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请帖
“丫头你怎能这样胡来！幸好今日遇见个能打的，魑魅才不曾伤你。你是我用尽了心思，花了万儿八千年才栽培出来的，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对得起我啊啊啊……”青藤抄着粥勺跟了清梨一路，也唠叨了她一路。
“那个少年是神仙吧？”清梨打断青藤的话问道，“他是不是认识我？”
青藤的话一下子都咽了回去，打个干哈哈道，“人家是九重天派来的天将，何曾认识你！”
“他抱过我，还叫我的名字呢！”清梨争辩道，“不不……也不是我的名字，但那个名字很熟悉，叫棠央。”
青藤一愣，在清梨的小脑袋上“叭”地弹了一下道，“什么名字不名字，别乱想了！苍耳回来了，带给你一份请帖：北坡桃夭明日要过生辰，因想着你成人了，也要让你过去贺一贺。”
青藤说罢打量了一下清梨周身：清梨本是梨花面，梨树身，肤色自是一等一的白净，又穿着白藕丝对襟纱裳，轻纱薄如蝉翼，繁绣梨花。愈发衬得她眉如娥黛，一双盈盈眼总是水雾朦胧的，叫人又怜又爱。
清梨点点头，：“既然有同乡之谊，我自要过去贺的。只是我听薜荔说，桃夭姐姐虽然很漂亮，性格却很傲气。”说着便皱了眉。
担心，像一泓将出未出的泉，隐在笑容之后。
青藤不由放缓了声调道，“丫头怕甚，这是她的生日，定不能难为贵客。”
薜荔也在旁劝和，“到时让苍耳领路，我陪主人去。等回去让玫瑰替主人梳妆打扮，定然不输那桃树风华。”
“不必了，我一个人去就很好。心下安静些，没有人打扰。”
话虽这样说，只是她心上始终有一个影儿晃来晃去，晃得她有些失神。
那个声音冷漠却好听，那个怀抱在她身上点燃了一团火。
“棠央…棠央…”
“在下还欠这位梨姑娘一个人情。”
那个银发云袍的上仙，眼睛蓝得那样好看。
清梨脑子里如一锅稠米粥，恍惚回到了山南阳坡的大茅屋。
自清梨化成人形后，众百草就没法再居住在梨树荫下，到最后还是苍耳出面，亲力亲为修了间茅草做的四合院，正房自然是清梨的，青藤与苍耳住东厢，西厢是玫瑰与薜荔。
苍耳终日云游四海，十天半月难得回家。玫瑰便乘了机会，看准了青藤好容貌又好性格，便软磨硬泡与青藤共分一间茅屋。玫瑰为了这房间，少不得出些本钱，隔三差五就做些玫瑰饼送给青藤。
青藤素来生活简约，自己不爱甜品，都送了出去。如此一来，清梨每天倒多了许多玫瑰饼吃。为了这事，玫瑰可没少磨牙。
“那些玫瑰饼是我的房钱，怎么白白让清梨吃了？这是我送青藤的，青藤不要只管倒了便是，又把我的东西送给人，明摆着看不起我嘛！”
清梨还未走近茅屋，就听到屋里玫瑰在同苍耳吵嘴，“这东莱山可不只她一个主子，要是再这么欺负我，我可就不依她！我听得那边桃夭待人极好的。只怕不会和她这么爱占便宜，天天拣人东西吃！”
清梨听到这儿，脖子同耳根一齐红了，脸上滚烫滚烫的，像有小蚂蚁在爬，眼里早滚下泪来。
薜荔瞧着神色不好，连忙走上前去，把门“咣当”一声向两边分开，觑见苍耳正在灶上煮粥，说得口吐唾沫的玫瑰立时吓在当地。
清梨颤抖着想迈开步，却被身后一只胳膊拦住。青藤大踏步走上前去，“啪”地给了玫瑰一巴掌。
这一下打的并不重，玫瑰却像被火烧了一样惨叫，捂着脸在地上嚎哭，“哎哟哎哟饶了我吧，我绝对不想冒犯主人啊，刚刚那些确实是实话——”话犹未落，青藤面色铁青，玫瑰生生把话又咽了回去，“不是啊你听我说啊，主人待人极好的，是我近日心情不好，说话造次了。”
“再敢胡言乱语，就从东莱山滚出去。”青藤挡在清梨身前，字字句句落地，硬如铁石。
玫瑰哭得眼泡发肿，可怜巴巴的盯着青藤，看着面前的青年藤蔓绾发，暗绿长衫，一身英气。心里那些撒泼的意思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哪想走啊，这里就是我的家。求求您了，放过我吧！”
青藤还想再说，身后清梨小声道：“青藤，够了。”
她的声音柔和中有些哽咽，刚刚一定哭过的。
青藤的心一下子软了。
“这个月的柴火都由你去拾，茅屋里所有的地面，都由你来清扫。”青藤恨恨说罢，拂袖转过脸去。
