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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作者:憬悟 | 发布时间 | 2017-05-19 | 字数:14154

第十章

一场莫名的大火烧掉了田里的麦子,急火攻心的周老太爷连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离开了人间。大家七手八脚的给周老太爷换上道氅云履寿衣的时候,夫人沈菊仙悄悄的摘下了老爷身上的仓房和箱柜的全部钥匙。

周老太爷出殡,周家三个大院和牌坊里居住的人们都来送行。老太爷一辈子诗书达礼,人员关系极好,哀恸和缅怀的乡邻主动前来送行的场面十分风光。老太爷身披道氅,足登云履,安详的躺在十六个人抬起的棺木里。大院里临时搭起的大幡门,法师高坐法台,诵经声、鼓乐声交汇于耳,场面宏伟而庄严。

出殡时,马天星送来一幅最高大的夺眼醒目的孝幛,并在周老太爷的灵柩前三跪九磕头的给周老太爷行了大礼。朱老三和蔡宝芝夫妻双双的来给周老太爷感恩送行,并给自己的孩子“大鬼丫头”的头上戴了一顶白麻上面有红点的孝帽。凄凄惨惨哭哭啼啼,谁也无法断定那场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孝子周重文左手“接引幡”,右手“哭丧棒”走在灵柩的前面,棺木两边的白练,由送殡的乡邻牵引,近二百人的送行队伍在缓缓行进中离开了大院。沈菊仙呼天呼地的哭的晕天黑地,是又有了身孕的媳妇彩萍扶着周夫人给周老太爷送的行,和她们走在一起的还有周老太爷的堂弟周士章。

周士章和老爷周士富年龄相差很多,然而他们是周家祠堂同一辈分上的兄弟,周士章的实际年龄和沈菊仙差不多,当年大夫人逼着周老太爷纳妾时,为了提高沈菊仙门当户对地位相等的体面,特意安排没有父亲的沈菊仙在周士章家转了一个弯,住了三周之后,才一顶小轿把菊仙送进了周家大院。

周老太爷安葬之后,夫人菊仙常和周重文提说:“家里空房多,留一间空房给你堂叔住,当年妈妈嫁到周家之前在他家住过,他爹死了之后,他很困难,住在祠堂的房子破烂不堪,让他卖掉那间破房子住到我们一起来吧。”

孝顺听话又不多问一个为什么的周重文没有提出任何反对的话,只有吴妈的两眼里流露出了一丝不安。

过了端午,过了江南的梅雨,赤日炎炎的夏天来临了。

炎热,连穿一件背搭子都嫌热的季节。拖着长舌条趴在屋阴处喘气的狗连摇尾巴的殷勤都没有,绕大院的小河塘水草尖上停着的红蜻蜓一动不动,在烈日的照射下微微颤抖着红而发亮的薄薄的翼翅。

周家大院门前的马路上连行人都被热浪蒸发的不见了踪影,天上飞的鸟儿也不知道躲到了什么阴凉去处了。沈菊仙房间里大门微闭,阻隔着热浪的侵入。发挥着抗热功能的大青砖地面,小瓦密排的屋顶,在酷热中发挥了冬暖夏凉的优势。

穿着大裤衩的周士章紧偎着坐在太师椅子上的沈菊仙,这个因家道衰落一辈子没有成婚的“堂兄弟”周士章,双手捧着菊仙的一对没哺过乳的乳房,敞开在衣襟的外面。被撩拨起来的性欲忘了人间的羞耻,忘了夏天的炎热。

沈菊仙那充满爱意的急迫眼神射出了火一般的烈焰,这烈焰能熔化一切男人的铁骨钢心。菊仙毫不躲避的全身袒露,周士章的手摸到哪,哪就好像有电流通过,这电流把菊仙的淫心激活了,末梢神经的兴奋也激活了,性爱的需求更是激活了。她的脸颊重新荡起了青春的红晕,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了强烈的渴望,她的身子松得异常的酥软,她的心跳的狂烈,她的呼吸让他觉得她有迫不及待的需要。

周士章把玩着沈菊仙的两只娇小玲珑的“三寸金莲”,又是“宝贝肉”又是“心头肉”的揉在掌心里含在口腔里百倍疼爱的哼哈,然后把菊仙两条玉白的大腿搬放在太师椅的两边扶手上,整个丰满的下半身全部突显了出来。周士章屁股对着房门,菊仙仰卧在椅子里,腾空的双手即够不着而又想拽着周士章而在空中乱舞,喘气嘘嘘发出了兴奋的嗲声。这是周士富周老太爷一辈子都没有让她达到过的高潮和满足。

沈菊仙是健康的女人,是充满性爱的女人,也是贪欲的女人。

二十岁的时候嫁给已知天命之年的周士富,由于是浙北平湖一户破落地主家的女儿,父亲因为欠下赌债无法清还而一根绳子送走了自己,母亲为了还债,向周家索要了高额的聘礼。周家大夫人因为从来没有怀过孩子,她为了周家的香火,所以逼着周士富纳了妾。

陈旧而整洁的院落里飘散着浓烈的醋味和香糟卤的气味。头上插着小白花的沈吴氏满面死去丈夫的哀伤愁容和重振家业的坚定,她带着一儿一女整理着院子里的三口小糟缸,把被醋浸泡过的蛋壳已软化的鸭蛋,小心翼翼的从醋缸里捞了出来。

