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南宫
相同的场景又一次呈现在两兄弟面前，只是这一次是由玥瑶的阿爸亲自上阵，相比于玥瑶的阿妈而言，寨主配药的动作明显僵硬了许多，全然没有行云流水般的感觉，给人一种蹒跚学步的错觉。
好不容易将药剂配置完毕后，寨主迫不及待的拉着两兄弟就要放血。
见两兄弟一脸警觉，玥瑶赶忙解释道，“毛子哥，阿爸还要再确认一下。”
随着乔戒血液的滴入，搪瓷碗中的药剂又一次凝固起来，在这炎热的夏季竟还散发着丝丝冰气，与第一次所不同的是，冰晶中的水蛭幼虫只剩下零星的几点。
比起寒气逼人的冰晶，玥瑶阿爸此刻的表现更加令人震惊，只见他早已老泪纵横，一手紧紧的握着寨主夫人的玉手，另一手轻轻的抚摸这搪瓷碗的边缘，仿佛在把玩一件稀世珍宝。
“瑶儿，你先出去，我跟你阿爸有话要问你的朋友。”寨主夫人柔声说道，但眉目表情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
“我不！我也要听！而且我走了没人翻译怎么办？”玥瑶无力的抗争着，全然没有了刚才在众人面前与寨主争执时的气势。
毛子当然明白，寨主夫人既然肯用中原的语言交流，定是想让自己参与到谈话中来。
“玥瑶，你先出去吧，等我们聊完了，回头我再告诉你。”毛子也劝慰道。
同时，一个大胆的猜测慢慢在毛子的脑海中成型，先前支离破碎的各种迹象渐渐汇成了一张网，而他现在等的就是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极有可能就藏在接下来的对话中。
玥瑶不甘的跺了跺脚，极不情愿的关了房门。
“坐。”没有过多的客套，寨主夫人给两兄弟倒了杯淡茶后，缓缓说道，“今日所谈之事，我以卯神之名起誓，绝无半句谎言，也绝不会对外泄漏半句。所以，接下来的问题也希望二位如实相告，你们若是有苦衷，可以拒绝回答，但请不要欺骗我们，可以吗？”到最后，寨主夫人用近乎哀求的语气。
毛子一时有些语塞，在他的印象中，中原之人似乎并没有什么信仰，每个人都只是追名逐利，白天口蜜腹剑，夜晚刀光剑影。
“我们以师父之名，兄弟之情起誓，一定如实相告，绝无半点欺瞒。”毛子与乔戒异口同声的说道。
听到这句话，寨主夫人长嘘了一口气，缓缓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们分别叫什么名字？”
“什么？”兄弟二人面面相觑，刚才又是卯神，又是起誓的，搞了半天竟然问了这么个问题，早知道根本就不用这么麻烦，随便一个陌生人随口一问，毛子都会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对方。
无语归无语，毛子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我叫乔毛子，他叫乔戒。”
“姓氏？”
“。。。”兄弟二人又一次有些无语，若不是看在寨主夫人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两兄弟真的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姓乔啊。”毛子如实答道。
寨主夫人的脸上闪现过一抹疑云，扭过头去跟丈夫用南疆语激烈的交流着什么。
毛子跟乔戒交换了一个眼神，实在搞不懂为何一个名字就能让对面两人讨论这么长的时间。
“你们俩一定很纳闷，为何我们如此关心两位的姓氏，对吧？”寨主夫人又一次开口说道。
“对啊，乔氏在中原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姓氏，你俩刚才的表现就跟我姓司马一样。”毛子如实说道。
“你们的家乡在哪里？”
“三关村，是附属在蒲茵冰城最北边的一个山村。我们村中之人世代都姓乔。”
“那为何不叫乔家村？按照你们中原人的传统，应该叫乔家村才对啊。”
这个问题确实问住毛子了，依据传统而言，确实应该叫乔家村更为合理，但谁也没有跟他解释过为何不叫乔家村，仿佛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早已习惯了三关村的称谓。
