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转道湘潭
柳笙没想到寻烟还挺沉得住气，不过这结论只持续了半天，直到入夜柳笙刚想熄灯睡觉，门却被“霍啷”一声撞开。柳笙条件反射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就看见寻烟一脸铁青立在门口。
“烟儿，我……”
“你准备怎么跟爹爹交待？”
提到柳蓟，柳笙脸色变了变，再也说不出话来。
寻烟径自走进房中坐了下来，柳笙不敢坐，犯了错一样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寻烟也不去管他。
“什么时候？”
“重阳之后。”
“还有别人知道吗？”
“初雪应该知道。”
“她昨天为什么提你和瑛如的亲事？”
“想结束……或许也想考验我。”
漫长的沉默。
“你们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审讯到此结束，寻烟铁青着脸，干干脆脆地往外走，却被柳笙叫住，“那个……我恳求你不要恨她，有错都是我的错。”
寻烟回头，看到柳笙脸上的痛苦，心里不由得一软，点了点头。
陈枋这几天以四处游玩为名，早出晚归地在外游荡，通常也不做什么，只是钻进热热闹闹的集市人群，不吃不喝不说话不买东西，一逛就是一天。初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知该怎么劝，只能紧紧地跟着她。
可是有些事总是躲不过，这日傍晚陈枋拖着疲惫的身子刚从外面回来，就被汪夫人堵在院子里。
“柳夫人，上次您提如儿的事…这几日看您忙碌，不敢前来打扰，可是请您体谅为人父母的难处，有什么高见还请明示。”话虽说得客气，眼中却是明明白白的不满和埋怨。
该来的躲不了，陈枋咬咬牙，强笑道：“汪夫人的意思是……”
汪夫人道：“我就直说吧，咱柳汪两家的三个孩子，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老爷十分喜爱柳大公子，如儿又正值适龄，若是这两个孩子能攀一门亲，那是再好没有了。咱两家一直交好，我们汪家虽不敢攀比大将军的显赫，也好歹是个诗书仕宦之家，不算辱没门楣，柳夫人您意下如何？”
虽然已无数次在脑海中想象过，但是真真切切地听到汪夫人这番话，陈枋还是感觉到难以抑制的痛苦，好像被人掐住脖子，她只觉胸口发闷，整个人都颤抖起来。陈枋在袖中狠狠掐着皮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勉强道：“汪夫人能看上我们家孩子，那是我们的荣幸。可我们柳家的情况您也知道，我年轻，又没有生养，这件事还是要等将军决定为好。不过您放心，待妾身回去把您二位的意思传达到，将军定然喜欢的。”
汪夫人像终于放下心来，眉头也舒展开了，笑意才真正达到眼底，握着陈枋的手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们半生只得这么一个女儿，不能不为她操劳。有您这番话，我就放心了……呀，您的手怎么这么凉！”
陈枋把手抽回来，勉强笑道：“没什么，可能在外面受了点凉，明天就好了。”
汪夫人立刻露出歉意的表情，“您看您，身体不适也不说，我还在这里打扰。那您早休息，我去请个大夫来看一下。”
陈枋一番推辞，连哄带蒙把汪夫人推出门外，一回身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陈枋的病是心病，纵然来势汹汹，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治疗，汪府里常走的几个大夫来来回回地诊脉，一天看四五遍，终究不见起色。汪家二老一面对没有照顾好陈枋心怀愧疚，一面又提心吊胆，不知柳蓟对爱妻在临安突发疾病会有何反应，说话做事都矮了三分气焰。所以当柳笙执意要离开的时候，汪道奇并没敢非常阻拦，略略一让便也随他们去了。
陈枋半躺在车里看着窗外，察觉出马车在向北行驶，让初雪扬声叫外面停下来。这几个人也不需要避什么嫌了，柳笙直接策马至车前询问缘由。陈枋无力道：“我们去哪？”
柳笙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有些心疼，“回家啊，你这个样子还想去哪。”
“不，不回去，我现在不能回去，不然将军问起来怎么说……”
这是个大问题，陈枋的病来势汹汹，真正原因又不能对柳蓟言明。柳笙立在车前沉吟。
陌风缓缓走来，面无表情，“去湘潭吧。”
“啊？”
“我说去湘潭，我有朋友，可以替你们安排。”
看来这是唯一的路径了，怎么也得等陈枋把病养好再说。几人略一思索，转道向湘潭出发。
湘潭自古是苗夷聚居之地，层峦叠嶂，山岚空濛，气候湿热，毒蛇虫蚁最多。故当地苗人多擅长医术以及道出一理途却迥然的蛊术。
陌风说，当地苗人不喜生人，一般是不接待外乡客的，有时言语不和甚至会产生冲突。他要带领大家去的地方叫做“百虫谷”，位于明溪山深处，常年瘴气缭绕，与世隔绝，外人进去定然会在瘴气中迷失路径，根本找不到百虫谷的所在。陌风的父母本都是百虫谷的原住民，母亲是一位女医，父亲靠在山里打猎为生。一次偶然的机会，父亲遇到一队土匪，逼迫他带路，说到百虫谷找什么宝藏。他父亲牢记不可带生人入谷的族规，固是不从，被土匪杀害了。
陌风平时话不多，偶尔说出几句也不怎么着调，一行人连柳笙在内都是第一次听说他的身世，不禁听怔了。
柳寻烟见他停下，问道：“那后来呢？”
陌风望着满山烟岚，语气平静，好像在说一件别人家的事情，“百虫谷的规矩，如果丈夫是意外去世，妻子一定要殉情，不然会受到族人的排挤。所以得到父亲噩耗的当晚，我母亲也追随他去了，我是被母亲做女医时的师父养大的，后来她也去世了，我就离开了百虫谷。”
“怎么会这样？”寻烟失声叫道，“别人有什么权利决定生死大事，这不明摆着是陪葬吗！”
柳笙看了妹妹一眼，示意她说话谨慎。陌风却浑不在意，“各地有各地的风俗罢了，百虫谷的人相信，丈夫如果死于非命，一定是由于妻子不贤得罪了神灵，只有以死抵罪。何况听太师父说，当年我父母感情很好，即使没有这样的族规我母亲也是会殉的。为情而死，本是最理所应该的事情了。”
柳笙与陈枋对视一眼，心中均想此话不假。初雪却沉吟不语，为情而死是一件多么壮烈的事情，当事人要有多么大的勇气，也许只是陌风的太师父为了哄他编造的伉俪情深。
只有柳寻烟眼中含泪，随陌风的目光默默凝视远方雾蒙蒙的山峦，不知在想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