“手脚轻点,不能搞破,破了蛋壳的蛋不能做糟蛋。”沈吴氏一边捞蛋一边告诫两个孩子“你爸走了,他把自己的生命赌输了。一个愿意用生命偿还赌债的人完全可以远离赌博,你爸是被人设圈套赌输的命。但这个家不能毁,这三口小糟缸当初是外公陪嫁给我的,是这个家重新站起来的希望”。

两个孩子听话的跟着母亲学做糟蛋的方法,糟蛋是平湖特产,是需要掌握醋酸、掌握浸泡时间、没多少人会做的特产。

母亲用不容商议的口气对沈菊仙说:“你嫁给周家,也是为了沈家重新站起来,不要哭哭啼啼,也不要责怪母亲,从小让你裹足,就是没想让你为吃饭而奔波受累,小脚的女人,都是大家闺秀的女子,是指望嫁给一个终身不需劳累种地的有钱人家。”

裹着三寸金莲的沈菊仙眼睛里滚着泪珠,咬着嘴唇不说话。

“无论是家还是国,危难动乱的时候都是女人先牺牲而拯救一个家的,何况周家的老爷只是年龄大了一点,是妈妈没办法的办法。你出嫁了,你爸的欠债还清了。你弟弟还小,妈妈要用这三口糟缸,带着你弟弟重新恢复沈家的祖业”。

和母亲同样心中有主见的沈菊仙没有违背母亲的意愿,只是把“后面的路我自己走”深刻在自己的心里。

周夫人好不容易托周学懋帮助从远乡找到了沈菊仙。然而要面子的周夫人更想要门当户对的不沾晦气的体面,她不能把一个赌输掉性命的“吊死鬼”女儿带进周家大院。周夫人把自己的盘算告诉了周士章的父亲周学懋,同时给了周学懋一大笔钱,要求周学懋到时候把沈菊仙装饰的风风光光的“兴旺人家”的女子抬进周家大院。因而把沈菊仙娶进来之前先放在周学懋家过渡,说成是周学懋家的远房亲眷。

周夫人为了周家的体面,机关算尽,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短短的二十天的时间,青春靓丽的沈菊仙看上了周学懋潇洒倜傥的儿子周士章。沈菊仙是有准备的,她具有父亲用生命赌输赢的冒险心理,是敢拿生命赌青春的姑娘,她更具有母亲临危坚毅的性格。与其和一个比自己父亲年龄还要大的老头做夫妻,不如像自己的父亲一样去冒险赌一把人生,把姑娘第一次的青春献给一个年龄相当的青年。

沈菊仙匆忙搭上的爱情之舟,火辣而大胆。

自从沈菊仙进了周家大院嫁给了“已知天命”的周老太爷,她受够了周老太爷只能用手摸摸的那种难受,好不容易让周老太爷“顶”起来一次,还没怎么沾边,周老太爷已经力不从心而“落花流水”了,变成了一条扶不起来的“死虫”。

沈菊仙忘不了和周士章第一次躲在柴房里的偷情,那场先是羞怯慌乱,破身后爆发出来的炽热、饥渴、激荡、舒坦的肆无忌惮的任性,她紧抱着周士章爱着、动着、舞着的一场缠绵,随后的日子便是进了周士富那个没用的“死虫”的心冷的日子,青春的躯体忍受着心火的煎熬,终于在周士富“翘辫子”后又一次得到了放开手脚的燃烧激情。

心火急燎的周士章忽然觉得背后有动静,心里一阵紧张,凉意一下子熄灭了欲火,他歇息下来说:“好像门没关严?”

沉浸在久违重逢的欲火里的沈菊仙,只是用眼角瞟了一眼虚掩的大门,心急火燎的说:“没有什么事,快点,别停下来,再停下来我都老了。”娇嗔嗲嫩的声音完全忘了自己裸露的肌体,忘了寂静凝固的时间,忘了这是门门相通的周家大院,更忘了没有关紧的门外还有人走动的脚步声。

从周士章进到菊仙的房里,怀抱着才艮的吴妈在厨房里就焦急的像热锅上团团转的蚂蚁,她怕出外办事的周重文这时候回来,她也怕挺着肚子的阚彩萍这时候从床上起来,然而她更希望这时候周重文能够回来。吴妈希望这个家平安无事,吴妈更希望这个家里不能出现伤风败俗而让周重文尊严损伤的丑事。同时,吴妈也不希望这件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因为老爷不在了,她想让别人知道沈菊仙对老爷的不忠。

怕别人知道、又怕别人不知道,犹豫两难的吴妈焦急万分。

还在睡梦里的阚彩萍做了一个恶梦,她梦见房梁塌了,她拼命的用身体去顶着,突然一道宝剑般的闪光,一团光球从屋顶向天上文阙星的方向闪去,在光的终点像砖块堆放的全是书籍,还有一张长条形的老爷书案,只是书案从中间折断了,书本纷纷的从天空中劈裂扒拉的砸了下来,她感觉到砸在她肚子上了,并且还疼了一下。

彩萍在惊恐中醒来。一场恶梦,一身虚汗,彩萍侧身缓缓的手扶着床沿坐了起来,把两条腿垂放到床沿,让怀孕的肚子轻松了一点。

门外起风了,木板格子的窗户发出了“吱、吱”声响,屋外的天空翻腾起了乌云。

重文不在家的日子,彩萍挺着怀上二胎的肚子,检查着各处的门窗。她走路很轻,她怕走路的颠动震动了婴儿的胎气。

彩萍走到婆母菊仙的房门口,用手轻轻的推检门户是否关的严实。

欲火心急的周士章没有把房门关严实。他裸露着屁股,托着菊仙大腿的两条手臂紧扣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全然没在意门外多了一双惊愕的眼睛,被挡着视线的菊仙随着晃动的频率发出有节奏的嗲声。年轻婆母不堪入目的一幕,阚彩萍从心底下涌起了一阵恶心,她脸红的差点晕倒。