毛子搔了搔脑袋，无奈的吐了句，“不知道，应该是约定俗成的吧。”
“听玥瑶那丫头说，你们村子里的人都被腐尸毒所害，你们想为村子里的人报仇，对吗？”
“不全是。”这次是乔戒开口道，“我爹娘惨死歹人之手，一年后更是发生了屠村的惨剧，而我们掌握的唯一线索就是腐尸毒。师父说，腐尸毒是你们南疆特有，定是你们中的某个人将腐尸毒卖给了那些凶手。”乔戒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有些歇斯里地起来。
“年轻人，腐尸毒确实是我们青水寨的独门秘药，但二百多年来，我们南疆就没有来过一个外人。”
“你骗人！”乔戒明显不信。
“我刚才已经在卯神面前立下重誓，绝不会有半句谎言的。”
“那也有可能是你们偷偷跑到中原，将毒药卖给那些外人的啊。”
“这点更无可能。”
“为什么？”
“因为我们出不去。”
说到这里，玥瑶母亲的脸上呈现出无尽的落寞，仿佛努力从尘封的记忆中寻找着曾经的岁月。
寨主夫人扭过头去，跟丈夫简短的交流了几句，似乎实在征求他的意见，寨主听后，苍老的面庞上凝聚着浓浓的犹豫之色。过了许久方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寨主夫人饮了口茶，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仿佛在暗暗给自己鼓气。
“玥瑶已经跟你们说过我们南疆的历史纷争了吧。”
“嗯，提过一些，简单的介绍了一下黑水寨的起源。”
“其实我们南疆的分裂跟二百年前的那场叛乱有关，黑水寨也是在那个乱世时期崛起的。很多人只知道黑水寨之人英勇好战，嗜杀成性，但他们并不清楚这背后的原因。”
“寨主夫人，这跟我们两兄弟此次的目的好像关系不大吧？”毛子有些疑惑的摸了摸脑袋。
“关系甚大，且听我慢慢道来。”寨主夫人的眼神变得有些空洞，似乎切身陷入二百年前的那场纷争之中。
若干年前的某个午后。
无数的铁甲卫士骑着黑色战马或手握长矛、或手提大刀，身背黑色硬弓，唯有胸前印有一条晶莹剔透的淡紫色鲤鱼。唯有鱼眼被描成血红色，显得异常狰狞。
整个行军过程中这些铁甲卫士都沉默寡言，没有交流、没有言语，每到一座山寨，只有领头的佩戴金色头盔的将领高喊一句，“奉南宫之令，清除贱民！”
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精美的陶器被摔得粉碎，珍贵的银饰塞入行囊，无数的南疆少女被玷污，古老的卯神像或被推倒、或被焚烧。
愤怒的南疆人终于忍无可忍，开始奋起反抗，但长久以来安逸和谐的生活早已是他们丧失了应有的战斗力，在铁甲卫士的长矛和硬弓面前，南疆人的攻势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自铁甲卫士侵入南疆以来，一共只有三名卫士死亡，一人死于病患，一人丧命于沼泽，最后一人竟是在与同伴争夺女人时被队友所杀，实在是令人唏嘘不已。
反观南疆这边，无数的尸体布满山丘与溪流，竹屋内、水井边，到处都是惨不忍睹的尸体，并散发着阵阵恶臭。
万般无奈之下，南疆人不顾先祖的戒律，毅然使用了卯神之咒，自此无数受到诅咒的年轻人开始变得嗜杀成性。他们以暴制暴，以血还血，以更加疯狂的攻势使入侵者节节败退。
最终虽然赶走了入侵者，但卯神之咒的阴影依然弥漫在南疆之地，赶走了外敌之后，受到诅咒的年轻人开始互相残杀，没有理由，漫无目的，对着自己的兄弟朋友痛下杀手，他们仿佛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意识，只是想这般持续的杀戮下去。
最终大祭司翻阅古籍，才找到几个残旧的孤方，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试图挽回这些失足的年轻人。但根本无济于事，他们依旧疯狂，依旧嗜血，最后大祭司只能颤抖着下令将他们全部屠杀。
大祭司曾经睿智伟大的身影，就是在这个时刻，第一次在族人心中产生了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缝。就这样又平淡的过了几年，在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就此沉入历史长河的时候，一位十三岁的少年开始崭露头角，无数的年轻人纷纷效忠，他们不再单纯的狂暴，而是更加的心狠手辣、阴险狡猾、居心叵测。之后的事情，想必你们已经清楚了吧。
