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夏：奇异
街坊邻里们瞪大了眼睛看，也不见夏家有什么奢侈的消费，夏可沁姐弟和滕小怀整天只在饭铺忙碌，夏家娘子和朴家娘子依旧请窦娘子、范娘子帮忙照看，定期给一点工钱，怎么也不像是有钱人，也就慢慢不去关注了。
夏天来了，忙碌了一天的夏可沁回到家中。
滕小怀现在直接住在铺子后面的屋子里，有时夏土土不愿意回来，也在那里住，今天也是这样。
夏可沁做了晚饭，侍候两老吃了，自己也忙着洗洗涮涮。
隔壁窦娘子吃过晚饭，拿着鞋底就过来串门，一边跟夏家娘子聊天，一边纳鞋底。
朴家娘子安静地坐在一边听着，从京城回来后，她的精神状态一直不错，没有像以前那样疯得乱跑乱叫过，多半是一个人在屋里喃喃自语，有时还拿起针线来比划着，却是什么也做不成。
说着说着，窦娘子讲起了一件自己丈夫遇到的奇异的事。
那是在夏可沁他们离开楚州的第二年，也是这个季节，一天晚上，窦天宝和两个伙伴喝了酒，又去赌场里走了一遭，输了不少钱，半夜三更垂头丧气往家走，还没到自己门口呢，就好像听见“噗通”一声。
黑暗里窦天宝被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仔细听听又没了动静，正要抬脚，似乎又听见有轻微的“嚓”的一声，夏家小院里亮起了光，瞬间又熄灭了。
窦天宝心里鬼火直冒：“夏家那么穷，哪里来的小毛贼还要来偷？”
他蹑手蹑脚走到夏家门口，从门缝向里张望，准备大喝一声，震慑毛贼。
不料他却看见了一个人影，站在院子正中，好像在望着夏家半塌的房子。
窦天宝差点惊呼出声，那个背影他极其熟悉，是朴纯梓的背影啊。
窦天宝心中“怦怦”乱跳，像中了定身法一样动弹不得，好容易抬起手来想揉揉眼睛，却碰到了门板，发出声响，等窦天宝揉完眼睛一看，遮住月亮的云彩已经飘开，月光照得小院里一片银白，院子里什么也没有。
窦天宝吓得撒腿就往家里跑，窦娘子才开门他就一步蹿进屋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天他又去夏家小院外张望，见里面依旧尘土遍地，什么也没有，他疑心是自己酒醉看花了眼。
他又怕窦娘子怪他喝酒赌钱，所以过了好几天才敢跟窦娘子讲这件事。
窦娘子一想，朴纯梓的忌日就在这几天，猜想恐怕是朴纯梓的鬼魂回来看夏家人，被窦天宝惊走了，急忙叫上窦天宝去给朴纯梓烧香，心里这才安稳下来。
夏可沁听了默然无语，离开楚州后，就再没为朴纯梓祭奠过，看样子朴纯梓也怪她了，既然回到了楚州，今年一定要去为朴纯梓扫墓。
夏家娘子慢慢把自己调和酒水的手艺教给女儿，加之滕小怀的手艺的确不是白来的，所以小小滕记饭铺的生意一直不错。
水舞娘这两年还是跟后生们混着，只是岁数渐大，那些后生们陆续也成家了，所以门庭也渐渐冷落。
她闲着无事，很是做成了几桩帮顾妈妈招人的生意。
见夏可沁一个人带着老老少少回来，出手不凡，盘下了元家铺子，开起了饭铺，水舞娘就十分好奇，莫非那个帮自己赎身的男人死了吗？
那还真是报应！明明答应还会来自己这里的，可是从那时起就无影无踪了，活该！
水舞娘有心跟夏可沁搭话，可夏可沁总是十分忙，自己倒显得自作多情一样，索性也就不理了，跟了两个男人，两个男人都死了，真是寡妇克夫命！
不料过了两年，夏家竟然又搬回来了。
刘家小听说以后，心里有一种激动的感觉，好像是可以重新拥有夏可沁一般。
可是当他看见夏可沁的肚子越来越大的时候，就产生了一种厌恶，为什么那个不知名的男人可以得到夏可沁，可以让夏可沁为他生孩子。
只是他还是不好意思出现在夏可沁面前。
另一个是赵波光。
服完一年的劳役，赵波光回来了，在牢里，他哪有那些无恶不作的汉子们厉害，腿也被打断了一条。
赵广闻看看儿子的样子不是事，张罗着给儿子讨了媳妇，然而劳动改造没能改变赵波光，他更加变本加厉地吃喝嫖赌起来。
听说夏可沁是因为丈夫死了才回到楚州，他大喜：“夏可沁啊夏可沁，看你现在依靠谁去？”
他隔三岔五往夏家和滕记走动，打探详情到死是不是这样。
夏家倒是修整了一下，但也不是什么有钱的样子，滕记生意还不错，那个老头也没给人有什么威胁的感觉，一家老老小小依旧，他放心了。
这天中午他故意来到滕记吃饭，夏可沁刚好回家去看两老没有在，滕小怀也不认识他，还很客气地招呼他。
赵波光故意喝得醉醺醺的，等着夏可沁回来。
夏可沁回来了，一见赵波光，她瞪大了双眼，这个家伙还贼心不死？
赵波光狞笑着：“夏可沁，小娘子，没想到你会有今天吧。”说着，就从凳子上跳起来去抱夏可沁。
夏可沁折头退出饭铺，这次她并不是恐惧，她不能让滕小怀担惊受怕。
赵波光见夏可沁出了饭铺，就一瘸一拐地追了出来。