彩萍急转身欲赶快离开,她突然发现吴妈站在厨房望着自己真在拼命的挥手,彩萍一阵慌张,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丢人事一般的慌里慌张的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被代代相传,陈陈相因,谨小慎微的做人浸染过灵魂的阚彩萍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惊悚颤抖,这个祖上有过道德牌坊的人家,这个心目中的婆母大人尽有如此不堪的放荡,阚彩萍心目中的至尊牌位倒塌了。

乌云翻滚,白天被笼罩在阴暗之中,突然“咔嚓”的一声惊雷,一道巨大的闪电像利剑劈向了苍茫大地。一时间,电光火石,雷霆万钧,狂风夹着暴雨,雷电披着闪光,威势凌厉的横扫着颤抖的大地。

接地的雷声排炮般的惊恐,震撼着庭院屋宇,倾盆的大雨决堤般的呼响,洗刷着阡陌田野,狂风中摇摆的大树在拼命的抵抗着暴雨的冲刷。

这是周老太爷去世的第一个夏天,一场雷雨的肆掠,密急的雨幕里,一声沉闷的声响,历经数百年的周家牌坊终于轰然倒塌了。

阚彩萍惊慌失措的心怦怦直跳,她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她看到不该看的一幕。厨房里的吴妈则“阿弥陀佛”的稍微安心了一点,吴妈知道有人和她分享了这个家的秘密,而这个秘密的分享人必须是亲眼所见而不是语言所能传播的,然而在吴妈心里这个秘密最理想知道的人选应该是阚彩萍。

深宅大院的书香人家最怕乡邻知道不可告人的秘密,尤其是关乎仁义礼廉耻的秘密,而一旦有消息外露,被怀疑的泄露人首先是家中的保姆、近伺或者佣人,吴妈真是由于有这样的担心,所以当彩萍撞上秘密的时候吴妈反而觉得有一种轻松的释怀了。

然而知道秘密的阚彩萍却掉到了不能说出口的尴尬与不安之中,尤其是婆母的不雅之事,略微值得庆幸的是她发现了婆母和表叔的苟且,而表叔和婆母却没有发现自己。

狂风暴雨后的空气,带来了短暂的清凉。

在外办完事的周重文心情轻松。家里的部分土地包给了种菜的菜农,城市包围的几亩土地种庄稼已经没有指望了,不管是水稻还是小麦,成熟时就是一把烧草,说不准的“天灾人祸”的事情还会发生,只有包给菜农心里才有点踏实。

其余被“乡下人”占据搭房的土地已经谈好了每年支付租金的画价签约。

困难麻烦的事真在一件一件解决,事情真在往好的方面发展。然而今天的晚饭气氛有点不自然。

吴妈摆好了晚餐的饭菜,沈菊仙还和往常每日三餐一样,恭敬的在花梨木的案台上给周老太爷的灵位前放了两碟子小菜一杯水酒,还给周老太爷上了香。

彩萍今天看婆母的虔诚,再看周士章坐在以前公公周老太爷坐的那把黄梨木的太师椅子上,心里有了假仁假意的感觉了。以前公公周老太爷坐在那把椅子的时候,像个长者,像个家庭的核心,有高山栋梁的气势。今天看周士章坐在那把椅子上简直就是一种沐猴衣冠了,彩萍心里有一种怎么看都说不出的不舒服的别扭,心里好像堵着一口浑浊不堪的肮脏气,一点食欲都没有。彩萍除了哄了一下大儿子才艮,基本就没有说话。然后借口身体不适,连眼皮也没抬而有意的躲闪了出来。

周重文没有异样的感觉,照样吃自己的晚饭,或许他还觉得周士章和母亲坐在一起还有点年龄相当的感觉,感觉像一家人了,感觉自己像个儿子了,而不是周老太爷在世时的那种像“祖孙三代”的感觉。

然而周重文还是感觉到彩萍连眼皮也不抬说有点不舒服的表现和往日有所不同。周重文很快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关心的问彩萍:“怎么?你不舒服?”

“没有。”彩萍挺着大肚子崴在床上淡淡的回答。

“那就早点睡吧。”累了一天的周重文也想早早的睡下了。

彩萍告诉重文:“今天做了一个恶梦,梦见周家的牌坊倒了,结果电闪雷鸣的时候它真的倒了,你说灵验不灵验?”

重文今天有点累,在床上放平身体说:“太巧合了,这牌坊我们周家没人能说的清楚是猴年马月建造的,年代远了,没有哪个周姓的后代去修理过,牌楼早就开裂了,早晚会要倒掉的,没砸死人就不错了。不过今天的雷声也太怕人了,山摇地动,就像在脚底下炸响一样,西边的洋楼也震塌一面墙角,真得是天庭震怒,一道闪电接一道闪电的劈向地面,震得大地都摇晃了。”

说完这话,重文多少还是有点唏嘘无奈的说了一声:“老祖宗的牌坊,稀世古董呢!传了多少代了,周姓子孙散落各地了,连祠堂都没人过问了,祠堂、牌坊都要花银子维修,谁愿意出头呢?何况这地方已经不是老祖先的歇浦了。没办法,倒了倒了呗。”

“祖先的歇浦是什么意思?”

