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赐
待竹明将衣服撕开,用作绷带将洛孤包扎,再帮忙清洗下衣服上血渍后,已是日落西山,炽白的星体掩面于天际,散出绯红的余色,鸟群飞过,猫鼠苏醒。
他凝望夜空【君忆此刻该是着急了吧,我~我得回去】洛孤坐在他旁边,微涨着脸,是想说什么但就是一直憋着,似含着话在口中润酿,他们互相知道了名字,竹明对于洛孤已不露初见时的巨大好奇,知晓她不是传说怪谈中的妖仙,天地神奇,出现一个这般模样的存在,倒也不是违逆自然。
“我是要回去了,你可知道附近的村舍怎么走吗?”【这附近只有一个竹村,谁都知道。】
洛孤有自己的心思,她当然知道路该怎么走“附近只有一个村子。”她动动耳朵,眨巴下眼,露出很想帮忙,但无能为力的样子,她看向远处渐灭的太阳撒谎道“知道是知道,只是到了晚上我就不怎么认识了,要到明天早上。”【我今晚想听他吹笛子。】
“的确,森林的白天与夜晚截然不同。”他感同身受“白天的路很难找,晚上的更不用说,这周围该是有狼群,它们晚上活动。”随即惋惜,藏着悲伤【君忆该担心得厉害吧,明天我一定要尽早回去,希望今晚不要打雷,家里可没人。】
【这里的森林我不曾见过狼群,猴子不少,也有野猫,不过都不伤及于我,所以我才选择在这里搭建小屋】洛孤心里想着【他一定是有笛子,藏在衣服里,我好像看到了。】“嗯,我在林中有屋,两个人睡的话会有些挤,但还行。”【明早他就要走了?不过我已经认识他,以后还是会有不少机会的。】这开头还不错,想到这儿,她内心发暖。
“两个人睡就会挤?”他打量了一下洛孤的身段,竹明也瘦,洛孤亦不胖,他琢磨那么小的话哪能称得上是屋,连一个房间都谈不上“你一个人造的屋吗?”他问道。
“对啊”洛孤点头,面露微笑,似等待夸赞,结果竹明只是表出不安,但他别无选择“那——走吧~”他起身,洛孤继而带路【她能造出什么东西?】一个画面展现在竹明脑海中,那是个粗陋的鸡窝,丑陋、易损。
在翻过密集植被与常阴区时,一些故事添油加醋地闪现在竹明的脑海中,诸如某美女狐仙骗路过的云游者睡觉、然后将其精魂吸干啦,某妖怪常年吃人饮血变成吸引人的模样骗人进入深山老林中堆满骷髅头的洞穴里啦、亦是更夸张的,这小妖狐其实是天庭的仙女、幻化到人界来让他获得超凡的能力最后一拳打破山之类的。
他晃晃脑袋【不会】其实心里也没底【我是好人,没做亏心事,她也不是魔鬼,魔鬼不会差点被熊杀死】,‘可不正是她杀死了熊吗?’另一个声音在他心中说道。
最后,剥开两堆密集巨大的矮植被的大叶,眼前小型的世外桃源竟显眼前,只是天色较暗,看不出什么异样,竹明走进,深吸一口气,觉得空气略有怪异。
那竹屋还别说,造地挺像那么回事,他前去拍拍竹屋及胸高的、用四捆竹子做的底座,发现其牢固程度比目睹和猜测的高太多,脚暗踢一下纹丝不动,要是猛地一踹该是会有什么动静,但没必要这样。
【但从模样上看挑不出毛病~这是她一个人造的?不会吧。】他觉得自己被骗了,但那又如何。
竹屋就建造在四脚支撑的平台上,虽然简陋但并不敷衍,平台往下顺着的软梯亦是牢固,他拉了拉,由于单个枯藤易断,因而洛孤是将多个缠绕捆扎,工艺精湛【这手工能力在哪儿学的?】他看向洛孤,眼神暗藏惊讶、明显赞许。
更夸张的事情还在后面,昨夜刚下过一场暴雨,但这小屋内部竟然滴水没有,好奇而望屋顶,极为严密、是用枯藤绑扎的草、结合竹竿、上下叠加再盖了一层大叶子而形成,这工艺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领先了竹村的屋顶设计,美观牢固,唯一的缺点便是复杂。
他忍不住了,这必须得问“你这些是从哪儿学的?”,他坐在平台上,房屋外,洛孤从屋里拿出一些干柴和两个打火石,弯腰出来,干柴扔下去,自己再跳下去“什么?学什么?”她将木柴摆放在地上堆成圈,火石打了好几下,火星出不来,竹明看得出她略显恼火,便也跳下来,拿过她手中的火石
“就是这屋子的搭建方法。”两三下下来,他也没有打出火星【会不会是火石受潮~可湿润程度还行。】
洛孤叉着腰,看向自己的杰作,吹了一口气“哈?”,她略有无法理解“搭建方法还需要学嘛?”
