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夏：寄人篱下
祁五陵的话说得很重，文奇明听在耳朵里，非常不是滋味，自己好歹是父亲的亲生儿子，怎么会被说得这样一文不值呢？
祁五陵看见儿子开始沉思，知道他听进去了自己的一些话，就转向了魏星：“媳妇啊，你就大人大量，把文明的话当做是没考好心里苦闷时的胡言乱语吧。让他自己下去想想，想通了我叫他来给你陪个罪，你们就还是像以前一样过日子吧，啊？！”
魏星见公公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也给自己和文奇明的和好创造了条件，自己还要再坚持要走，那就实在是不识抬举了，她也不是那种见好不收的人，于是点点头，给公婆叩了头，这才从地上起来。
阿景换了衣裳，匆匆跑来，却见祁家两老和文奇明已经离开，只有湛管家在指挥着下人收拾屋里的乱局。
她看看魏星坐在妆台前重新在梳妆，急忙上前去帮她梳头，低声问：“大少奶奶，还收拾东西吗？”
魏星摇摇头：“别担心，这事都过去了。”
这一夜文奇明就在书房睡了，魏星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阿景毫不客气地瞪了文奇礼一眼：“我只侍候大少爷、大少奶奶，不能抢了侍候你的下人的饭碗。”
“咦？你肯去扶纯梓，却不肯帮我捶腿？”
“纯梓也是下人，我们互相帮助。”
纯梓见两人大眼瞪小眼，一副斗鸡的模样，生怕阿景惹得文奇礼发了火，她吃不了兜着走，就急忙打圆场：“三少爷，我来帮你捶腿。”
文奇礼瞪了纯梓一眼：“你那重手重脚的，我的腿怕不被你捶断。阿景，阿景，我要你帮我捶腿。”
“你这个……”
“怎么？都练完了吗？”大家循声一看，原来毛大海不知从哪里转了出来，皱着眉看着他们。
文奇礼一看师父来了，生怕他又要加自己练功，急忙说：“我练完了。师父，你看，今天纯梓被我摔了好几次，可见你教我的方法很有用，我下去再自己练练。”说完也不待毛大海回答，一转头跑了。
毛大海看见文奇礼跑得远了，这才转头对纯梓说：“你何必让他，该摔他几次，杀杀他的锐气。”
纯梓浅浅一笑：“毛师父，我寄人篱下，总得付出点代价才好生存。”
毛大海轻轻叹气：“你这样做只会让他自欺欺人，以为自己已经学得不错了，将来是害了他。”
“不会的，让他高兴一下也好，将来如果有什么事，我会挡在他前面的。”
毛大海点点头：“这样啊，也好……现在难得看见你这样的人了。”
“毛师父，我的命都是他们救的，所以我要做我该做的。”
阿景敬佩地看着纯梓，心里突然有一种微妙的感觉，这种感觉是纯梓跟着大少爷出发去州试后的某一天，她帮大少奶奶到大少爷的书房找一本书的时候。
那天，看见那空着的桌椅，她就在纯梓平时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突然一种感觉让她心里怦怦乱跳，好像哪里突然打开了一扇窗，里面有一股明亮的光线照进自己的心，带着春天的气息，一下子让她想起了纯梓的脸，她的脸上烧了起来。
此时，阿景不敢再看纯梓，生怕纯梓察觉自己的想法，当她终于觉得能自如地面对纯梓的时候，毛大海已经走开了，纯梓正重新练着一套拳法。
阿景入迷地看了一阵，想起自己找纯梓的原因，便走了过去，把声音压低了些：“纯梓，这次出去，大少爷出了什么事，怎么一回来就怪怪的？”
纯梓没回答她的话，反倒问她：“怎么怪了？”
阿景便把昨天发生的事讲了一遍，纯梓听了吃了一惊，没想到文奇明因为没考好，思想上已经极端到这种程度，大少奶奶那么体贴明理的一个人，他都编出理由来嫌弃，那他要是真的落榜了怎么办？
纯梓陷入沉思。
“那你自己呢？考得怎么样啊？”听见祁五陵的问话，纯梓想起了贝磊临别时的嘱咐，急忙低头说：“大官人，我……也没考好……所以不敢跟你说……”
祁五陵满怀希望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半天才说：“难道我看走眼了？不过，也许是今年的题目太难……”
祁五陵沉默了半晌，摆摆手，让纯梓下去了。
纯梓想想贝磊的话，看看文奇明对大少奶奶的态度，不敢再像以前一样，天天陪文奇明在书房里坐着了，人家主人愿意高看你是好事，可是自己不能太把它当回事。
他仔细想了一下，读书的事先暂缓一下，等州试放榜了再说。
他依旧每天晚上看书，白天呢，就借口快过年了，祁家上下事情多要去帮忙，不能整天陪着大少爷了。
文奇明听了，觉得这还差不多，下人就是下人，自己的父亲怕是老糊涂了，怎么能让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和自己平起平坐呢？