清梨面色如同一层清漆刷就，如斯淡然，如同雕塑。
蓦然，她迅速转身离开，决绝得不曾回头看一眼。
“小梨！”青藤喊着，一面追了出去。
这孩子，真是让人伤脑筋！
入夜，凉风习习。
青藤见清梨屋里开着灯，外面门却是锁着。
他已在这里站了有半个时辰，手里的粥都凉了。
无论谁叫都不应，看来今天她是真伤心了？青藤心绪乱如麻，早知就该好好安慰安慰她。
玫瑰说话向来不知分寸，不知如何今日难听得尤甚。
明日就该去赴桃夭生日，现在小梨这个样子。唉，青藤重重地叹了口气。
夜风吹起衣袂，天有些凉了。青藤还在琢磨着要不要给小梨加点衣物，这时薜荔走了过来，“主人她，还是不肯吃饭吗？”
“都是那个玫瑰搞的鬼！”青藤愤愤道，“清梨好性儿，你和苍耳平日怎么不管教管教她。”
薜荔“噗嗤”一笑，“她那个性子也怪，只怕也管教不来。咱们在东莱山呆了这么多年，她的性子主人也明白，闹了不是一遭两遭了，今日罚也罚过了，不是什么大事。”
青藤不解，“你向来稳重的，怎么也说得这样轻松。小梨连饭也不吃了，不是大事？”
突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那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笑道：“不吃饭就是大事了？”
月光下，清梨缓缓走出。
青藤看她着一袭流云绫藕白拖地长裙，裙裾丝缎扫过地面，泛出珍珠色的柔光。裙上织锦银铃缎带盘绕着柔顺垂下，裹住十六寸纤纤腰肢，如流纨素。
少女口唇点了些胭脂，清浅一笑，愈发显出娇媚醉红，飘荡着梨花香气。头上又堆墨倾云般盘了百花髻，留了几缕长发垂在脖颈边。又戴了一对明月碎银鲛珠，晶莹剔透，衬得雪肤似要融化在月光里。
如此一番妆面，可谓盛装。
娇逸清丽，妩媚脱俗，均被她一人占去。
多半分，少半分，都不算天人之姿。
青藤看得愕然，只听得一阵笑声像碎玉似的在耳畔回荡，“我哪里是不吃饭，不过是在赶衣裳罢了。”
清梨举步娉娉袅袅，走到青藤跟前拜下一拜，“真叫你担心了，那古诗里说，朝成绣夹裙，晚成单罗衫。如今为了赶这件衣裳化这个妆，这个速度也算快呢。”
清梨说罢，看青藤笑容愈发甜美，“这个妆还是玫瑰帮我画的，所以你就不要为难她了吧？”
这一席话说得青藤心中一软，觉得十分对她不住，不由分说，一把揽了清梨过来：“也不早说一声！我还怕你伤了心，连饭也不吃了。拿了饭过来等你，这夜里冷，又巴巴地热了几回。你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又不敢开门进去，大家都在这外面呆了好久！”
清梨拍一拍青藤肩膀柔声道：“我知道是我的不是，可是明日便要赴人家生辰，若无礼服，容貌不够端庄。不但不尊重人家，又有失了咱们的脸面。毕竟我是东莱山南坡之主，不能落人耻笑。”
清梨说罢，又埋头向青藤耳边悄悄道：“我可不愿意让人说，青藤教养出来的小姑娘没规矩。”话犹未落，想起白天玫瑰的事儿，声音不自觉又哽咽起来。
青藤摸一摸她的脸颊道：“你这样周密体贴，谁再敢取笑你，我定然不能饶他的。”
清梨看着青藤，嫣然一笑。
有什么事的话，这家伙总是会护着自己的啊。
清梨山北坡，桃夭居。
石洞中，四下无人。一身桃红广袖流仙裙的妖艳女子正不紧不慢的往自己脸上抹胭脂，突然，旁边一只玉手打翻了胭脂盒。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柳公子这般不识趣儿~”女子的声音妩媚轻软，只一声便能刺入骨髓。
“姐姐，这胭脂赏我吃了罢。”翡翠眼眸的男子娇笑了一声，如蛇一般盘踞上桃夭的身子，桃夭作势要推开他，冷不防两人纠缠在一起。
“姐姐，你这胭脂味道甚是醉人啊~”柳公子的唇舌在桃夭的嘴唇上来回轻点，濡湿了刚刚抹好的艳红胭脂。男子的口唇带着胭脂色，湿润地滑过女子锁骨，桃夭娇叫了一声，身体骤然颤抖起来道，“你，你快些！”
柳公子大为兴起，扳住桃夭肩膀，顾不得已经弄乱了碧绿色浮绣鹅黄柳叶的衣袍，只看着那露出来的香艳皮肤，泛着浓浓桃花色，一口便想叫人噬咬下去。