寨主夫人语气淡淡，谈及此处后，便不愿再说下去，而是将桌上的清茶一饮而尽。
“当年大祭司下令屠杀时所用的毒药就是腐尸毒，是由我们青水寨当年的寨主亲手研制的。”寨主夫人面无表情的缓缓讲完最后一句话。
“这么说，腐尸毒是从你们这里流出来的了？”乔戒冷冷的问道。
“对，第二次叛乱的时候，南疆曾来过一群中原商人，以牛羊美酒相赠，只求得到腐尸毒，当时由于战乱，南疆民不聊生，我们无法拒绝他的这个提议，至于那些商人用这些腐尸毒做什么，我们就不清楚了。但我敢保证，自此以后的二百年来，南疆再也没有外人来过。而由于曾经触怒过卯神，我们都受到了惩罚，无法离开南疆半步。”
“既然搞清楚了毒药的来源，那我们就此别过，多谢您的坦诚相待。”虽然寨主夫人曾经庄重的起过重誓，但毛子对她刚才的话语依旧半信半疑。
“慢着，你可以走，他不能走！”寨主夫人厉声说道，用手指冷冷的指向乔戒。
“为何？”两兄弟异口同声的问道。
“因为他是南宫后人。”
“第一，中原从来就没有南宫这个姓氏。第二，我们两兄弟出生在北边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怎么可能跟你口中那个什么南宫有联系。”嘴上虽这么说，毛子脑海中的那张网渐渐清晰明朗起来。
曾经的片段一一在毛子脑海中闪过，师父对二百年前中原地界发生的事情守口如瓶，乔木误闯烟鬼竹林后被里面的疯婆婆误认为是南宫后人，自己的村子又被人莫名其妙的全部屠杀。
在他们口中当年如雷贯耳、只手遮天的南宫一氏，就仿佛是一个黑洞般，无声无息的隐匿了二百年，它的周围似乎盘踞着一股神秘的力量，刻意隐匿着关于南宫的一切信息。如今也只有与世隔绝的烟鬼森林与南疆腹地中有人还记得曾经的岁月。
毛子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决定要揭开南宫一氏的神秘面纱。
“你们是怎么判定乔戒就是南宫后人的？”毛子紧紧的握着乔戒的手，默默的给他支持与力量。
寨主夫人指了指桌上的冰晶，“人可以说谎，但血脉不会，我们普通人的血是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至于你”寨主夫人又望了望毛子那黄油般粘稠的液体，缓缓说道“显然也不是个普通人。”
毛子不自觉的摸了下后腰上的印记，仿佛自己最深处的秘密被人暴露于阳光下一般。
“你们准备对我做什么？”乔戒问了个心中早有答案的问题。
寨主夫人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刚准备开口，一个人影慌慌忙忙的闯了进来，竟是先前给过毛子一棍的崖多。
崖多也看到了毛子跟乔戒，也是一愣，随即用南疆语快速的向寨主说着什么。
随着崖多的讲述，寨主的眉头顿时锁了起来，两手不住的搓着水烟杆子，似乎只要用力搓一搓，就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简单的思索片刻后，寨主挥了挥手，冲着崖多吩咐了两句。
崖多立刻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冲着门外吼了一嗓子，顿时几个彪形大汉便走进屋内，二话不说，拽着乔戒就往外走。
毛子顿时绷紧肌肉，准备动手，一旁的崖多也将铁拳捏的咔吧作响，似乎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别冲动，我自有安排。”不知何时寨主夫人已悄悄站到毛子身边，用蒲茵冰城特有的当地方言轻声说道。
毛子虽心中大惊，却赶忙给乔戒使了个颜色，乔戒看在眼中，心领神会，象征性的挣扎几下便跟着壮汉走了。
“黑水寨的人已经闹到寨门口了，你随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寨主夫人临走前抛下这么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