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扑朔迷离 （三）逃生

……… ……

天阴沉低暗，乎下过些雾一样的雨，是以地上很湿。一颗颗头颅和一块块残肢断臂横七竖八地撒在地上。而且上面仍有热气蒸腾，弥漫，空气中夹杂着血猩味，令人恶心，仿佛地狱。

韩飞云昏昏沉沉醒来，也以为自己身在地狱，但环顾四周，见竟是些熟悉的景象，又有些怀疑。

正迷离恍惚，突觉左肩上一阵刺痛，忙侧头看去，大吃一惊。

只见那肩上殷红一片，肩胛骨与锁骨之间一道仅二寸来长，却深入骨内的伤口正不住地向外流血，伤口处皮肉翻卷，其形如梭。

这剑伤若再长些韩飞云的脑袋恐怕不保，若再深些，也就没了条胳膊，似乎是梅天寒故意手下留情，剑用得恰到好处。

此时时已入暮，一阵阵冰凉的风缓缓吹过，浸入韩飞云的身体和伤口，猛然间，巨痛难当，他几乎要号叫，可是就在这一刹间他没有号叫，而是放声狂笑起来，肩上的痛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没有人能描述他的心情，也没有人能体会他的感受，因为他确定了自己还活着，世界上除了他还没有人在梅天寒剑下逃生过。

韩飞云像是发了疯，笑声震撼山林，动摇天地，相信百里之内的行人听闻也会毛骨悚然。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的声音已变得嘶哑，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就只能张着嘴，发不出半点声音，但他仍是在笑……

最后韩飞云倒了下去，也不知是笑得累了，还是伤口流血过多而昏撅。

三更时分，韩飞云再一次悠悠醒来，畜了些气力，艰难地爬起，仍是耳目眩晕，侧头看，肩头仍在流血，衣襟已然湿透，忙点了两处血道止住流血，又在身子右面检了块干衣襟扯下来将伤口包扎好。环目四顾，眼到处一片漆黑，寂寥，血腥弥漫，阴森可怖，不禁胆战心惊，哪里还敢在此担搁，忙向山下行去。

梅天寒横行无忌，乱杀无辜，武林同道多半只求苟安，畏首畏尾。韩飞云身为武林盟主，无论多么惧怕，都不能置武林生死存亡于不顾，何况，自己的父亲又惨死于梅天寒之手，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为人子父仇岂能不报。是以他明查暗访，想弄清梅天寒身份、来历、武切路述等等，带领一些英勇豪杰，千方百计要铲除狂魔，今日他本是秘密邀集三十多位英雄，在清凉山议事，谁知讨魔之师尚没有聚成，竟被梅天寒发现，惨遭屠戮，三十多人到现在只剩下他一个。

山路崎岖泥泞，他虽轻攻了得，但心疲力竭。加上失血过多，巨痛钻心，哪里还能施展，只有脚踏淤泥艰难而行。

待心潮渐平时，问题便冲入脑海：“梅天寒纵横江湖三年之久杀人无数，剑下从无活口，可今天为什么会不杀我呢？”反复思量，始终得不出答案，最后感觉头脑发涨，才一咬牙，干脆不再去想。

行了一个多时辰，才下了清凉山，此时更已疲惫不堪。远远望见前面有座草亭，心中一喜，强打精神加快几步，想到亭中打坐调息。却就在距草亭几丈远时，突闻一阵“哇哇”的婴啼似从草亭传来。断断续续，旋即淹没。

深山郊外怎会有婴啼？韩飞云开始以为自己精神慌惚，误把山啸当作了婴啼。谁知接近草亭，那啼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却是清晰入耳，韩飞云这才不得不确信。陡然间浑身颤抖，住足不敢前行。这深山，荒地，月黑，风高，自己又经历生死，头脑中不禁有了“鬼”的意象。又一想，纵然有鬼，不过是个婴儿，自己堂堂七尺男儿，不该如此畏惧，是以不再有所顾虑大踏步朝亭中行去。