“相传在战国时,这地方是楚令尹黄歇来到这里治河,他不辞辛劳带领百姓疏浚治理,使之向北直接入长江口,一泻而入东海。从此大江两岸,不怕旱涝,安居乐业。人们感激黄歇的恩德,便将这条大江称作黄歇江,简称黄浦。后来黄歇被封为春申君,便又名春申江。我们的对面最早的小镇就叫歇浦镇。我们周家是谁第一个到这片土地上来的?第一个人是谁?怎么来的?来了以后干什么的?早就没人知道了。据说这一带周姓人家和我们都是一个祖先。至于牌楼是哪个祖先留下的?我父亲都说不清楚。”

彩萍知道这个根底周重文也说不清楚,她朝重文翻翻眼睛还接着原先的话说:“我还梦中见到了宝剑,是闪电的宝剑。还梦见书从天上砸下来了,砸在我的肚子上,肚子还疼了一下,会不会暗示你们周家的后人要弃文从武了?”彩萍若有所指的说着。

周重文翻了个身,有点不想回答的说:“祖先都说不清楚了,梦能说清楚什么呢?”

彩萍无法说出白天看到的事情,东扯葫芦西扯瓢的说:“朱老三一家六口大人小孩挤在一张床上,那么小的地方,他老婆怎么又怀上了?”

“哎,穷人就这样,老少三代住一房、夫妻子女挤一床,这事情多了去了。”

“他们两口子做那事,一个床上的孩子会不知道吗?”

彩萍还想说些什么暗示的话语,然而望着身边疲劳的丈夫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彩萍也不再言语了。

吴妈心情有点轻松了,周家多年隐藏的秘密让关键的女主人知道了,多年来这个心惊肉跳的秘密从她的心里转移出去了。

同时,接下来的吴妈又有了新的紧张,因为吴妈是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沈菊仙每次说去感谢当初在周学懋家留住时的款待,来回探望都是周士章接送,有经验的吴妈早已从他们交流的眼神里面感觉到了什么。所以每当增加一个知道秘密的人时,吴妈都会有这样的紧张。这种感觉后来从朱老三进周家打工时她更有莫名的紧张了,这种紧张感也是朱老三神秘的眼神回传给她的,因为她发现朱老三望着沈菊仙的背影有一丝神秘的奸笑,似乎知道了什么秘密似的奸笑。

从不言语多事的吴妈问彩萍说:“少爷昨天的事情都办妥当了?”

彩萍躲闪着吴妈的眼神回答:“办好了,吴妈。”

“好,办好了就好,签约和地契都在你这儿?”

“重文都交给他妈妈了。”

吴妈话外有音的提醒说:“你们都快有两个孩子了,重文能自己当家了。”

吴妈的话今天的彩萍心里已经很清楚了,重文是喝吴妈的奶水一手领大的,她对重文有特殊的感情,有母亲般的呵护,她害怕外人进来干涉家政引发财产之争会对重文不利,她更怕外人在重文背后对周家说三道四。

彩萍已经体验到了吴妈的心事,她皱了一下眉头:“从他父亲去世,一直是他妈掌管家产的,重文一时接不到手。”

吴妈也是知道的,周老太爷一死,沈菊仙不是什么“重文大了,该给孩子当家了”,而是迫不及待的从周老太爷身上把全部钥匙先拿到了手。

彩萍会意的看了吴妈一眼,话中有深意的说:“谢谢吴妈,我会让周家稳定的,也会想办法让重文当家的。”

看到不该看到的事情后的彩萍,心里也担心这个堂叔进门会否带来节外生枝的变化?婆母会否带着周家的钱财重新嫁给他?因而免不了经常在重文面前提醒重文:“你堂叔在你父亲在世时根本不常来家的,现在怎么还在家里的空房子里住上了?”

重文是没办法回答彩萍的疑问的。彩萍也不会把疑问的真正意思说出来的,她不能说婆母和堂叔不堪入目的那件事,一个说不出口,一个不理解话意。

管着周家大院财产的沈菊仙从不让重文知道家中现金的多少,她甚至连周老太爷丢下的账本也不给重文看上一眼,甚至有时去收周老太爷在世时放出去的租金账款之类的事都让周士章去处理。

周家人各有心事,然而斯文老实的周重文从不过问家中理财的事,甚至把自己订来的出租收款的契约一起交给了母亲。

周家大院里依然和过去一样生活的平静安详,只不过是死去的周老太爷抬出去了,换了一个堂叔周士章走了进来,尽管族姓里有过疑惑的眼光,但周家大院里没有异常的声音自然也就摒弃了一切猜疑。

温顺娴静的阚彩萍随着身体的越来越重已经无暇顾及心中之忧了,她要准备迎接第二个孩子的诞生了,彩萍无精力过问,吴妈也从不提起,周家大院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依然生活在表面平静和体面之中。

数百年的牌坊倒塌了,牌坊下的人们依然习惯把这地名称作周家牌坊。

居民年复一年的循规蹈矩的延续着往日的生活,只是住户增加了,渐渐地自然的形成了一条生活小街,小街上挤满了摊贩,有澡堂子、理发店、有修油布伞、吹小糖人的,有补碗、磨刀、爆炒米花的,还有箍桶、修盆、弹棉花的、中间还有一个百多人的大戏园子,街面上时不时还有走江湖的艺人来卖卖狗皮大药膏以及拉西洋片带玩小木偶人的西洋镜。