祁五陵听说纯梓不大陪着大少爷读书了，望着落尽了叶子的树，也只是叹口气，不再说什么，冬天就这么悄然无声地来了。
这天天气阴沉沉的，好像要落雪的样子，纯梓正在帮着厨房里的厨师做腊肉、腊鱼，就听见前院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他不以为意，快过年了，这些声音听起来就那么喜庆。
“纯梓，纯梓，你在哪里？”有人远远在喊纯梓，旁边就有人应到：“在这里！”
上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把把纯梓从小凳子上拽了起来：“你还在这里作甚？赶快到前面去！”
纯梓手里还捏着一条没破肚肠的鱼，被上英一拉，鱼一下子滑落在地上。他笑骂一声：“上英，你作死啊，这鱼……”
上英瞥了一眼地上：“管他什么鱼不鱼的！报录人来啦！正等着你去唱报呢！快走，大官人他们都等在前面啦！”
厨师一听，那纯梓必定是州试高中了，急忙端盆水过来：“纯梓，你赶快洗手！待会别忘了赏我几个钱啊！”
纯梓听见上英的话，心内一喜，随即又一黯，一边洗手就一边笑骂厨师：“我帮你做事，你没赏我，倒还找我要钱？”
纯梓跟着上英往前院走，边走边整理自己身上的衣裳，走到无人处便偷偷问上英：“大少爷中了没有啊？”
上英满脸笑容：“中了，你们俩都中了！”纯梓心里这才一宽，放心地跟着上英去到前院。
那报录人正在和祁大官人交谈，见刚才跑去找人的上英拉了一个人跑来，知道正主来了，就不慌不忙，掸掸衣裳，正了正面色，从胸前抱文袋里抽出一个卷轴，展开就大声唱报起来：“……永平士子纯梓，高中第一十二名……永平士子文奇明，高中第五十一名……”
没等纯梓反应呢，那祁大官人就笑得合不拢嘴，吩咐湛管家拿赏银，报录人接了银子，嘴里连声道谢，说了许多恭喜的话，这才退了下去。
祁家上下轰动了，一家里两个人上榜！
他们把纯梓和文奇明围在中间，恭喜的声音简直媲美新年的爆竹声。
看见湛管家、璇儿、阿景在一边站着倒酒侍候，纯梓怪不自然，他觉得阿景的目光偷偷摸摸在看自己，可当自己看过去的时候，阿景的目光又移开了，难道自己身上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还有就是大少爷文奇明的目光，流露着嫉妒和不解，纯梓就坐在他的斜对面，在他的眼光下犹如芒刺在背，既不能不正襟危坐，又不时的侧身偏坐，以示自己对祁家主子的尊重。
纯梓心里暗暗叫苦：“早知道这祁大少爷的水准不过如此，自己当时做题的时候就稍微马虎一点，能上榜就行了，何必领先他那么多名呢？”
纯梓总算知道什么叫出头的椽子先烂了，自己发挥了正常的水平，不小心却盖过了主子风头，接下来还有会试、省试等等，到时候竞争更激烈，自己不可能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对付，要是将来的考试自己通过了而大少爷没有通过，那岂不大大地糟糕！
纯梓懊悔得只想敲自己的头，一心一意去考试，只想珍惜这难得的机会，压根没有想到会超过文奇明那么多，丝毫没有顾忌到这个大少爷的嫉妒心，看来自己这一段时间的日子难过了。
祁五陵看着儿子，又看看纯梓，感慨万分，心想：“是时候了！”
他倒没有觉得儿子没有外人考得好丢脸，觉得纯梓就是自己家的人，纯梓也为祁家争了光，这一年多以来的压抑一扫而光。
他举起酒杯就喝了一杯，把自己的想法梳理了一下，站了起来。
“今天真是我这几年以来最高兴的一天，就像做梦一样啊！祁家看样子总有一天要扬眉吐气啦！文明啊，要是你爷爷知道了，不知该有多高兴。”
“就着这个时候，我宣布一件事，从今以后，这祁家，就交给大少奶奶来管啦！我和大娘子也该歇歇，养老去喽！”
“以后，家里大小事宜，请示大少奶奶就行了，不必来问我和大娘子。湛管家，听见了吗？”
湛应全呆愣愣地站着，好像没听明白似的：“大官人这是何意？为何要把家主的权利移交出去，难道他身体真的不行了？”
祁五陵见湛应全的样子，知道他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了，便提高嗓门：“湛管家！”
湛应全一惊，忙应到：“听见了！大官人！”
祁五陵又道：“湛管家，你的岁数和我差不多，也到了该歇歇了的时候了，你自己琢磨着，也考虑个合适的接替者吧。到时候我带着你去崇宁长住，跟米大官人可以时常相聚，喝喝酒、聊聊天，把这里交给小辈去操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