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夏：院门紧锁

不知道躺了多久，他终于感到了后脑的疼痛，抚着后脑缓缓坐了起来。

原来自己刚才先去的小院是自己的家，后去的小院是夏可沁的家，那么，她们到哪里去了呢？为什么自己的家里住的是不相干的人，而夏可沁的家则院门紧锁呢？

纯梓摸索着扶着墙站了起来，刚才那人的一撞力道不小，自己的脊背还隐隐作痛。

对了，那人是谁啊，怎么看见自己像看见鬼一样呢？难道……难道……难道他以为自己是鬼？

纯梓倚着墙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了刚才撞自己的人是谁，那是船工小岑。

纯梓复又激动起来，看样子可以从小岑那里知道不少自己落水以后的事，这么晚了，去敲那个故人的门都怕会吓到人，算了，还是去找小岑问问吧。

在黑暗里，纯梓辨别了一下方向，向小岑家走去。

他记得小岑住的是低矮的茅草房，在他父母在世的时候，因为两人身体都不好，就没有怎么修缮过，他父母去世后，大家都还打趣小岑：“还不赶快攒钱修修房子，要不连媳妇也讨不着。”

纯梓想起往事，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来，也不知道现在小岑讨到老婆没有，房子修了一下了吗？

站的那低矮的房子前，月光倾泻下来，纯梓发现这房子跟四年前一模一样，屋顶上的茅草早已松动得东一片西一片，整个屋子摇摇欲坠，似乎随时可以倒下。屋子屋里黑漆漆的，一星灯光也无。

纯梓心里感到奇怪，以小岑的收入不像是四年都无力翻修房顶的人啊，一边想，纯梓一边敲响了小岑家的房门。

敲了好几次，半天才听见门里抖抖索索的声音回答：“朴管事，冤有头债有主，你别来找我，去找刘家小去。……等明天我买上一只鸡和纸钱烧给你去……朴管事，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纯梓听得奇怪，想想烧纸钱之说，忍不住失笑，便说：“小岑，莫非你以为我死了吗？”

屋里静了一阵，又听见小岑说：“朴管事，谁不知道你已经死了四年了，你别来吓唬我。”

纯梓听了，想着：“原来他们都以为我已经死了。”

他觉得这话颇不得劲，有点不耐烦了，蓦地想起原来小岑家的房门因为小岑常喝酒丢了钥匙老是换锁，所以后来专门设计了一下，是可以从外面打开的，这个秘密是一次小岑喝醉了酒说出来的。

门头上的缝隙里藏着一根麻线，麻线一头栓在门轴上，一头栓在里面的门闩上，出门时只要将麻线轻轻松开，门闩便落下卡在门内的木槽里，回家来，伸手拉住麻线往上一提，门闩就被提了起来，门也就打开了。

也不知道这几年过去了，小岑家门闩的秘密还依旧吗？纯梓伸手到门头上一摸，竟然摸到了那根麻线，他稍稍用力把线往上一提，门被打开了，纯梓走了进去。

小岑没想到门竟然被朴纯梓的鬼魂打开了，吓得魂不附体，缩在墙角，一动也不敢动，浑身抖成一片，喉咙里发出似哭非哭的声音来。

纯梓揉揉后脑勺，捶捶还疼的腰，在黑暗里摸到桌子，他记得桌旁有一条凳子，便坐了下去。

小岑看见那鬼魂对自己家熟悉得不得了，吓的益发厉害了。

纯梓辨认了一下屋里的环境，好像基本没有变动，小岑似乎是缩在灶旁的墙角里，他便冲那个方位说：“小岑，别怕，我真的没死。”

小岑说不出话来。

纯梓看小岑怕成这个样子，不由疑心，难道自己的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就算自己真的是落水死了，那小岑见到自己也只会误会说：“等改天我给你烧纸去”而不是什么“冤有头债有主”。

他灵机一动：“小岑，我真的没死，不信，你来摸摸我的手。”说着便站起来向小岑走去。

小岑无可再退，只能拼命把头埋在裆里，以期能躲过鬼魂的侵扰。

纯梓借着门外照进的月光，把手伸给小岑，见小岑像个缩头乌龟的样子，不由失笑：“吓唬他一下。”于是就把手伸进了小岑的后衣领里。

只听小岑一声惨叫，身子一下蹦了起来，差点别了纯梓的手。

但是，小岑感到朴纯梓摸着自己脖子的手是温暖的，他渐渐平静了下来。纯梓见状，伸手握住小岑的手：“小岑，你看，是吧，是热的吧，我真的没死。”

小岑难以置信的摸索着朴纯梓的手、手臂、身子：“是热的！摸得到骨头和肉哎！你真的没死？！”

小岑一屁股坐到地上，哭了起来，他被吓坏了。

纯梓连忙道歉说：“对不住了，小岑，我没想到会吓到你，”

