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夜聊
与常人颠簸奔跑所不同,怪人虽速度极快,却丝毫没有任何起伏,仿佛是在地上滑行一般。
望着乔羽苍白许多的脸庞,怪人不由分的的掏出一枚淡黄色药丸硬塞入他的嘴中,浓郁的花香瞬间充斥在口腔之中,未几,虚弱的乔羽再一次沉沉睡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乔羽方才幽幽醒来,活动下依旧酸软的肢体后,小崽子开始细细的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此刻,自己正斜卧在一个铺着巨大虎皮的木椅之上,身前不远的阴影处一个身影正在“叮叮咣咣”的捣鼓着什么。
乔羽揉了揉眼睛,将目光从身影上移开,继续偷偷打量周围的环境,与中原的家居布置风格所不同,整个屋子显得华丽而又杂乱。
房间中挂满了用金花点缀的深红色旗帜。在房间墙面的凸处,有一个壁橱一样的东西,上面杂乱的摆放着几把扭曲如蛇的宝剑,剑鞘是镀金的,剑柄处则镶嵌着一颗颗晶莹夺目的宝石;从天花板上垂下一盏五彩的琉璃灯,灯内应该是塞着一根巨大的蜡烛,在烛光的照射下,琉璃灯精巧的外形和绚丽的色彩很是迷人,数道不知材质的门帘垂落在门前,将外面的阳光与喧嚣遮挡的干干净净。一把镶着绿宝石的短剑被人随意的丢弃在地上,五支银质的高脚杯散落在木桌之上,一小滩散发着阵阵酒香的血红色液体正顺着木桌“滴答滴答”的往下流。桌脚旁,一小堆散发着迷人色泽的椭圆形黄金制品正安安静静的堆在那里,任由红色液体滴在其上。
乔羽在泽西大陆这么长时间,第一次见到形状如此怪异、币面如此精美的制品。平日里交易的金钠加、银钠硕、铜钠豆上的图案不仅呆板而且丑陋,正面的左右两侧分别刻画了一把三叉戟和一只凤凰,反面的则是一朵蒲公英和一枚桑叶。俞枫曾拿着一枚金钠加告诉小乔羽,钱币上的四个图案是大家族的族徽。也就在这时,乔羽犯了自己在贤仁城中的第一件囧事儿。
“这只公鸡是哪家的族徽?”乔羽指着金币的一角问道。
听到此话,俞枫的眼角和嘴角同时开始剧烈的抖动,仿佛在竭力的忍受着内心的波澜。
“怎么?难道不是公鸡吗?可它明明有鸡冠啊。”
“那是凤凰,我的傻弟弟。”俞枫拍了拍乔羽的脑袋,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到眼眶中泛起泪花后才有所收敛,临走前还不忘补了句,“其实你说的没错,它确实像只公鸡。”
与金钠加所不同,眼下的金币就要精致的不止数倍了,一只精巧的画眉栩栩如生的站在枝头,嘴巴里却叼着一个骨头,背景是两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连玫瑰花刺这样的细节都不放过,显然铸币之人的手艺十分高超。
乔羽正准备再看一看金币的背面,“叮叮咣咣”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个头戴礼帽的鹰钩鼻男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乔羽紧张的咽了口唾沫,问了个所有人都会问的问题“这是哪里?你是谁?”
“你猜我是谁?我是团长啊!这是哪里?这当然是在我的行宫里了。”这个自称团长的鹰钩鼻男子说起话来颇为滑稽,自己先将乔羽的问题重复一遍后,然后再自问自答起来,同时翘着兰花指,迈着婀娜的舞步快速走到了乔羽的身旁。
“你好点了吗?”团长颇为关切的问道,同时用手指娴熟的捋了捋自己的并不浓茂的胡须,三个用胡须编制的小辫子上竟然还串了几枚银质的饰品。
乔羽没有做声,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但团长显然没有注意到乔羽的回应,自己又开始自问自答起来,“肯定没好,没经过训练就能听懂人鱼的语言,不简单啊不简单,你现在一定头疼的厉害,对吧?”
