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噩运缠绕
知梧殿
“啪”
“砰”
……
“贱婢，上仙之间的事岂是你们这等卑贱仙侍所能置喙！”
瓷瓶落地，一名仙侍捂着撞在圆桌上的腰痛得直不起身来，眼中充满泪水和委屈
碧云还没进门就被里面的动静吓了一跳，她跨过门槛定睛一看：嫦曦的梳头仙侍正歪靠在桌子边缘，手捂着腰，地毯上满地瓷器碎片，圆凳也倒在一边。
见到如此情景碧云心中哪里还不明白，定是嫦曦又迁怒仙侍了，自打那趟观云院之行败兴而归后，这几天嫦曦情绪极不稳定，动辄对手下仙侍打骂，她久在知梧殿，对这位掌殿仙子到底略知一二。作为一十三天威望甚高的女上仙，本就骄傲至极，澹元上神在时，嫦曦尚能收敛收敛她的气性，等云渊上仙坐镇彤霞宫时因为一纸婚约她自己又对云渊上仙生了情这些年才脾气大改，但是在观云院她和云渊上仙的关系越来越僵，眼看她与云渊就要到分道扬镳的边缘，她索性撕了那层伪装多年的温柔可人面孔。她看了看那被撞伤的仙侍，是个才来不到几年的新人，怕是还不知嫦曦的底细。
“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赶快退下，杵在这徒惹掌殿生气。”
碧云喝斥那名仙侍让她赶快离开，免得再受皮肉之苦，谁知她竟像傻吓了一般纹丝不动，心中暗骂那仙侍没眼色，加重语气：“还傻愣着干什么。”等着再被打一巴掌吗。
那仙侍才恍然惊醒，匆匆行礼逃出了门外。
“咚，”嫦曦狠狠地砸了个杯子，杯子落在地毯上打了两个转才咕咚滚向碧云脚边。
“连这样一个小小的杯子也瞧不起我……”嫦曦见杯子没碎勃然大怒，随手抓起手边的东西就掷。
碧云弯腰捡起脚边的茶杯，玉白瓷的杯子，一整套价值不菲呢，耳边又传来一物件落地声，她心疼的五官都要皱一起了，西王母赐的琉璃金瓶，西王母极少赏瑶池外的女仙东西， 这琉璃金瓶还是嫦曦在瑶池一舞惊四座得了西王母的喜欢才赐给她的，如今就这么碎了一地。瑶云见嫦曦还要继续，忙上前拦下她手中要砸的白狐立屏。
嫦曦心中怒火正旺，见碧云敢拦她，眼睛一瞪。
“你让开，谁允许你一个女官以下犯上。”
“掌殿，您不能再砸了。”再砸知梧殿就不是知梧殿而是‘知碎殿’了。
嫦曦岂是听一介小小女官的劝告就会收手的人，她郁气难泄，只感觉她心中有把火一直在烧，烧得她浑身燥热，‘毁掉吧，把一切看不顺眼的都毁掉吧，毁掉吧……’声音从身体的各个角落传来，竟只有顺着这个声音去做她体内的燥热才会减轻，她一把推开碧云，将手中的白狐立屏砸了个干脆，看到地上的白狐立屏粉身碎骨，嫦曦竟“咯咯”的笑了起来，她虽在笑，脸上却青筋隐现，模样甚是怪异。
不好，碧云见她状似疯魔知道再这样下去非入魔不可，仙家堕魔那可是永世不得翻身，这可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冷静下来？她想想，一定有办法的……
“璎珞！”
嫦曦的身子猛然一震，体内的火在听到这两个字后瞬间消退，只有那些声音像是不甘心的仍在响着，可是却越来越小，最后只余下脑中嗡嗡作响。
碧云叫出这个名字后心里也是惶惶不安，她知道嫦曦的本名叫璎珞，这个名字在一十三天内外皆无人知道，是她在凡间时她的阿母取的名。嫦曦是凡人入道修行，修道之初她就舍取了凡名将自己改名为‘嫦曦’，所以‘缨络’这个名字倒无人知晓了。
嫦曦头痛欲裂，浑身无力，摇摇欲坠，碧云担心她会倒下去，上前一步想要扶她却被嫦曦一把抓住手腕。
“照理说我该感谢你的。”她是经过重重劫难才成为的上仙，自然知道刚才在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心魔业障，天族最惧怕的东西，只要一个瞬间就能让你由仙转魔，没想到只是因为一个云渊这种东西竟会在她身上出现，要不是碧云，她恐怕就要同万年前的棠央一般了，想到此她中也不禁打了个寒颤。嫦曦大喘了口气，劫后重生让她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她眼睛微微一眯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陪在她身边不止千年的女官，吐字艰难：“但是，既然你知道我这个名字，也该知道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并没有什么好下场，说，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如若如实招来，我饶你不死。”她的凡名早就随着她的生母一起埋葬了，这个世人无人能知。
而碧云会知道这个名字，是因为……
“掌殿，可还记得‘小雀儿’？”
嫦曦闻言一怔，‘她已成仙两万余久，小雀儿’这个名字太过遥远，如同她的生母，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她都早已模糊不清，可是脑中却是有印象的，在哪听过呢？