然后他迫不及待地问：“刚才我先去了一趟我家，看见里面住的一家人我根本不认识，我娘她搬到哪里去了？”

小岑一颗心归回原位，这才突然想起他所知道的朴纯梓“死”后发生那些事来。

他吁了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起初，你娘听说你死了，大病了一场，全靠你媳妇照顾侍候才好起来。记得有一次我遇见韦大夫，他对你媳妇简直赞不绝口呢。”

“在你下葬以后，我就跟任老板要求去长期跑外，基本上就不回楚州来了，只是像今天这样，要等着船上货，我才回来住一晚。你看这房子，没有人住，越来越破旧了，总有一天要倒掉。”

“你干得好好的，正是要成家安定下来的年纪，怎么会想到要去跑外呢？”

“……这事说来话长了……”小岑迟疑着。

“咦？”纯梓顿时想起自己出发前忙着公事私事，想着自己很快就回来，所以留的钱也并不是很多，大概也就是三四个月的生活费，其余的都被自己拿去倒腾货物了。既然娘大病了一场，那钱很快用光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自己不是在薛家金银铺里有银子存着吗？她们怎么不去取了用呢？纯梓一拍脑袋，顿时后悔不已，自己根本没有告诉她们这件事，只能怪自己事先考虑得不周全。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你娘就疯了。”

“什么？”纯梓惊叫一声，一把抓住小岑的肩膀：“我娘好端端怎么会疯了？”

小岑疼得龇牙咧嘴：“我也不知道啊，只是有一天黄昏，我像今天一样回来住，在街上看见你娘披头散发地疯跑，一边跑还一边哈哈大笑，你媳妇在后面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旁边的人就说你娘和你媳妇都可怜啊……”

“那她是怎么疯的？”

“我也不清楚，听旁边的人说是受了什么刺激，大概是一直接受不了你死的消息吧。”

纯梓一下子坐在凳子上，自己那温柔慈爱，打扮得总是整整齐齐，嘴角总是露出浅浅笑容的娘，披头散发在街上疯跑狂笑，他简直不能想象。

“那可沁呢？”

“你媳妇啊，别提了。开始对你娘还好，后来听说就不行了，对了，她家的房子被你娘发疯时放火烧了一间去。”

“你下葬以后，刘家小想娶你媳妇，他娘和你媳妇都不答应，他在徐升镇的相好怀了他的孩子，追上门来寻死觅活的，刘家小只能娶了那个女人。”

对于刘家小的事，小岑则比较清楚，都是在船上的人，这些消息倒还灵通准确。

“后来……这话你别不爱听，你媳妇本来就生得标致，大家都说她是那种守不住的女人，果不其然，最后她终于露出了水性杨花的本性，耐不住寂寞，到飘香阁去了，说是说只是卖唱，可谁知道呢？”

“这不可能！可沁她不是那样的人！”纯梓难以置信，今晚他承受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恢复了记忆是件好事，可是随之而来的，尽是不祥的消息。

“唉，我说朴管事，这我可就是眼见为实了。”

“去年夏天我回来过一次，陪着一个朋友去逛窑子。他就说，听说飘香阁来了个师师姑娘，国色天香啊，怎么豁出去也要去睡她一睡，我说不行，飘香阁里的姑娘价钱太高，像我们这样的人就别去凑热闹了，他不干，非要去，我只好跟着他去了。”

“结果到那里一看，什么师师姑娘呀，就是你媳妇夏可沁呗。”

“那晚，我亲眼看见夏可沁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浓妆艳抹，在陪着一个肚子大大的胖官人喝酒。哎哟，你是没见到啊，她笑得那个春情荡漾哟。朴管事，幸好你没看见，要不你非得把肺气炸了不可。”

“这个，朴管事，你也别伤心，正所谓日久见人心，幸亏你死了那么一回，要不你将来可保不住要戴绿帽子的……”

小岑的话嗡嗡喳喳，如蜜蜂一般在纯梓耳边扰嚷，纯梓只觉得头脑发涨，他怎么也不能相信，夏可沁会变成那样的女人，可是，这都是小岑是亲眼看见的呀。

“那……你那个朋友，后来跟可沁……睡了没有？”一想到有别的男人抱着自己的心上人，纯梓的心里就绞痛起来。

这种感觉跟听说阿景跟文奇礼勾搭时的感觉一点也不相同，那时自己只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只想赶快去质问阿景，她为什么要背叛自己；而现在，他是咬着牙齿才说得出这句话来，好像只要小岑一有肯定的回答，他立马就要去杀了那人似的。

小岑没有感到纯梓的杀气，声音低了下来：“没有，我们连师师姑娘都没得靠近，听飘香阁里的人说了，师师姑娘开苞的价钱很高，我们这种人是没有资格参加竞价的。”

纯梓糊涂了，夏可沁不是早就跟自己睡过了吗，怎么会是处女呢？他转念一想，明白了，处女的价钱高哇，果然是个爱财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