乔羽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经团长这么一提醒,他顿时觉得头痛欲裂,仿佛脑子中有一把铁锯,正“嘎吱嘎吱”的锯着他的脑髓。
虽然头疼无比,但乔羽却丝毫不想在此地久留,尤其是对面这位神经兮兮的团长,正阴森森的冲着自己笑着,还时不时舔一舔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
“你是不是想走?”团长问道。
不待乔羽答话,团长又打断了他开始自顾自的说起来。
“你肯定想走,天啊,一个这么小的孩子竟受到了这样的惊吓,让人想起来真是心痛无比啊。”说着,这位团长竟夸张的捂着自己的额头轻声啜涕起来。
“那。。。我可以走了吗?”乔羽此刻已经有些怀疑这个所谓的团长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不管他是不是疯子,乔羽都不想当唯一的听众,小恭还不知道在哪里,哥哥和墨墨姐一定急坏了。乔羽开始后悔自己今天冲动的行为。
“你可以走了吗?”团长又神经兮兮的重复了一遍乔羽的问题,“当然可以走了,但是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谁?”
“我是乔羽,我哥哥是乔木,我们是从蒲茵冰城来的。”乔羽明显不想多待,想快点回答完团长的问题后,尽快回家。
“你是乔羽?哦,当然,你是乔羽。”团长一把夺过乔羽的胳膊使劲的嗅了嗅,“哦不,你不是乔羽,你是谁?欧阳?夏侯?反正你不是乔羽!”
乔羽死命的将自己的胳膊从团长纤细的白手中抽出来,连手臂被团长锋利的指甲所划破都没有察觉,两脚一登,落地就跑。
团长吮着指甲上的血迹,望着乔羽消失的身影,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先前在台上主持节目的那个主持人匆匆从门外跑了进来,开口便问,“团长,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当然不是。”团长还是延续着以往的谈话风格,随手拿起桌上的银质酒杯,给自己斟了一杯葡萄酒后,缓缓说道,“没想到都过去二百年了,还有南宫后人活在世上。”
“什么?那小子是南宫家的后人?”主持人吃惊的呆站在原地,满脸的不可思议。
“那小子是南宫家的后人?当然,我尝过他的血,不会有错的。”
“那您还放他们走?”主持人由于太过激动而脸色发红,同时大口的喘着粗气,仿佛已经连续不断的奔跑了好几个时辰。
“放他们走?当然不是,他还有个哥哥,我想顺藤摸瓜。”团长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意犹未尽的舔了舔舌头。
乔羽拉着小恭如脚下生风一般向前飞奔,引起周围群众纷纷侧目。
“那个怪人对你说什么了?”小恭虽早已有些微喘,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没说什么,他就是个疯子,满嘴胡言乱语,你没事吧?”乔羽见并没有人追过来,便适当的放慢了脚步。
“我没事,那个主持节目的书生拦着不让我进去,说团长有话想跟你单独聊聊。”
“那条人鱼呢?你有没有发现它的踪迹?”
“没有,我原本想跟他们聊聊套出一些情况出来,但他们似乎对我很是戒备,问什么都不回答,一脸的漠然,就好像是泥人一般。想去周围打探一番吧,那个书生又一直死死的盯着我。”
“这事儿我要跟我哥说说,他一定能分析出个一二来。”
“别!”小恭坚决的制止了乔羽的想法,“我们本来就是偷偷溜出来的,现在这个点回家,肯定会被骂,你还要跟乔木哥哥说你刚才的经历,你不想活了!”
乔羽抬头看了看天,出门的时候还是万里朝霞,现在西边已升起了火烧云。刚才小恭说得对,纵使大哥万般宠爱自己,但这个点回去肯定会被骂死,在乔羽的记忆中大哥从来都只对二哥一个人发脾气,现在二哥跟毛子哥远在千里之外,大哥肯定憋了一肚子气找不到人发泄,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成为二哥的替代人物。
想到这里乔羽坏坏的笑了起来,脑海中又浮现出大哥暴打二哥后,二哥抱着脑袋哇哇大叫的场景。
“傻笑什么?”小恭有些疑惑,“你想好了没?”
“嗯,咱们不告诉他们,就说我们去城外的池塘里挖莲藕,捉蛤蟆了。”
“浑身上下干干净净,你告诉他们你去挖莲藕了?!”小恭对身旁“战友”的智商感到颇为无力。
“那。。。”心地单纯的乔羽犯了难,没想到撒个谎还这么累。
“不过这倒是不错的理由。”小恭说着便拉着乔羽的手往南走去。
“去哪里?”小恭走的方向与俞枫的府邸截然相反。
“去池塘找泥巴啊!”