夏可沁转眼一看隔壁肉摊前，肉贩刚好转身去摘身后架子上的肉，解肉的尖刀便放在案板上。
夏可沁拧着眉，这个坏家伙，看样子不给他一点厉害是不行的，
她跑过去一把抓起那刀，回身便向追来的赵波光刺去。
赵波光跟得极近，见夏可沁抓刀在手，大吃一惊，急忙站住，却来不及了，被夏可沁一刀刺了过来。
赵波光忙向左闪，但没全闪开，被夏可沁刺中右臂，摔倒在地上。
夏可沁竖着眉毛，又举刀重新刺来。
赵波光从没见夏可沁这样拼命过，心里先怯了几分，滕小怀此刻已经赶了过来，生怕夏可沁闹出人命吃官司，忙着大叫：“别动手！”
赵波光回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跑出来的滕小怀手里拎的菜刀比夏可沁手中的尖刀更大几倍，见夏可沁楞了一下，他急忙爬起来就跑，身后留下一片街坊邻里们的责骂哄笑声。
滕小怀这才知道刚才这人就是赵波光，自此对此人小心提防起来。
夏天快尽了，夏可沁记得朴纯梓的忌日，提前两天就开始准备祭品。
她把折好的金箔银箔串好，放在桌上，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她心里奇怪，黄昏时分，会是谁呢？莫非是弟弟有事回来？
自己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滕小怀招了个小工帮忙，加上夏土土，人手也够了，所以从上个月起就不要她去铺子里帮忙了。
她扶着腰，嘴里答应着“来了”，就往院门走去。
夏可沁打开院门，门外无人，她探头左右看看，没人呀。
这时，她听见身后有声响，就转过身去。
夕阳的余晖里，等不及她开门，从墙头跳下的那人，正拉下为翻墙而掖起的袍角，掸着上面沾染的尘土，抬起头来冲她微笑。
夏可沁一看，脸色煞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一道白光在她眼前炸开，她脚一软，伸手扶住了门板。
站在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死去多年的朴纯梓。
朴纯梓只觉头上“嗡”的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地栽向水里。
在他落水的一霎那，又一道闪电亮起，他清晰地看见刘家小手撑着船舷，一脸狰狞地看着自己。
“他这是要做什么？”这个念头才冒了出来，他的身子便落入了水流湍急的河里。
平日在水里，朴纯梓是不怕的，以他的水性来说，那就跟在岸上没有区别。
可是今天不同，那么大的风浪，朴纯梓屏住一口气，手脚划动，想浮到水面上来，然而，汹涌的浪头一个接一个把他打入到更深的水里。
他可以偶尔呼吸到一口空气，然而有时候肺里会不经意呛进一口水，火辣辣地在他胸腔内燃烧起来。
在水里，他可以看见天空中划过的一道道闪电，看见苍黑的云块正向自己压了下来，自己跟船的距离越来越远，他被水流冲向下游。
朴纯梓已经没空去思考自己为什么落水，他要在这漆黑的、狂暴的雨夜里活下来，他要回去见夏可沁，要回去见自己的娘，她们都在等自己回去。
然而，刚才在船上他已经和暴风雨搏斗了好一会儿了，这时的朴纯梓已经筋疲力尽了，水流渐渐带走了他身体的热量，他感到左腿开始痉挛：“我支撑不住了……不行，我要坚持下去……”
突然间，他觉得天空更加黑暗更加阴沉了，乌云好像离自己更近了，与此同时，他只觉得头部一阵剧痛，好像是被谁用大锤重重击中了似的。
朴纯梓撞上了水里的暗礁。
一早，姚老实不待天放晴，就背着柴架子匆匆往河边去了。
已经下了一天一夜的雨了，昨天下午他就去河边看过，上游冲下来的大大小小的木头、树枝不少，只是当时雨太大，不好到水边去，今天雨已经小了很多，还是得早点到河边去捞木头树枝。
上山砍木柴太费力，自己岁数大了，吃力得很，以往遇上自己生病的时候就只能跟别人买柴来烧，实在不划算。
所以每次下雨，尤其是下大雨的时候，姚老实就很高兴：大雨过后，上游往往会冲下来很多木头树枝，大小不一，自己稍微费一点力去捞些背回来，等天晴晒干以后，劈劈小了码在窗下，可以烧很久，这比上山砍柴省力得多。
这个法子是打姚老实祖父的祖父上就传下来的了，其实他们这里的人都这样。
像去年，庄上的邵家就捞到了很多大木头，连邵家老二将来成亲用的满堂木器都打好了。
还是邵家好啊，儿子都有四个，每年一发大水，邵家四个儿子水性又好，敢到河中间的漩涡处去捞木头，说来也怪，大木头就只在漩涡处盘旋，水势比较平缓的岸边就只有杂乱树枝小木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