小街渐渐的热闹起来了,街南面已经有成片的新公房出来了,老住户和新来的住家都习惯自然的沿用牌坊的地名而叫“牌坊街”了。

男孩们依旧在空闲变窄的场地上钉铜板滾铁圈、飞糖纸片扔砖头块,没有铜板的孩子还在玩一对一互相单挑的斗鸡腿。女孩们在房前屋后的空场地还是玩跳皮筋踢毽子,或者在地上画方格子的线玩造房子的游戏。

快乐玩耍的孩子们仍然唱着往复循环的儿歌:

癞痢背洋枪,

洋枪打老虎,

老虎吃小孩,

小孩抱公鸡,

公鸡吃蜜蜂,

蜜蜂叮癞痢

牌坊西边的水塘干枯了,部分家庭主妇们转移到周家大院后面的那段死水塘里刷马桶了。水塘边,除了马桶划子搅着贝売发出一阵阵“刷哗啦、刷哗啦”旋转的噪声,还有女人们盘嘴的偷笑声以及传播稀奇古怪事件的尖锐放浪的大笑声。

牌坊的早上依旧延续着自然形成的生活习俗。然而周家大院里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件真在悄悄的逼近。

阚彩萍做上了两个孩子的母亲,相夫教子,过着平静的生活,只是对婆母的那块心里的疙瘩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接受了,她渐渐的开始理解并且同情婆母了,并且越来越感觉到丈夫周重文越来越像他家的堂叔周士章了。

时间能淡忘人们的记忆,在淡忘中纠集的心态也慢慢的释怀了。阚彩萍也不想去弄明白这个有牌坊的读书人家怎么也会有“错了种”的事,然而反正只要是周家的后代,不出“周”姓的范围,只要丈夫周重文对她的爱心不变,她甚至都有点同情婆母“老夫少妻”之间的痛苦了,同是女人,彼此是最能理解女人的痛苦的,她既反对为“牌坊”而殉葬的女人,也反对不维护“牌坊”而放荡的女人,只要婆母没有另外的绯闻,阚彩萍反而默默的成了婆母的维护者,她把当初看到的一幕深藏在心底了,她用同情仁义的心态维护着自己心目中的那块尊严完善的“牌坊”。

周家是读书人的后代,七情六欲中没有丢失仁义礼廉耻的传统,一时的冲动不慎并没有丢掉读书人的体面。

时间在依旧平稳而淡定的生活中悄悄的流逝,十年的春夏秋冬,就像舞台上的布景转换在瞬息之间。

吴妈要走了,年老的吴妈要回自己的乡下和儿子去生活了,临走的那天晚上,吴妈是自己去重文的房间话别的。

两个已有十岁上下的才艮和才钧一口一声的“奶奶别走”的挽留,吴妈流下了难舍得泪,三十多年的“奶妈”要回乡了,重文望着吴妈花白相间的头发,这个一生保护着自己的奶妈,他从心里有点不舍,他嘴唇有些颤抖了:“吴妈,我会去看你的,你别忘了捎信来,回去有什么不习惯你就回来,你老了,你回乡下去我心里挺难受的”

吴妈也老泪纵横,她心里特别的清楚,重文已是大人了,她必须告老还乡了,自从周老太爷走了之后,她在周家的地位已无关重要了,周家的土地也无需周家人自己去耕种了。特别是周士章“借住”了一间房子稳定下来之后,吴妈更想早点离开周家大院,也多亏彩萍发现了这个家的秘密,她的心里才有了不孤独的欣慰。

然而真的临辞告别,吴妈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她心里明白,自己虽然是抱着重文长大的奶妈,所花的心血再多也没有血缘的深厚,此地毕竟不是她的久留之地,她已渐显多余,他必须像朱老三一样,活儿干完了,该离开周家大院了。

吴妈捏着彩萍的手,手指暗中用劲的关照彩萍:“重文忠厚老实,你贤惠通达,万事体谅。你们是一对恩爱夫妻,这是我最大的放心,你们是能当好这个家的,我老了,我回乡了,万一我没有了,在天上也会关注你们的”吴妈流泪了。

彩萍知道这个紧贴城市有几亩土地的人家已经被挤的不再富有了。

土地流转的过程中,有土地的人家,往往不是一下子卖完的,真的是一次性大面积卖完就转化成资本了。扩展的城市,土地买卖完全被控制在征地商的手里,他们是上半年买进一亩地,下半年又买进几分地,是征地商用零打碎敲的战术,根据需要像切蛋糕一样一块一块切掉的,而零打碎敲的收入都在平时的日常开支中贴补家用了。小户人家只能卖地换房,而征地商伙同官府发着土地的横财。

其次,周老太爷死了之后婆母沈菊仙并没有长留吴妈的意思,亲养的母亲和哺乳的奶妈之间有难以弥合的缝隙,更何况随着城市进一步迅猛扩展,周老太爷时期种田雇用的工钱现在已经无法用人了。

彩萍只能竭尽自己所能的拿出一点积蓄表示自己的心意。彩萍心里很清楚,吴妈走后,厨房将是她长期驻守的地方了。

彩萍对吴妈说:“是你领大了重文,还带大了我们的孩子,在你做奶奶的时候却要离开这儿回乡了,以后,我们尽所能的会去关照你的,周家上上下下你是最了解的,我们过得很平稳,我要向你吴妈学习,永远平稳下去,平稳就是幸福。”

