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真名
甲板上祭祀准时开始，仿佛没有受到先前刺客突袭的影响，只是船上士兵的巡逻更加频繁，就像是在防止刺客的第二次偷袭一样。
皇上身着尊贵的龙袍牵着皇后的手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一旁的祭司嘴中低语着什么，随后双手张开，朝着江水，高声朗诵着祭祀词。
皇上身后站着的是赵岩以及其他几位王爷，往后是宫中少数几名妃嫔，再往后就是大臣们，之后是大臣的亲属，文翎与路飞灵就身在其中。由于站得太过靠后，文翎并没有听清前面祭司说朗诵着什么，却觉得这样的场合极其有趣，至少是在21世纪从未亲眼见过，更未亲身感受的。她伸着脖子，踮起脚，想要将前面的祭礼看得更加清楚。无奈前面站着几个身材高大的妇女，愣是将她的视线挡住，除了透过前面两人的空隙看到站姿如松树一般笔直得赵岩外，什么也看不到。
文翎默默叹了口气，挪开了视线，看着身旁揉着肚子的路飞灵，关心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路飞灵苍白着脸摇头。
今天路飞灵晕倒后，文翎与云飞将她送到船里的一个屋子里，让她在里面休息着，云飞因刺客的事，先行离开，只留下文翎一人。文翎亲手打来水给路飞灵擦了擦脸，擦完之后就一屁股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床上的人。
她不知道要怎么照顾人。就算她不是古代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也是现代集团的千金，很少会有照顾别人的机会。在家时，一般有什么事，都是爸爸雇来的女佣给帮忙解决；女佣不在了，很多事情都是秦然在照顾着她。用秦然的话来说，就是苏小悦少了他，就只会给别人添麻烦。苏小悦除了能够给身边的人提供美食外，确实只有提供麻烦的份。只是因为当初沉迷美食，很多事情都不想去做，就连发胖也没想过要去减肥，满脑子都是：食为大，我弃之。若不是这样，当初也不会进了医院，更不会到了这儿。
而现在，床上的人尚未苏醒，她连给她提供美食的机会都没有。无法提供美食，她又要用什么办法来照顾她呢？接下来又要怎么做呢？苏小悦眉间透着无奈，脑子一片空白。好在这时门口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姐？你没事吧！”应凌快步走到文翎身边，拉起文翎左看右看，文翎摇头道：“没事没事，我挺好的，你没事吧？”
“我也没事，”应凌一低头，就看见床上的路飞灵，“路小姐怎么在这儿？她怎么了？”
“诶，我也不知道，好像给踹晕了，你给看一看，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是。”应凌走出门，端来一盆温水，将布巾打湿后，走到路飞灵床前，伸手将她身上的红色罩衫脱下，继而轻轻解开她的腰带。
“小姐，你能将我怀里来的药膏拿出来打开吗？”文翎闻言，伸手将药膏取出。听小凌子说，她见路飞灵脸色有些苍白，怕是被踹出淤青了，也有可能是内伤，所以得先涂个膏药看一下。文翎见应凌拉开路飞灵腹部的衣服时，就见她左侧腰上果真有一大处淤青。
“好疼！”文翎心疼地伸手，想要摸一摸，但被应凌拦下了：“小姐帮路小姐涂下药吧，这药效果很好，涂了之后淤青消去的会比较快一些。等回去后，再找个大夫看看有没有伤到肝脏什么吧。”文翎接过药膏点了点头，心中有一个小小的疑问。为什么应凌身上会有消除淤青的药膏？她瞥了应凌一眼，想起之前在文家的待遇，反应过来了应凌带药膏的原因，心中隐约有些心疼。
她收了收思绪，将药膏均匀涂抹在路飞灵的淤青处后，便让应凌去拿些许吃的过来。在刚才的一通折腾后，她已经饿得快没力气了。
应凌离开后，不一会儿，路飞灵就醒了。她捂着腰，觉得那儿又酸疼又清凉，“是你在照顾我吗？”
“还有应凌，我可不会照顾人。你还好吗？”
“还成。”路飞灵起身穿好自己的衣服，准备离开。“你去哪儿？小凌子待会就要拿吃的过来了，你不吃了再走？”
“不了，我爹没看见我会担心的。”路飞灵摇了摇头，越过文翎就出了门。
直到现在祭祀开始，文翎才再见到她。她看起来还是没有缓和过来，还是一脸的苍白，显得有些无力。文翎伸手扶住了她，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们偷偷溜走吧！”路飞灵有些惊讶地看向她。没想到传闻中知书达礼、乖巧懂事的文家大小姐竟然会在祭祀典礼上跟她说偷偷溜走这样的话。要是被发现，一旦追究起来就是个大不敬呢。
不过……
倒也是个不错的提议！
两人达成一致，弓着身子，从另外一旁悄悄离去。