二人云雨正浓，突然洞门口一位侍女来报：“南坡清梨来拜主人生辰，现在已经安排她喝茶了，主人什么时候去见？”
“知道了，这就去见。”桃夭推开了柳公子，整了整衣冠想要出去。后面柳公子用扇把子敲着手，啧啧道：“这南坡的清梨，听闻不久前才刚化成人形，只怕还嫩的很。”
“不中用的小丫头，还能误了你的大事不成？”桃夭一个媚眼横飞，打在柳公子的脸上，“你不会是想老牛吃嫩草罢？”说罢故作生气状，“跟我好了这么久还想另寻新欢，也不打听打听我桃夭是谁！”
柳公子哈哈大笑道：“这瀛荒东莱山乔木中的第一美人，本公子的心上人莫非要吃醋不成？放心，她不过是小孩子家，碍不着我们飞升上仙的。”
彼时，清梨正在水潭边看着自己的倒影。
潭清水浅，波光云影一摇一映，少女似由水而化，柔婉潋滟，清气缥缈。
一个小石子突然打进水里，把清梨的面容打成圈圈涟漪。清梨微微一惊，向那边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对地仙，桃红柳绿的两个人，相映成趣。
女子穿着桃红广袖流仙裙，粉浓脂艳，活色生香。胭脂眼影也是夺目桃红，肌肤红润，妩媚多姿，远远便能闻到一阵桃花香气。
她身边的男子穿着碧绿长袍，绣着娥黄柳叶。男子一双凤眼微微上翘，眼眸风流，顾盼多情。还戴着碧玉柳叶冠，发丝有些凌乱，雪白锁骨若隐若现。
清梨已知这就是柳公子和桃夭，微微一笑，作礼道：“清梨见过柳公子，恭祝桃夭芳邻生辰。”
桃夭微微躬身万福，柳公子也答了礼，随即请清梨进去说话。
清梨进了方才那个石洞，见陈设十分妩媚缠绵，倒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柳公子笑道：“清梨姑娘原来不知，在下与这位桃夭小姐素来是双修的。”
清梨年纪还小，不懂何为双修。只好问道：“愿闻赐教？”
桃夭听见她问这话，一时掌不住咯咯地红了脸直笑。清梨见她笑声这样尖利，料想不是好话儿。于是深深羞愧自己说话造次，不料柳公子却笑道，“姑娘知道修仙不知道？”
清梨点头答，“百草通灵，是为地仙。功德圆满，便可飞升，是为上仙。”
柳公子淡然答道：“不错。这修仙方法有多种，地生灵物，同类之间。采阴补阳，采阳补阴，是为双修。双修之法，是飞升上仙的捷径。姑娘此时根基尚小，再呆个七八千年，便也可用此法了。”
清梨听得似懂非懂，桃夭却一直在笑，后来赶快转移了话题，“说到这飞升，妹妹可曾知道，近日九重天要选东莱山两名地仙，以飞升上仙？”
清梨心里顿时一下清明，九重天要选地仙飞升？
皓泽之谷中，那个少年的面容一下子清晰浮现在清梨眼前。
青藤为何那样支支吾吾？少年为何与她那样相熟？种种谜团，看来只有自己到了九重天，找到少年当面问他，才能真正弄得明白。
况且青藤那小子，一直说自己根骨不错，是神君大人带来的种。倘若真的能飞升到九重天成了上仙，也可以找到神君大人谢他的恩嘛。
清梨不由得嘿嘿笑起来，霎时间觉得九重天上都是自己的老熟人。
“姑娘，姑娘？”柳公子觉得心里一直保持笑容的脸色不大对了，怎么有些傻乎乎的。
“啊，对了！”清梨一下子猛醒过来，问道：“不知在何处飞升上仙？”
“东莱山顶，曲成峰。”桃夭疑惑道：“你小小年纪，打听这个干什么，莫非你也要飞升不成？”
桃夭的脸色有些冷淡，清梨连忙把话岔开道：“不不…不是，我是想着飞升上仙是奇观啊，想看看。”
“叫她看看吧，看看桃夭姐姐是怎样做的表率。”柳公子揽过桃夭的肩膀亲昵地吻了一下，桃夭一张冷脸才咯咯笑起来，“那就三日之后，辰时三刻，过期不候啊！”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和想要飞升上仙的决心，清梨回到了自己的茅屋。
清梨回到茅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青藤，理直气壮的问他道：“双修是个甚？采阳补阴，采阴补阳，又是个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