“不然呢?”火星出来了点,在竹明的关怀与小心呵护下,火势渐大,很快,暖而光明的篝火升了出来,竹明看得地上的沙子竟然是乳白色,亦是奇怪。
“稍微摸索思考下不就好了嘛。”她理所当然道。
【真的?她说的是真的?】人都有第六感,竹明鲜明感觉洛孤不在胡说“真是你自己搭建的?”
【我总不至于这东西都造不出来吧。】“是啊。”她疑惑【有什么奇怪的吗?】
竹明不说话,抹了下旁边的白沙,在手上搓了搓,闻了闻,一股咸味如它鼻腔内【这是什么?】他舔了口,湿苦入舌,逼地他赶忙喷出口水,面露难堪“这是什么啊?”那些沙子会融化,在他舌尖。
“我也不知道,这湖是白的,里面的水不能喝。”洛孤看向湖面,道“非常难喝,呛喉咙,泛恶心~”
“真是——”怪字未出口,他一愣,脑海中什么事物的影子与轮廓忽然浮出,本能地令他惊异,在摸到那股线索时,他在那一个瞬间是猛然醒觉,他一下子做出了洛孤当时没法理解的动作,整个身子趴在湖边,凑着鼻子闻,手抓捏白色湿润、被雨水打地半融化的白沙,往前爬行,身子蹭了一片白,蹲下,手指沾了点湖水,然后吸吮手指。
巨大的惊喜在他的脑海中爆炸。
【是盐湖!?】他瞪大眼睛,想起父亲的抱怨-‘青川之地的盐是越来越贵,质量也越来越差,如果出去换盐回来销售,该是大赚一笔。’
【那这么大的盐湖,那我岂不是——】一切来得太快了,上天啊,为何如此残忍,将美好之物没有任何预兆地就如此涌入人的生活之中,他率先的该是兴奋与高兴,那股没法一口吞下巨大财产的无力感又侵袭他的内心【不!】他心里对自己说【我会想办法的,我一定会家产万贯!】左右考证,的确是盐湖,除了盐湖外没有其他任何可能,竟然就在竹村附近的深林之中而未被人发现。
一时间,那湖里哪还是水,分明就是融化的黄金。
而一旁的洛孤则有些看呆,有那个几个瞬间竹明的形象在她的心目中有所崩塌。【这人怎么回事?为什么跟条蛇似的在湖边扭动。】他从那边走到这边,嘴里低语有如疯癫,洛孤对着火堆茫然地烘着手,将湿漉的衣服烤干,久成文那边的肉干还有两条,她咀嚼几下,断裂的大竹节所做的水杯里装着淡水,喝了口鼓着腮,皱眉继续望那竹明【怎么~回事?】鼓起的腮缩下,水咽了下去。
洛孤并非不懂,在竹明简单说明后,她亦是有所开心,只是没他那么狂喜,洛孤知道钱可以买很多东西,只是她要的东西并非需要巨款,而且现在亦也是自给自足,有食有水、睡有屋,不知要钱干什么。
那夜他怎能睡得着,梦想、家庭、财产、甚至是地位一夜之间全部都砸了过来,世间应该不存在在那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思维的少年【但我还需要行动,需要用故事告诉人们这些盐湖是天赐给我的,否则很快就会被抢劫,这是乱世,前两天还有军队从千下城出发。】他立马想到了一个洗黑钱的故事,是有一对贫困夫妻杀死了一个外国富商,拿了数额显然不属于他们的巨款,他们把该钱箱埋入地下后开始哭穷,嚷着要把自己还没断奶的儿子埋掉已来省钱养年迈的老父亲,后挖得钱财,看到钱箱上自己预先写的字‘天赐XX,民不可抢官不可夺’,便大声宣布这是天赐的,其中混乱的逻辑、诸如‘天赐’为啥会埋在地里等一开始并没有成为破绽,直至后来,来自圣都城、受天子直属的雪灵检察官调查了这个案件,发现钱箱子上的痕迹标志与失踪富商的完全吻合,有传言甚至说那检察官立马就发现钱财上失踪富商的魂魄并与之对话,总之最后,在吊死之前,贫困夫妇依旧祈求饶恕,等他们下巴脖子被麻绳勒着被挂起来、身体蠕虫般扭动挣扎、最后腿不再乱蹬时,围观的群众依旧迟迟不愿散去,不断言语。
