲是失踪了？”

“家父的确失踪多年，母亲现在抱恙在家。最近有同乡在外遇到家父，说是屡试不中，他无颜回家，一直在外漂泊，身体渐渐不佳，这才动了回乡的念头。不料才一到家，就病体不支，骤然去世。臣恳请陛下准请，以了臣为人子应尽的最后义务。”

那白崇君不知纯梓这番话的意思，一听他说自己已死，心里就不是滋味，脸上还得保持镇定。

百善孝为先，回家奔丧，这是谁都没有理由阻拦的，而且谁也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诅咒自己父母。

纯梓请求解官持服，那是有法可依的，父母死，官员应离职回家，居丧期一般为三年，如遇朝廷确实要重用的，方可起复。

皇帝脸色难看，想了半天才说：“准奏！”

纯梓忙俯身道：“谢陛下恩典！”

他跨出宫门的一刹那，感到肩膀上轻松无比。

纯梓的东西昨夜早已整理完毕，贝磊来打了个照面就忙公事去了。

纯梓派人去买了匹马，正在遣散下人，就听有人来报：“齐王驾到！”

纯梓忙迎了上去，齐王下了轿，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一把握住纯梓的手：“自大人，节哀顺变！”

纯梓忙低头做悲痛状，齐王便叫人抬东西过来，纯梓一看那七八口箱子，一下子急了：“王爷这是何意？”

齐王忙解释说：“自大人，你这一回去开销定然不小，又解了职，俸禄自然也没有了，那你靠什么生活？”纯梓一想，齐王是知道自己的出身的，自己家中确不富裕，但是现在也不便对齐王说自己的打算，故而也就不言语了。

齐王只道自己的话产生效果了，就摇摇纯梓的手：“自大人，你就收下我这点心意吧。”

纯梓为难地说：“王爷你看，现在家里的下人我都一一遣散了，并不准备带人回老家，我自己的行李也只收了一些必需的衣物，多余的我都嫌累赘不要了，你这些箱子……”

齐王一拍脑袋：“我怎么糊涂了？”回头就叫贺薇：“你赶快带着人把这些东西抬去银号去，换成银票拿过来。”

纯梓原不想受对方的恩惠，结果弄巧成拙，只好接过贺薇换回的银票，说了些客气的话。

齐王心生感触：“自大人，你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等三年以后我一定请求大哥重新起用你。”

纯梓口中唯唯诺诺，心里却说：“我这一去好比脱了牢笼的老鹰，你们哪里还羁绊得了我？”

齐王依依不舍，坐了半天才走。

纯梓看着空空的庭院，把自己的东西往马背上一驮，牵着马就离开住处。

虽然天色已近黄昏，但京城里已经没有自己留恋的东西了，纯梓回头望望高大的城门，冷笑一声，拨转马头，正待拍马而去，就听一声叫：“自大人。”

纯梓回头一看，原来是祝揽秀，他忙跳下马来。

祝揽秀也牵着一匹马走了过来：“自大人，无官一身轻啊。”

纯梓不知他的意思，便点头说：“还好还好。”

祝揽秀说：“我要前往登州办个案子，可与自大人同路一段。”

纯梓知道这祝揽秀常常有外出公干的案子，于是说：“纪大人又要辛苦一段时间了。”

祝揽秀也不客气：“哪里，我喜欢这个行当。”

想想又对纯梓说：“自大人虽然解官持服回乡，可到了家乡，你这去职的二品官员有时候还是很管用的，你如果遇上什么事，直接找当地官府，人家也得卖你几分面子。”

纯梓知道他是在教自己，忙说：“谢谢祝大人提醒。”

走到前面路口，祝揽秀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自大人，在我面前你就别一直装作沉痛的样子了。我看难受的应该是白尚书。”

纯梓大吃一惊，难道祝揽秀知道自己与白崇君的关系？

祝揽秀好像看出了纯梓的惊疑，忙道：“自大人，我从事这行已经好些年了，看过的、亲手摸过、处理过的头骨不知有多少。我发现，子女跟父母的头骨相似的比例极高，当然，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不过，你就当我是胡猜的，可是，你们单是容貌就有点像……再会，自大人！”

祝揽秀一跃上马，拱手作别，纯梓呆愣愣冲祝揽秀拱手，目送他远去。

原来，不是所有的秘密，都能保藏得住。

一路上，纯梓边走边想着自己回到楚州以后的情景，还有，要做的事。

既然夏可沁他们已经在楚州了，自己也不用急，慢慢走，一个多月后，纯梓终于回到了楚州。

他住进了自己上次进京赶考时和贝磊一起住的那家客栈，放下行李，便四处游逛，寻找合适的宅子。

娘和自己在楚州没有自己的房子，现如今自己手头宽裕，有了条件，还是得好好找个落脚点，定居下来，俗话说，安居才能乐业，等把房子找好了再说。

重新走在楚州的大街小巷，纯梓心里感慨，这些熟悉的街道变化并不大，只是人的变化大多了。

纯梓在街上游走，心里却犹豫：“什么时候去见夏可沁？”

那种名叫近乡情怯的恐惧，那种患得患失的恐惧，那种唯恐见面却不是原来的那个人的恐惧，一直在他心里起起落落，阻碍着他迈向西坊的脚步。

在祁家，在考场上，在官场上，纯梓都从来没有这么犹豫迟疑过，这种迟疑，甚至超过了他对母亲的思念，心想还好娘现在跟着夏可沁，至少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