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既然自己的心腹部下们一个个都已经加官进爵,执掌权柄,郭威也不能厚此薄彼,为了笼络前朝旧臣们的心,郭威也对旧臣们的优待也不可谓不厚。
二月十九日,朝廷下旨,加封太常卿张昭为户部尚书,以尚书左丞王易为礼部尚书,以兵部侍郎边蔚为太常卿,以翰林学士、中书舍人鱼崇谅为工部侍郎充职,以户部侍郎韦勋为兵部侍郎,以刑部侍郎边归谠为户部侍郎,以礼部侍郎司徒诩为刑部侍郎,以秘书监赵上交为礼部侍郎,以兵部尚书王仁裕为太子少保,以翰林学士、礼部尚书张沆为刑部尚书充职,以尚书右丞田敏为尚书左丞,以吏部侍郎段希尧为工部尚书,以太子詹事马裔孙为太子宾客。前鄜州节度使刘重进、前滑州节度使宋延渥,并加食邑。
二月二十五日,郭威以尚书左丞田敏为使出使契丹,随后又加天德军节度使、虢国公郭勋为同平章事,以前宗正卿刘皞为卫尉卿。以卫尉卿边光范为秘书监,以前吏部侍郎李详为吏部侍郎,以前户部侍郎颜衎为尚书右丞。
仲春三月,映入人们视野里的,是明媚的阳光与一派盎然的生机,就连风都是有些温柔的,虽然乍暖还寒时刻,空气中还有些阴冷,但大地已经浮现一片翠绿之色。
忠义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开封府尹、检校太保、兼侍中、同平章事、齐国公史德统一行,此刻正在去往青州的路上,当他一踏入青州地界,便放慢了脚步。
路途孤寂,有些无聊,史德统立马高埠上,眺望东南的群山,不觉心神一宽。
“相公在看什么?”副使李重进拨马来到史德统的身侧好奇地问道。
这李重进乃郭威四妹福庆长公主之子,自从军以来,郭威对其关爱有加,郭威称帝后,升其为内殿直都知,与驸马都尉张永德,都是禁军当中的青年俊杰,后起之秀,而且这两人对早已经名扬天下的史德统,也是十分尊敬。
无关乎其他,军中历来只尊重强者,史德统的赫赫战功,令他们羡慕不已,史德统与二人年纪相仿,又同属禁军,另外还有王峻的压力,二人不自觉地会向他靠近。
“没什么,一路走来有些乏了,登高望远,见景色不错,不经意多看了几眼。”史德统道。
“听说相公前些日子,奏请陛下,欲自请戍边,可有此事?”李重进见史德统脸色不错,遂直言问道。
“确有此事。”史德统不相信李重进只是听说,估计是张永德和他谈及此事。
“李某虽然年纪比相公虚长几岁,但李某也是个明白人,京中的百官们都传说,说相公您这是暂避锋芒。”李重进轻笑道,“李某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好歹也知道,这世上只有年老的人给年轻人让路,无能者给贤能的人让道的道理,没有反过来的。相公何须怕那老贼?放眼朝内朝外,如果陛下不点头,谁敢动你一根汗毛?相公又何必退让,只要相公招呼一声,不敢说所有禁军,殿前军的将士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史德统是新贵,李重进、张永德等人当然更是新贵,不过可与李重进并称的新贵当中,有张永德、郑仁诲与魏仁浦等人,并不包括史德统,因为史德统在郭威称帝之前,早已成名。
不同的是,李重进这些人以前只是郭威的心腹元从,根本就是无名之辈,他们看上去像是一夜之间靠着裙带关系,悄然升至显官要职,各自崭露头角,为皇帝郭威倚重,这恰恰引起了王峻的忌惮。
史德统从未染指王峻的权力,但此番却遭到王峻的排挤和攻讦,这自然就引起李重进、张永德等人的警觉与惊慌。
“李兄不必劝我,我志在边关而已,勿须多想!”史德统摆了摆手,掉过脸去,否认道。
“可相公是否想过,您执意出镇边关,欲置陛下于何地?”李重进仍不死心,继续劝道。