【但我不一样,我没有抢夺,这是大自然的盐湖,换句话来说的确可以说是天赐的,因为这么多年只有我发现了~不,是洛孤先发现的,但这没事,显然她不会抢夺这个东西,而且——我跟她是好朋友。】——原本他是没这个打算的,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听过你吹得笛子。”洛孤终于说了那句话“真的。”
竹明看着她三息,面容露显柔和【对,我跟她是好朋友】“你觉得怎么样?”丝毫没有问‘在哪儿听的’之类的话,因为不重要了。
“你可以教我吗?真的太好听了。”
“当然可以,只要这盐湖是我的就行啦。”
【这盐湖有什么用,我只要笛子、声乐,还有——还有你】“反正也不是我的。”洛孤道。
“那就是我的了,以后我们将会是最好的朋友。”竹明笑道,拍拍她的肩,将笛子抽出来,宝贝向来都是放在衣服深处。
【真的吗?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了?】没有什么事情比这个还要满足了,洛孤两眼发光地盯着他手中竹笛,这东西可真神奇,竹明正好有所雅兴,笛口对嘴、指尖拨弄,一开始洛孤还有些困惑,为何他吹地比之前要难听,待抓准好节奏后,慢慢地,音律对上,曲声悠扬,在夜色下循循而上、绕过竹叶、抚过睡蛇、再穿越过揉着肚子准备睡觉的大熊猫身旁,夏日的萤火虫好像也能听得懂音乐似的聚拢、在这意境下,将世界点缀地分外魔幻,仰首望,繁星夜空就在头顶、视野宽阔,巨大地让人敬畏屏息,而萤火虫则有如银河的使者、群星的化身,肥胖的尾部散发着幽蓝色的呼吸光芒,一只还在竹明的笛子上停留,但很快就飞走。洛孤伸手让一只降落在自己手指上,煽动的翅膀逐步停下【好漂亮,它们是怎么会发光的啊~】在她要观察地更仔细时,那萤火虫又飞走了。洛孤微张嘴、呆目随它而去,而竹明的声乐,则已然有如环境,在他停下吹奏后,洛孤这才一愣,好些不大习惯。
“可以给我看看嘛?”洛孤笑道,指向竹笛。竹明理所当然地递给她,洛孤激动地观察,握着杆部、以望远镜的姿态对视莹白的月亮“我可以吹吗?”她放下竹笛,借着火光再观察,摸索。
“试试吧。”
有那么两秒洛孤的音律还挺像练过,但后面立刻就暴露,无节奏、混乱、拖延的音色和之前竹明的形成鲜明对比,洛孤不甘,再试几下,待竹明轻笑一声后,她这才将笛子还给他“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是的,比城里卖的还好呢。”
“我也想要一个。”【你也给我做一个吧,或者教我怎么做也行。】洛孤本想得到的最好答案该是‘那我就做一个给你’,不料竹明却只是笑了句“你会有的”,显然没有把洛孤的话放在心里,他心里正在想着该如何处理盐湖。
这个想法并不复杂,以他的智慧很快就完成,无非就是添油加醋,增加天意一说,从平民到王侯谁都相信鬼神的存在,某些学说还将其系统严谨化,同时竹明也有些逐步真的觉得这就是天意。
黎明之时竹明便将洛孤摇醒,他一夜未眠,洛孤起来头发蓬松凌乱,揉着迷糊的眼睛,尾巴卷曲在地上、尖部扭摆,下了软梯,走过树林,很快到了一个淡水小溪边,洗了把脸、同时她把脸凑到清澈的水面,小口啜饮。
路过昨天的地方时听得洞穴中传来酥酥叫声,像是某种小猫,洛孤想起什么,知得没有妈妈的熊猫崽是很难生存,她跑到洞穴口,刚蹲下,那小熊猫就跑了出来,看着她叫,似乎洛孤本来就是他妈妈,这是天经地义的讨要食物。
竹明也看着,双手环抱,抹了抹下巴绒绒刚发育的小胡子“你准备将它怎么办?”