“璎珞，要下雨了，快到娘怀里来。”一个女人温柔的伸出双手，看不清面容。
“璎珞，娘教你念诗，你要乖乖跟着念哦。”她的怀抱很香，摸着头顶的手很软。
“璎珞……”
……
尽管记不清这个女人的脸，但是记忆却渐渐清晰，嫦曦知道，这是她在凡间的生母。
“阿娘，璎珞肚子饿了，要吃你亲手包的肉圆子，好不好嘛。”五六岁的女童扎着两个可爱的小花苞头，在一个妇人怀中不停的拱来拱去。
“好，我的小璎珞想吃什么都阿娘都给你做。”妇人轻轻的理着女童额间的碎发，低声轻轻说：“可是要吃肉圆子，璎珞要先把阿娘教你的诗经唱一遍。”
女童在她怀中“吃吃”地笑，“璎珞现在就给阿娘唱出来。”
她抱着妇人，奶声奶气的背诵：“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百两……”女童可怜兮兮的望着妇人，“阿娘，璎络想不起来了。”
“之子于归，百两成之，成之，爱哭鼻子的璎珞，璎珞……”
随着一阵翅膀扑腾，一道刺耳的声音从女童身后响起，女童恼怒的转过头去。
“小雀儿好坏，它是一只好坏好坏的鸟。”
“爱哭鼻子，爱哭鼻子……”廊下的一只大白鹦鹉神气的兀自拍打着翅膀，在横枝上来回移动，口中不断叫唤着。
“哇……”女童终于惊天动地的大哭起来，“璎络吃不到阿娘亲手做的肉圆子了，璎珞最讨厌小雀儿。”
妇人无奈的安抚着女儿，抱着她远离了大白鹦鹉，空中还传来她温柔的声音：“璎络不哭，阿娘给你做肉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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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的妇人、璎珞、小雀儿、肉圆子……
嫦曦失焦的眼睛渐渐回神，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官。
“你是小雀儿？”那只会背诵诗经《鹊巢》的大白鹦鹉？
见她还记得，碧云激动的眼泪纵横，她抑止不住颤抖。
“是，小仙就是您当年在凡间家中所养的那只鹦鹉。”
“怎么会？”嫦曦仍是不敢相信，“那都是两万多年前的事了，你一只凡禽，怎么会修炼上天，还当了我的女官？”
碧云抹了把眼泪，“这都是主母的意思。”
嫦曦更加惊异，“我阿，阿……？”两万年没有称呼过这两个字，‘阿娘’二字她竟愣是叫不出来。
碧云将嫦曦扶坐在椅子上，点点头，“我知道掌殿您对主母有意见，但是两万年前，小仙能上一十三天确实是您的阿娘所为。”
“荒谬！”一个凡间的普通女人如何能干涉天界之事。
碧云长叹，她退后两步弯下腰，对着嫦曦恭敬道：“请容小仙细细道来。”
两万年前，九岁的璎珞被飞云峰的常山道人看中带入了道门，从此潜水修炼以证大道，简简单单一句其中却包含多少鲜为人知的内情。璎珞的生母婉娘是齐国的一名歌伎，因嗓音出众名噪一时，结识一名贵族子弟后倾心于他，一夜缠绵对方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婉娘当时怀着璎珞痴痴的等啊等啊，直到璎珞出世也未曾见到心仪之人的出现，歌伎本就是勾栏院中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婉娘的怀孕生女令她遭到同行的唾骂，不得已婉娘只好带着刚刚出生不久的女儿辗转他乡隐姓埋名。其间，婉娘一边靠着针线绣活抚养着女儿，一边托人打探那个贵族子弟的消息，她深知女儿跟着她怕是要吃尽人间百苦，若寻到她的生父也好为女儿谋个好的出身，无奈对方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婉娘的身体自生下璎珞后便落下病根，时好时坏，那首《鹊巢》是他对她的承诺，婉娘怕自己身体撑不到女儿长大，便要她日日背诵，如果有缘，璎珞的亲生父亲要是听到也能明白这孩子的来路。
噩运像是不肯放过这个柔顺的女人，在璎络九岁时，因日夜绣花婉娘的把眼睛熬坏了，只能模糊视物，祸不单行，她的身体也在一次风寒中彻底病倒在床，她深知自己时日无多，又唯恐女儿璎珞今后无人照料，婉娘每日以泪洗面，心中不停祷告求上天帮帮她的女儿，让她才六岁的女儿下半辈子不要终无所依、孤苦飘伶。也许这个向来逆来顺受的女人心中的虔诚打动上天，飞云峰的散仙常山道人路经她家，见到了坐大门口抹泪的璎珞，他见女童根骨奇佳，若用心栽培，少不得以后飞升上仙，便起了爱才之心。待他走进屋内见到婉娘，这个女人的坚强又令他折服，常山道人为助婉娘脱脑病痛给了她一颗洗髓丹，抱着璎络离开，婉娘双目失明又拖着病身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追，哭着喊着她的女儿璎珞，最终倒在泥地里，再也没有起来，只有那只大白鹦鹉在她头顶上徘徊，叫声凄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