吴妈紧紧拉着彩萍的手说:“你是好媳妇,我能放心了。吴妈相信你,一个通情达理的好媳妇能稳定一个家。”

鬓霜斑白的吴妈和彩萍相拥而泣的泪别一场,才艮和才钧也哭得和泪人一样。

星转斗移,时间在四季变化中逝去,悄悄逼近的突发事件意外的来临了。

连续生过两个孩子的彩萍没有想到间隔多年后又怀上了一个胎儿。向“不惑之年”迈进的她感到一阵心慌和脸红,甚至还有点羞涩,但心眼里感觉还是甜蜜的,因为她想要一个女儿,而此次怀孕和往常大不相同,她竟然没有什么任何受孕的反应。

怀才艮和才钧两个男儿的时候,她有激烈的妊娠反应,吐、不思饮食,甚至还想吃酸的东西,这一次却一点没有征兆,与前两次不一样,等到明显感觉时,她心里一喜,因为老人们说过,母亲怀上女儿反应甚微。这个悄悄来临的孩子应该是个女婴。

祸福同行。围着厨房转的彩萍在等待着幸福来临时,祸也悄悄的逼近了。

深秋的天气,有点阴沉,满天是厚厚的、低低的、灰黄色的浊云。今年北方首次赶来的北风呜呜地吼叫,来的匆忙、来的猛烈,肆虐迫切的想早点拉开冬天的大幕。

刚从大木桥赶来的朱老三心急气喘的敲着后房的窗户门板,口里大声急促的喊着:“重文、重文”

朱老三是挑着糖挑子从田间小路奔跑着赶回来的,他都来不及绕到院子的前门,就在房后敲响了窗板。

急促的敲打声预感着不祥,彩萍挺着肚子急急忙忙的跑来开窗,问慌张的朱老三:“老三,什么事?这么紧张?”

朱老三劈口就冲着彩萍说:“快、快,你妈不行了,我刚从大木桥赶来给你报信,她快不行了。”

彩萍一阵心颤,慌忙转身,冲着房里就喊:“才艮?才钧?快去石狮子棋摊上找你爸,外婆出事了,妈妈先走,你们来快点!”

两个孩子听母亲慌张的叫喊,急忙从屋里奔了出去。

彩萍说完就从平时不走人的夹墙的后门顺着朱老三来的田间小路沿着通大木桥的小河抄近道赶回娘家。

北方首场南下的冷空气,被未肯轻易退出的暖风阻挡,厚重的浊云里飘起了零落的小雨,急于赶路的彩萍颠着大肚子踩着慌乱的脚步,心急神乱的走在河边的小道上。

绕着周家大院的小河并不宽,东面的河道已经被城市扩张填平中断了,留下的一节死水塘成了住户人家刷马桶的污水沟了。西边宽宽窄窄的河道还是一直延续到大木桥的主河道与宽阔的申江连接。

早年河道宽阔的时候,沿河堤两岸长着迎风摇曳的芦苇,通畅的时候,重文曾提着彩礼坐着小船去过彩萍的家。小河的北边,被数条公路切割开来的土地已不再是当初极目无穷的阡陌田野了。

一条快要消失的小河,河滩与菜地之间一道菜农排水的小沟,平时一步就能跨越过去的小沟坎,大肚子的彩萍却一脚没能跨越过去,身子一个趔趄,摔倒在路边小河的下坡里。挺着大肚子的彩萍掉在了河水里。彩萍慌忙从水里往上爬,踩在淤泥里的鞋子也没能拔得出来,赤着两脚的淤泥,浑身淌着水的赶回娘家。

母亲僵硬的躺在临时架搁的板床上没有了气息,任由彩萍呼天喊地的哭叫没有了任何反应。一句话也没有和母亲交谈的阚彩萍全然不顾一切的流淌着感情深处的泪水。

弟媳妇一边拼命的拦着彩萍:“你不能这样,你肚子里有孩子。”一边叫阚卿文“快把我的鞋拿来,还有衣服拿来,孕妇不能这样的,要出大事的。”

一连几天的丧事操办,落水、悲伤、劳累、痛哭,阚彩萍伴着高烧病倒了。

然而一辈子走乡穿村做郎中的父亲面对妊娠的女儿却一时慌了手脚,一个快要临产的女人,即不能吃药又不能扎针,阚先生一筹莫展的耽误了挽救女儿生命的最好时间,酿出了终身遗憾的大祸。

具有巴洛克建筑风格的圣心医院新建的大楼顶上,矗立着象征生命之树的十字架,折射着太阳的光辉。

躺在圣心医院整洁、宽畅、明亮的病床上一周的阚彩萍在做生命的最后挣扎,她不想死,她有一个幸福的家,有深爱她的重文和她自己深爱的两个孩子,更有腹中的一个女婴,她深信是个女婴,她在与死神搏斗,她脑海里一道生的白光和一片死的黑暗在轮流交换着,这是生命与死神的搏斗。

阳光探进了病房,白墙折射出刺目的耀眼,阚彩萍觉得今天头脑醒来的特别的清醒。

她望着熬瘦了的丈夫,嘴角微微的嚅动。周重文不知道这是危重病人的回光返照,他大喜过望的贴近她的脸庞。彩萍发出轻微的声音:“孩子生下来了吗?”