到了亭中赫然见一个红绸包裹放在亭心的竹桌上，啼声正是从这包裹里传出，哭声此时已变得沙哑。

韩飞云简直比见了鬼还要惊讶，几乎忘了自己的伤痛。一步穿到桌前，打开包裹，果见一个似乎刚刚满月的男婴，此时已哭得小脸通红，满头的湿汗。

奇怪的是那男婴见了韩飞云竟不哭了，水汪汪的眼中泪痕未逝却似乎已含喜悦，红润的小嘴一张一翕“叽叽咯咯”地似是要与韩飞云攀谈。

韩飞云统领江湖，虽然位高权重，但至今无家事，自然也从未见过如此可爱的婴儿，加之他天性仁爱，禁不住怜爱之情溢于颜表。可是这是谁家的孩子呢？为什么会被扔在这儿呀？他的父母又到哪里去了呢？四下环顾，四野无人，自然也找不到答案。抱起那男婴，却在男婴身下发现两样东西。

一块玉佩，一块手帕。

那玉佩一看便是世上罕见的碧玉，翠绿无暇，而且雕琢得十分精细，玉中有圆吼，小手指大小，外围环着五个小尖角，整个形状就像是一颗星星。

韩飞云打开手帕，见竟是半块，是有人故意将一块手帕从中间一分为二的，另外半块不知去向，这半块上面写着四个血字：“骨肉分离”字体工整，娟秀，一看便知是出自女子之手。到此韩飞云方明白这孩子是人有意丢弃了。据那玉佩的成色及手帕与红绸包裹的质料来看那弃婴之人的身份也定不一般。

韩飞云心想：“这深山野地，禽兽繁多，稍有不堪，这婴儿必成其口中之餐。既便是再心恨之人也定不忍心弃子于此，想必这弃儿之人定是为情势所逼，实在迫不得已，如今遇到我，也是这孩子命不该决……”想到这里突地感觉自己肩上有了责任。凝视着怀里的婴儿，道：“我该怎样处置这孩子呢？我一个大男人，又无妻氏，实在不适合收养他，可也万万不能弃他不顾，不如……不如我把他抱到城中，找一户好心人家，向他们说明缘由，再赠些银两给他们，托他们好生将这孩子养育成人，也算对得起与小家伙这一面之缘了。”

注意一定，目注那婴儿，微笑道：“小家伙，别着急！等叔叔调息一下就抱你进城去，好不好。”

那婴儿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眸光闪动，仿佛两颗闪烁的星星，直叫韩飞云忍不住想亲妮他，更是爱不释手，感觉身体实在不支才放下，坐到一边竹椅打坐调息。约半个多时辰，虽然左肩仍巨痛钻心，但觉得精神充沛，便站起身行，抱着那婴儿星夜赶往城里。却未发现暗处有两双眼睛从始至终都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待他人去远。突地传出一声怪异的冷笑，接着一个更加怪异阴森的声音道：“韩飞云若真的把你的孩子随便送给一户人家收养，你岂非白费心机，要知道那样你就输了，我也不会放过那孩子了。”

接着另一个清朗而又冰冷的声音道：“不会，这孩子很可爱，韩飞云最终一定舍不得丢下他。”

语气虽肯定，但肯定当中又充满怕感与深切的期望，似乎也无法断定韩飞云是否会收养这孩子，但是已对他寄托了全部的希望。

第一个声音又冷笑几声，道：“假如他知道，那孩子是谁的儿子，相信一定不会觉得他可爱，只会觉得可怕，怕得想一手掐死他。”

另一个声音这一次非常肯定地道：“他不会知道的，除非你不遵守诺言。”

第一个声音道：“如果韩飞云能收养他，我当然会遵守诺言，非但我不会杀他，我也不会让别人杀他，所以你尽可以放心，韩飞云决不会知道他的身世。我会耐心等，等到二十年后，再动手杀他，在他最不想死的时候杀他，相信那一定比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快意多了。”

另一个声音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你这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