此时天色早已暗沉下来，黑漆漆的一大片，笼罩着江面的一角。之所以说的一角，是因为文翎与路飞灵所在的位置正好只能看到这处没有亮光的江面，与甲板上祭祀活动的庄严明亮和岸边上小镇的灯火通明形成鲜明的对比。文翎扭过头，瞥了一眼甲板方向的正前方的江面，江上因为飘荡着看不清的船只，船只上的灯火忽隐忽现，像极了在江面上闪动的点点稀星。
“你跟传闻中的不太一样。”路飞灵依靠在栏杆上，忽然对文翎这样说道。
文翎讪笑道：“千千万万个人眼里有千千万万个我嘛，怎么会一样？”
“也是。”路飞灵瞥了她一眼，“不过，说实话，你总给我一种身体与灵魂不是同一个人的感觉，好像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样。”
文翎心中一惊，歪过头看向看不清的江面。路飞灵的这句话着实吓了她一跳，但平复了心情，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好惊吓的。自己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灵魂与现在的这具身体也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人。这些都是事实，被人看破也没什么。再说，路飞灵只是感觉，尽管她的这个感觉很准确，然而感觉这种东西，其实也跟信神信鬼一样，信则有之，不信则无，只要稍微一否认，感觉自然就会随着这个否认的答案渐渐消去。
只是，文翎扭过头冲着路飞灵笑了笑，不作回答。她突然间不想否认那句话，但也不能承认。她不知道她承认了会有什么后果，古代是个相对迷信的地方，她可不知道一旦自己承认了，这里的人会不会将她认作是孤魂附体之类的，或是说觉得她中了什么邪，生了什么病，以至于脑子不清楚。回想一下，自己在这里似乎生活了挺长一段时间，至少也有一两个月了。可是，她对这儿还是不够了解。要不是没见过他们聚气成云，御剑飞行什么的，她或许还能想象这是个修真世界。但是，这儿就是一个与其他朝代无异的国家，没有什么法术和仙人，都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唯一神奇的大概只有江湖与武功吧，这始终能够给苏小悦一种新鲜的感受。在没有网络的世界，苏小悦勉强生活；在没有美食的世界，苏小悦艰苦生活。不管生活怎样让她无法适从，她都用文翎的身份过了下去，至少她还活着。她不知道一旦她说出自己来自未来，承认了自己不是文翎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在未知的世界里，做什么都是未知的，只有尽力保持住最原本的状态，暂时不作出其他改变就好了。
然而，长时期下来，她愈发想要告诉别人，她的名字是苏小悦，也只是苏小悦，她不是文翎。这种感觉在她骗女刺客的时候尤为明显。没错，就是骗。很奇怪吧，当你告诉别人自己的真实名字时，却感到了隐瞒的味道，谎言的气息，仿佛苏小悦这个名字就是捏造出来的一样。她莫名感到恐慌，那种短暂的陌生感，给她带来了些许不安。如果今后不能提起自己的名字，那么，在漫长的岁月里，自己是不是连名字都会失去？
想到自己已经离开了原本的世界，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失去了爸爸，失去了秦然，失去了在原本世界的一切，就已经够悲惨了。倘若连自己的名字也一起失去，那她恐怕会忘记原本的自己吧，那时就连思念也无法穿过时间传达给思念的人，因为，那时的自己，必是无所思念了。
他们说，名字是一个人的代名词，每个人都可以叫这名字。但他们又说，名字是一个人的灵魂，没有名字的人就没有灵魂。苏小悦的内心深处愈发想要告诉别人，她不是文翎，而是苏小悦啊。
江面沉沉，看不清水波荡漾。一阵寒风刮过，两人同时拉了拉身上的厚重的斗篷，路飞灵的肚子咕噜地叫了起来，“刚刚醒来没来得及吃饭，现在倒是饿了。正好可以去找点东西吃。”
“路飞灵。”
路飞灵向前走了两步，叫听见身后文翎喊着自己的名字。
“我可以相信你吗？”
“什么？”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嗯？”
文翎抬头，瞥了眼身后的江面，依旧是沉沉的样子，不起波澜，或是不见波澜。她还是想再说一次自己的名字。她，害怕忘记自己。
“你知道吗？你的感觉，或许是正确的。”文翎的发丝随着江风的吹拂，微微有些凌乱，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有些不真实。她说：
“我不是文翎，我是苏小悦，来自21世纪的苏小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