史德统转过脸来,心中略感惊讶,他疑心李重进是得了郭威的授意,趁此机会试探自己的心意。
“无论在朝还是在野,史某都会竭诚以奉陛下,方今天下,虽有明主在上,但四方未平,北方更有辽人虎视眈眈,吾辈男儿,羞于老死案牍之间,当执三尺青锋,为国征战四方,赢得真正英名!”史德统坚定地说道。
李重进讪笑了一下,见史德统坚持,便不再言语,二人结伴下了高埠,一行人往青州城行去。
青州城外,早已经是人山人海,人头攒动,青州大大小小的官吏皆汇集于此。
不看淮阳王符彦卿的面子,也要看皇帝的面子,天使来青州进行赐婚,谁敢怠慢?况且来赐婚的还是符王的贤婿,他们更想争相一睹符王贤婿史德统的风采。
符彦卿如众星捧月一般,站在青州百官的前面,接受着众官吏的恭维,望着史德统一行人的身影由远及近,面上喜色更浓。
“符王,你挑的好女婿啊!”青州百官看着乐呵呵的符彦卿,纷纷恭维道。
符彦卿得意归得意,但在百官当面,却丝毫没有张狂之意,拱手打了个哈哈道:“不敢当,不敢当。”
世事难料的很,当年李守贞谋逆被诛,史德统居功甚多,自己的长女也是因为从逆的缘故,成了待罪之身,本以为自己也要受到牵连,而史德统千里送符氏的佳话则不胫而走,两人因此而结得良缘,真是祸兮福之所依。
说起史德统这个女婿,符彦卿是满是自豪,身为武臣,却有着文臣的治世之才,胸中所含的韬略,自己也难以企及,不久前,符彦卿曾想将自己的二女儿符玉环也嫁给史德统做妾,他内心中也承认这未免有此低三下四。但是自己已然老矣,膝下几个儿子除了二子之外,其他的都不成气候,而且偏偏史德统却是人中龙凤,个中翘楚,符彦卿认为他日后的地位绝不在自己之下,只能长叹史弘肇积了八辈子福,生了这么个好儿子。如果符家能与他牢牢拴在一起,日后不怕符家会衰落下去。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的二女儿却无端被皇家看中,要成为王妃,而自己中意的女婿史德统却成了赐婚使,真是造化弄人,符彦卿心中无限感叹。
“没想到,我也生了一个好女儿!”符彦卿,想来想去,随即在心中也有几分得意。
佩挂精致的骏马,和彩球装饰的礼车齐整地出现在青州人的面前,更有数队精壮的禁军充当导引,还有与皇家气派威严相匹配的仪仗,在仲春的阳光照耀下,更显得尊贵威严与不可侵犯,既便是符彦卿,也谦卑地跪拜在前。
史德统远远地跳下坐骑,赶上前几步,连忙将岳丈符彦卿搀扶起来:“陛下有旨,符王免跪!”
那日临走之时,史德统向郭威讨了这个口头旨意,就是怕翁婿两人尴尬。
符彦卿也不客气,他迎着有些眩目的阳光,站起身来,趁此机会上下飞快地打量了一番史德统。
“见过岳丈!”史德统退后一步,又行了个大礼。
符彦卿已经多时没见过自己这个贤婿了,再见史德统时,只觉得史德统身上的锐气似乎少了一些,而目光却变得更加锐利与深邃,想来是与他近来的遭遇有关。一举一动之间,那股从容的气度,隐隐有种让人自惭形秽的感觉,这种感觉,符彦卿曾在年轻时的同辈侥侥者身上察觉过。
“子仲快快请起!”一把将史德统扶了起来,越看史德统越是满意。
“见过符王!”副使李重进及随行官吏、兵将,纷纷向符彦卿参拜。
“诸位都是天使,老夫不过是一个臣子,何敢自傲?”符彦卿谦虚道,忙让众人起身。
“符王言重了,晚辈离京辞阙时,陛下曾有交待,要吾辈在符王面前,只能以晚辈自称!”李重进寒暄道,顿了顿又道,“更何况,此番转呈皇家婚书,符王与陛下就成了亲家。”
“陛下隆恩,符某不敢忘!”符彦卿冲着京师的方向遥拜,这一半是装腔作势,一半却是他处世之道。
从符存审到如今的符彦卿,符氏一门皆出公卿,符家能有今天的辉煌,除了出类拔萃,能征善战外,更知道作为人臣的本分,所以符家的子孙虽高居显位,但都多以善终,就冲这一点,你不能不服符家的为人处世之道。