重文一边赶紧说:“还没有,快了。”一边心疼的拉着彩萍的手掌。

彩萍想说话,然而一点气力都没有,她断断续续的一口气接不上一口气,非常艰难的想说出心里的牵挂:“带好孩子照顾好自己让堂叔娶母亲我们应该叫堂叔爸爸为为为他们办办办”

断断续续的语言没有说完,周重文早已是泪水横飞。然而这是阚彩萍耗尽体能留下的最后的语言,她再也没能起来。

嬷嬷们把洁白的床单覆盖在彩萍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上。

善良、贤惠、通达、孝顺的彩萍,一连几天高烧不退,在离母亲去世的第四十九天,带着死在腹中的胎儿,带着人世间的无限留恋,母女俩一起丢下了重文父子三人,追赶她的母亲离开了这个世界。

周重文的天空塌陷了,周家大院的天空塌陷了,周重文是亲眼看着阚彩萍在扭动抽搐的痛苦挣扎中咽气的,他心碎万端,他当场昏厥,是老丈人阚景辉用一支粗号的三菱型的银针扎进周重文人中穴位后缓转了一口气。

行走江湖的阚先生,救了女婿却救不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阚彩萍走了,周家大院没有了母叫儿应答的生机勃勃的生活气象了,连厨房里的猫也趴在灶台上不叫唤了,犹如死去了所有生灵般的沉寂。失去母亲失去妻子的重文父子三人没有了“家”的气氛,整日里悲悲戚戚,周家大院里没有了往日的生活气息,空寂凄凉,悲情笼罩着父子三人。

没有女人,没有了家的温馨,没有母亲,没有了家的温暖,伤心至极的周重文一夜之间,黑发全急白了。

周家大院的好媳妇阚彩萍死了,重大而突发的不幸事件,在街坊邻居里面犹如平静的水塘里摔进了一块大石头,一时议论纷纷,唏嘘不已。

蔡宝芝在西边的死水塘倒马桶听到了一些言语,受其影响,回来以后嘴里也跟着叽咕责备朱老三。

蔡宝芝说:“街坊邻居都说你不该冒冒失失把彩萍妈死的消息先告诉阚彩萍,应该先告诉周重文。”

已经在外面风言风语听到一些说三道四言语的朱老三真在生着一肚子闷气,听蔡宝芝一说,开口便骂:“放你娘的屁,你也跟着瞎放屁?我早就听到了,有的说我不该先告诉阚彩萍,因为阚彩萍有身孕。有的说阚彩萍不该走后面的小路,因为小路上拦路的小鬼多。还有的说阚彩萍大肚子时周重文不应该在外面下棋,应该在家陪着阚彩萍。甚至还有人说她妈妈不该在女儿怀孕的时候死去。都他娘的放屁话,这些嚼舌头话能去听吗?听这些话你这辈子就没有做对过事,全是做错的事。”

朱老三说完又气呼呼的补了一句:“这些倒马桶的老娘们,应该用马桶刷子先刷刷她们的臭嘴巴。”

蔡宝芝遭到朱老三一顿训斥,吓的不敢多嘴了。想想还是丈夫说的对,什么事让外人一搅和都无法做人了。

蔡宝芝转了方向,赞同了朱老三的说法。

朱老三还是忿忿不平的说:“这些人嘴,要说你不对,能找出一百二十四个理由证明你是错的。吃饱饭撑得。”

朱老三丢下蔡宝芝,还是挑着他的糖挑子穿街走巷的唱着他自编的收破烂的山歌,他不在乎人家其它的什么闲话,只是心里还没有逃脱的是“瞎半仙”算过的命运,他在乎人家说他没有儿子的闲话,这可是至关重要的“绝朱家八代”的大事。

朱老三自我感觉五个清一色的女孩应该是自己喊最后一个“寡妇”的句号了,他应该有个儿子了。

虽然朱老三满肚子不快活的喊着“五寡妇”,责怪着蔡宝芝只会生女孩,然而他还是相信了“瞎半仙”的预言,反正“五朵金花”开完了,灵不灵也不在乎最后一个了。当蔡宝芝怀上第六胎的时候,朱老三心里反而在平静中有了一点希望,他已经相信自己的命里该有一个“带把子”的小子了。

蔡宝芝心情紧张的分娩了。朱老三心意如愿的怒放了。朱老三终于有了儿子了。

到这时候,朱老三深信不疑“瞎半仙”是一个有本事的“真神仙”,开完“五朵金花”之后,老天爷真的给他送来了一个白胖小子,这是“瞎半仙”给他掐指算来的一个“土生金”的宝贝,是个姗姗来迟的宝贝,朱老三是在合不拢嘴的笑声里,听从“读书人”周重文的建议,给儿子取名“朱宝姗”。

终于生下一个男孩的蔡宝芝如释重负,嫁人为妻的女人终于为朱家门生下了一个“带把子”的能传宗接代的“香火”,女人心中隐藏的“欠债”还清了,蔡宝芝走路的腰杆子也挺直了,尤其为自称是“朱元璋后代”的粗鲁的朱老三生儿子,是女人义不容辞的生命之旅,如今完成了,蔡宝芝终于松了一口气。

日子又倒回来了,朱老三抱上儿子也不再骂“这娘们肚里无子”的粗鲁话语了,在蔡宝芝面前变得温顺了,和当初刚娶上蔡宝芝时一样的温顺。蔡宝芝抱着儿子喂奶的时候,怎么指挥朱老三做什么事都没问题了,都不会遭朱老三的臭骂了,只要给朱老三生了儿子,朱老三愿意做牛做马做孙子的伺候蔡宝芝了。

锅里炖着鸡汤,香味绕着房梁。

这是蔡宝芝生了五个女儿后第一次享受“皇后娘娘”的待遇。五个女儿,蔡宝芝小腹部下面的那块“母亲肉”都被朱老三骂烂了,今天有了儿子,终于喝上鸡汤了。

然而朱老三还是丢下一句话:“喝鸡汤奶水多,你要多让我宝贝蛋子喝奶,别把我儿子喂瘦了!”