“真的要浑身是泥巴吗?”乔羽颇为不乐意。
“你想被狠狠地打屁股然后疼得三天坐不到椅子上还是想挨顿骂然后洗个澡就没事了?”
“好吧。”乔羽做了个显而易见的选择。
直到月上枝头,两个小家伙才一蹦一跳的拎着个小麻袋回到俞枫的府邸。原本两人只是计划着往脸上抹一些泥巴就走,但无意中发现原来采莲子、挖莲藕也这么好玩。玩性大发的两个少年一时忘了时间,开始在池塘中打闹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池塘外的一株矮树上,一个相貌粗鲁的侏儒正忿忿不平的驱赶着蚊虫,原本就脏兮兮的胳膊上满是红肿的蚊包。
“你们去哪里了?”乔木的声音冷若冰霜。
“。。。”乔羽低着头,不安的抠着手掌上的泥巴。原本在路上就串好的供词见到生气的大哥后顿时被乔羽忘得一干二净。
“乔木哥哥,对不起,我们一时贪玩忘记了时间,以后不会了。”小恭开始变的梨花带雨。
见此情景,乔木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但语气依旧十分严厉,“你们知不知道大家多担心?”
“知道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小恭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声音都有些颤抖。
“肚子饿不饿?张妈做的灌汤包还给你们留着呢。”听到有吃的,两个小家伙顿时喜笑颜开,正欲向厨房跑去,大哥的另一句话又远远的传了过来,“今后十天,洗衣扫地,劈柴喂马,你们两个全负责!”
“他们回来了,你放心吧,一切平安。”乔木将还在大街上找孩子的墨墨拉了回来。
“他们怎么变的这么调皮!”虽然语气中余怒未消,但原本紧缩的眉梢早已舒展开来。
“还不是你这个姐姐教的好!跟什么人,像什么人!”乔木坏坏的笑道。
“你什么意思?这么说,你是不是也感觉自己吃亏了不少?”墨墨的玉手瞬间出现在乔木的耳朵旁,一看这个动作平日里就没少练习,即娴熟又精准。
“我哪敢啊!哎呀!好疼!”,墨墨的“铁钳”瞬间收紧,乔木的脸夸张的扭曲成一团,仿佛在经历着炼狱般的虐待。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乔木才表现的像个孩子,与墨墨肆无忌惮的说笑打闹,平日里他更多的只是一副漠然冰冷的面容,不苟言笑,心机叵测,在这个偌大的贤仁城中翻云覆雨。
墨墨虽早已不参与权术之争,但身处漩涡中心的她还是会或多或少的听到一些只言片语。只是随着传言碎语的增多,墨墨发现乔木真的在一点点的改变。那个在烟鬼竹林中为自己做竹笛的青葱少年,才不到一年光影,已不知不觉长出了些许华发;那个曾经爱笑爱闹心地淳厚的山间少年,不知不觉已有了浅浅的抬头纹;那个曾经被自己施舍鸡蛋的稚嫩少年,不知不觉已变成了利益幕后的权术大师。
想到此处,墨墨心疼的连呼吸都困难了许多,原本夹在耳朵上的“铁钳”松动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爱意的抚摸着乔木的脸庞。
“怎么了?”乔木扭过头去,眼神中满是关切与爱意。
“没什么,感觉你陌生了。”墨墨深情的望着面前男子如黑曜石一般的双眼。
四目相对。
两唇相接。
“我们走吧,天涯海角,四海为家。”墨墨动情的说道。
“你愿意放弃这里的一切?”乔木反问。
“我愿意!你呢?”墨墨激动的回道,却发现面前的男人面露犹豫之色,慌乱的躲闪着她的对视。
墨墨炙热的眼神黯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落寞与孤寂。
“我们都是有使命和责任在身的,不是吗?我们注定不能像普通人那样平平凡凡、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对吧?”墨墨轻声低语,仿佛是在帮助乔木解围,又似乎是在暗示着自己。
乔木无言以对,只能仰望星空,紧紧的握住墨墨的玉手,一声哀叹在这荒凉的大地上传了很远很远,久久不能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