随后符、史翁婿二人寒暄了几句,二人在众官吏的陪同下入了青州城。
灯华初上,青州符彦卿的王府内,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好不热闹,不仅青州本地的头面人物云集于此,就是青州附近其他州郡的节度、防御、刺史,还有符彦卿昔日的部下、同僚们,也在这一天像是约好了一般,纷纷云集王府,贺喜符彦卿,倒把符彦卿吓的不轻。
朝廷有规定,凡刺史以上,任职期间不得擅离职守,更不能无召而返回京城,若有紧急情况,需上报朝廷批准后才可以离境,此外朝廷也严禁相邻辖境的官员相互过境,若有违者,一经发现,轻者落职罢官,重则有性命之虞。
比如东汉末年,有个名士叫赵咨,曾官拜“东海相”,东海是个小封国,位于现在山东临沂,
话说赵咨去东海国上任,途经河南荥阳,荥阳的县令叫曹嵩,也就是曹操的父亲,这曹嵩是赵咨的铁杆粉丝,他听说赵咨要打荥阳过,连忙跑出去迎接,谁知晚了一步,赵咨的马车已经从荥阳过去了。
曹嵩很后悔,对身边的人说:“赵君名重,今过界不见,必为天下笑。”于是他把手头的工作交给佐官,快马加鞭去追赵咨,等他追上的时候,离荥阳已经很远,都出了豫州境,后来他返回荥阳,怕有人会告发他,当即就把工作辞掉,回家当老百姓去了。
更有甚者:三国时期,魏国有个姓吉的县令,听说自己的老上司死了,未经请示,跑去京城吊唁,不知怎么被纠察百官的司隶校尉钟繇逮住,这姓吉县令竟被钟繇当场活活打死。
又比如,后世宋朝的大文豪苏东坡苏轼被任命前去杭州当知州,途经金陵,当时徐州有个名叫陈后山的官员也是苏轼的粉丝,巴巴地跑到金陵要去拜见苏轼,这事儿后来被金陵的官员知道了,当即向朝廷告了一状,最后不但陈后山被罢官撤职,连苏东坡也受了牵连,被贬官落职。
虽然在五代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朝廷的敕令有时候还不如一张厕纸来的管用,但符彦卿对于朝廷的命令,不分大小,一一遵守,他委婉的将这些人一一打发走,遵守着自己心中的人臣之道。
在接受青州头面人物轮番的恭维与露骨直白的巴结之后,饶是符彦卿拘谨,但是此刻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之情,尽管他向来不善饮酒,但在今夜的欢宴上他豪爽地连饮几大觞酒,很快便横着被抬下去休息,宴上无人敢讥笑他的酒量,反而都笑着大加逢迎:“符王豪爽!”“符王痛快!”
而符彦卿一离开,史德统与李重进二人就成了众人竞相奉承的对象,一个是当朝的新贵宠臣,一个是皇帝的外甥,一众官员除非都成了傻子,哪有不巴结的理?
饶是史、李二人早有心理准备,在百般推让之下,还是被灌了个半死,也被横着抬了下去…
三月里,东风送暖,桃李渐次盛开,芬芳醉人,正是春天最好的时节,也是万物开始活动的时候。
古语有云:春猎为搜,夏猎为苗,秋猎为狝,冬猎为狩,这个时节,最适合行猎,符彦卿一向好行猎,便邀请自己的贤婿史德统与副使李重进一同狩猎。
行不多时,三人已近猎了好几只獐子和野兔,这时,从前方的草丛中忽然窜出一只狐狸,两边的军兵立即上前,一阵大呼小叫,让这只狐狸有些慌张失措。
符彦卿宝刀不老,举弓便射,不料斜刺里早有一箭后发先至,竟将那只无路可逃的狐狸牢牢钉在了地上。
早有随从一哄而上,将那狐狸,献到符彦卿的面前,只见那箭矢从后脖颈处射入,从前面的咽喉而出,未伤及整幅皮毛。
“老夫老矣,老夫不及李将军年轻手快,就连眼力都慢了三分!”符彦卿转头笑道。
此箭正是李重进抢先射出。
“哪里哪里,符王老当益壮,乃当世英雄,晚辈岂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李重进谦逊道。