时间给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几年来在太平报恩寺的门前,江永林和潘桂香还在卖他们的烤山芋,只是多添加了两男一女的三个他们自己生养的孩子。

多亏哥哥嫂嫂留下的大女儿贞贞,一个比自己的孩子大十岁的女孩,成了江永林生活上的得力帮手,是贞贞每天带着弟弟妹妹长大的。

时已十九岁的贞贞丰满健康,像她母亲颀高挺拔,是家里家外的好帮手。生活安定并且小有富余的江永林两儿两女,过上了舒心的日子,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了。

江永林也是重男轻女的老传统,并且深信“满朝紫缨官、皆是读书人”的教条,自己省吃俭用,从三文两文的卖山芋的小钱里,硬抠出来的几个小钱,把小儿子江天臣送进了半义务教学的私塾学堂里。

小巷深处有间空闲的小院,院门楣上有老先生自己写的“义学堂”三个大字,两边一副对联,右边是“孺子只读圣贤书”,左边是“两耳不闻屋外事”。院落不大,却十分的整洁,向南的两间平房,一间是先生的住屋,一间的南墙面上挂着一幅雍容大度,身体稍稍向前倾,双手作揖,十分谦卑有礼的老夫子的画像,画像的下方备有香案,香案上的香炉里升腾着没有燃尽的余香。

屋子中间放着四张方桌,里面有头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围坐在桌旁。这是民间的徐老先生晚年出于义举而办的私塾,收费极低。

私塾招收的学员不分先后,只要愿来,随时都可以入学。

潘桂香用旧大褂改做了一个书包,还用布条缝滚了一根书包带,带子有点长,书包拖挂在江天臣的小屁股后面。然而江天臣是高兴的,因为家庭困难,哥哥江天佑留在家里做事,没有给他上学。

江永林带着两只肉包子,两只烧饼,带着煮熟的两只茶叶蛋,还用茶缸装了满满一茶缸豆浆,是给先生的见面礼。

江永林拉着儿子说:“给先生行礼!”

江天臣乖乖的撅着屁股给徐老先生鞠了一个大躬。徐老先生赶忙站了起来,把江天臣携到老夫子的画像面前说:“入学堂门,要先给师圣行礼。”

江天臣第一次看到峨冠博带的老夫子的挂像,按先生的要求又给孔夫子挂像行了大礼。行完礼,徐老先生给他在一张方桌边指定了一个座位,江天臣从此算是进了学堂了。

四季轮回的日子飞快的旋转,在江淮大酒店做厨师的江永林送小儿子进了“学堂”,自己也带上徒弟了。

海门人黄昌富是江永林的第一个徒弟。二十岁的小伙子高高的个子有点清瘦,眉宇之间含有一股英俊,学徒打工的勤快,常来看望自己的师傅江永林。

黄昌富的家境并不十分困难,是年轻人闯荡的冲动来到了这座城市。

江永林学着自己的师傅当初拿着汤勺待他的模样,然而勤快灵活的黄昌富不需要江永林的操心,件件事都做得利索干净,甚至江永林没安排的事情,黄昌富都提前的帮师傅做好,因而江永林非常喜欢这样的徒弟,常把他带来家中,把家中的一些小事也让黄昌富去完成,尤其是居住多年的那半截泥巴墙的住房,全让黄昌富用碎砖砌补成砖墙了。

事情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地方,江永林喜欢勤快利索的黄昌富,女儿贞贞同样也看上了眼前的这位清瘦、质朴的小“哥哥”。

院子的墙角堆着多年来捡回来的碎砖,凌乱而苔迹斑驳,黄昌富用簸箕挑来了黄泥巴。他把泥巴捣碎,用水沤烂,然后赤脚站在土堆里和泥,把泥巴踩踏成了砌墙的膏状。

黄昌富让贞贞带着弟妹去玩,自己一个人把由竹片编制的外面糊了混合谷草黄泥巴的半截墙拆除,用墙角的碎砖替换了不禁风雨的竹片墙。

贞贞带着弟妹看着黄昌富砌墙,不时的给黄昌富递上一条毛巾擦汗,送上一杯水解渴,无言的举动体贴着关怀和感激。多年来租住在房东的半截泥墙,由于弟妹的相继出世,一直耽搁在那儿,没有时间完成,今天在这个青年人黄昌富的手上实现了,全家人都不用再受雨天的担忧了。

爱情不需要理由。一小团泥巴粘在黄昌福的脸上,黄昌福两手泥巴,只好用手臂在脸上擦了一把,泥巴没擦掉,糊了个大花脸。贞贞笑了,赶忙用毛巾帮黄昌福把脸上的泥巴擦去。一个小小的擦泥巴的举动,身体贴近的距离,黄昌福嗅闻到了撩拨青春的异性气息,这气息是生命的加油站,是生命渴望延续的那一半的气息。

同样,劳动中的一来二往,姑娘的芳心早已被勤快善良的小伙子吸引了。

一种力量,一种羞涩而又无法阻挡的力量,两个年青人被撞击的心,频率一致,在相互吸引中萌发出共振心跳的暗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