符彦卿哈哈一笑,也不谦虚,当即纵马而去,李重进和史德统对视一眼,也纵马追上。
“前些时日,老夫收到慕容彦超的密信,信中言及要与老夫互为联盟,与河东刘崇合力,共同对付朝廷,被老夫断然拒绝,此密信尚在老夫手上,子仲回去之后,替我禀呈陛下。”符彦卿降下马速,对一边的史德统说道。
史德统笑道:“岳丈放心,此事交给小婿,况且陛下对岳丈信任的紧,断不会相信慕容彦超的诡计。”
“哼,这慕容彦超最不是东西,陛下登基以来,不是给他加官,就是下诏优抚,虽说天意难测,但他在充州招兵买马,三心二意,犹豫不决,还三番五次的遣使入朝刺探军机。要不是朝廷还在开创之初,国力艰难,没有能力四面开战,他慕容彦超能活到现在?自以为据兖州而守,朝廷就不敢拿他怎么样,可笑其不过是一个勇而无谋之辈而已,他越是如此做,便是提醒朝廷一定对他有所防备,待朝廷国力恢复,缓过劲来,就是那慕容彦超的死期。”李重进冷笑道。
原来今年正月的时后,慕容彦超借派遣使者入朝进贡的机会,试探郭威的反应,郭威为了稳住他,特赐诏书安抚他,只要他继续为朝廷效力,共同安定黎民,郭威既往不咎。
二月份的时候,郭威又下诏给泰宁节度使慕容彦超加官中书令,并派遣翰林学士鱼崇谅到兖州宣旨,安抚慕容彦超,顺便刺探慕容彦超的虚实。
那鱼崇谅宣谕回来之后,将所见所闻告诉郭威说,慕容彦超在兖州招兵买马,缮甲葺兵,暗蓄死士。郭威闻言后,知其必反,但也没办法,只好不断安抚,以待腾出空来,再来专心对付他。
符彦卿听了李重进的话,微微笑道:“自去冬留子坡一战,全天下人已经识得他的真面目,这样的人在关键时刻是靠不住的,而且这样的人也做不成任何大事,相反的…”符彦卿忽然止住了话头,目光专注在史德统英姿勃发的脸膛上:“有的人,不用多说豪言壮语,陛下也知道他才是真正的忠臣良将。”
史德统对符彦卿的暗示并无任何表示:“陛下当然知晓慕容彦超不肯臣服,但陛下早有定计,他只等慕容彦自己谋反罢了,陛下尽量做到对他仁至义尽,到时朝廷再出动大军,试问天下诸镇谁还敢有枉议?”
“嘿嘿!”符彦卿一笑,扳着手指说道,“陛下好计策,老夫在青州,王彦超在徐州,高老令公在郓州,那慕容彦超向外的的路已经被堵死,已经成了死局。”
“这是王相公的计谋,想来岳丈和高老令公也早就看破。”史德统脸色一红,见符彦卿已识破,遂解释道,“不瞒岳丈,朝廷表面上向充州慕容彦超示以宽厚,其实是不得已为之,眼下国库空虚,北面的伪汉以及辽人又沆瀣一气,虎视我朝,眼下并非是朝廷大军荡平兖州之时,而且朝廷也实在没这个实力。”
符彦卿,李重进闻言都是一叹,史德统说的是实话。
“宝剑峰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只要朝廷熬过了这一段,他日对付慕容彦超这等宵小之徒,不在话下。”史德统见气氛有些沉重,遂一语激励道。
“好,子仲说得好!”符彦卿抚须赞道。
二人相视一笑,纵马狂奔,李重进也催马跟上,各带部下向山下呼啸着疾奔而去,直至暮色已近,三人方才尽兴而归。
三人有说有笑,还未行至府前,史德统随行的牙将马仁禹却站在淮阳王府前,正焦急地踱着步子,见符彦卿与史德统二人归来,连忙抢上前去急禀道:“相公,陛下急诏!”
“所为何事?”
“泽、潞告急!”
史德统、符彦卿、李重进三人对视一眼,觉得不妙。
原来,北汉刘崇接到儿子刘承钧兵败的消息,怒不可遏,亲自领军围攻晋州,一时间,河东大地刚刚平息的战火,瞬间又重燃了起来,顺带着潞、泽二州,也被汉兵袭扰,昭义节度使常思忙向朝廷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