洛孤将熊猫崽抱起,那肉嘟嘟的小爪子抓着她的衣服,衣服前那三道碎裂的伤口还在。【君忆会补好的,希望能有同色布料~】竹明这么想。
“宝宝没有妈妈会死的。”她哀愁道,耳朵下塌,小熊猫舔舔她的手背。洛孤从腋下抓住它,清晰感受到它的心跳与温热的体温。
“公的还是母的?”竹明问道
洛孤把它翻开“是个女孩。”【就跟我一样。】,她把手指伸向它,小熊猫张口,小而锐利的奶牙露出,咬咬她的手指,半吮不吮,一切都很轻【等她长到她妈妈那么大时就不轻了。】“我会养她的。”洛孤微笑,小熊猫挥舞挥舞手脚,似表赞成。
“嗯。”竹明点头、显然他并不在乎这些“不过我们还是先回村里吧。”【我要快点把盐湖处理好。】他不安地看向周围,感觉再慢一会儿新的‘天选之人’就要出现了。
一开始竹明还以为她是在乱带路,这哪里是回村的路?根本就不像,直至漫过树林和小土坡后村口出现在他面前时心中的疑虑才完全打消,农民早就出来干活,牧童亦是骑着大水牛路过,看得洛孤后的反应就不用再重复描述了,只是竹明表现自然,因而他们也没多言语和询问,个别过来打量多嘴的也都因探不出个所以然而挠头站在原地、目看着洛孤与竹明在他们视线中远离。
通过对比才发现,竹明的家在竹村中算大户,青黄的竹竿整齐排列成的墙体宽长密集整齐,建在倒着假山的水池旁,水池被院子围在里面,有一半是烘房、经常冒着屡屡温汽,成品竹纸放在另一个简易仓库内。打开院门,未进去,里面就传来脚步声,一个衣着深褐色、腋下绑扎原棉襻膊的少女跑了出来,她脚上穿着木屐,腰下披着裙,系着马尾,面露愁容锁紧眉头,在看到竹明的瞬间一下愣在原地,一时间似乎太多的思绪都冲击在她的脑中,以至于她没法立刻做出什么反映,于时余光闪向旁边的洛孤,亦更是难以理解。
竹明屏息,他叹了一息“君忆,我”他伸手去,是要抓住她,少女这时反映过来,左手拇指握着右手虎口,平静中带着怒意转身离去,尾辫一甩而出的风似在甩竹明巴掌,她走的倒不快,竹明跟过去,君忆背对着他、正在将掐断的豇豆平铺在竹筛上。
“如果再有下次的话,我会发火的。”竹君忆小声道,那是妥协的语气,亦是愤怒“实在是太过分了。”这句话她压低了声。
“我在森林中迷路,是小妖狐带我回来的。”竹明解释,并走过去帮忙,君忆回头看了眼走过来东张西望的洛孤,再回头时目光撞到了竹明,她矮竹明半个头,扬眸望他,撅起了嘴。
“根本就不该去,那天分明就是你胡闹。”
竹明沉默
“一天都没回来,真是——要是告诉爹爹,看他不骂死你。”她拍打了下竹明的手,让他别插手这事情,因为豇豆已经铺好了他却还在玩弄,将竹筛抱起,放在太阳最好的地方。洛孤则看着那假山,走过去,跳一下,站到一面小石头上,再跳一下,到了大假山中,观察上面的黄色小花,竹君忆又看了她一眼,饶有趣味。
【她不可能告诉父亲的,且不说到时估计忘了,就算没忘,她也不会,我敢肯定】“怎么,我一不在家,就害怕啦?”竹明笑道。
“谁害怕?”她矢口否认“我才不会害怕。”侧目看向竹明“尤其是因为你。”不得不说,她烦恼时眉宇皱起的特殊幅度让她显得非常漂亮。
她依旧在看洛孤【那到底是什么?哥哥带回来的~是什么东西?】可她现在不想主动询问,只是前去水池旁,看着一个酥酥的叫声突然出现,吓了她一跳,转目望,才见得一只熊猫幼崽趴在地上,肚子朝天,恳求被挠“这东西?”君忆本能地退了一步,她向来不喜欢猫狗老鼠之类毛茸茸的动物“怎么在这里?”
洛孤跳了回来,挠挠它的肚子,手稍微一张,熊崽爬到她手上,躺在其臂弯,洛孤抚摸,微笑看着君忆,眯眼“这是我的,我叫洛孤,姐姐好。”。
君忆茫然点头,愣乎其神,四息才反应过来,“哦哦哦,你好~”她看了眼竹明“你好~”随即胳膊肘暗抵了下他【解释下这是什么?】
“家里还有肉吗?”竹明却突然这么说。
“肉?”君忆坦白“怎么会有。”【腌肉留着过冬的。】
“村里呢。”
“该是有吧~”她感觉到什么不对劲“怎么?问这个干嘛?”
竹明走向屋子“我去买些肉,今天吃煮汤。”君忆一听,连忙跑去,抓住他【哥哥疯了不成?刚回来就没好事?】“什么买肉煮汤,家里的钱是随便扔的吗?还买肉,爹爹在家的时候买过几次肉!?”
洛孤在一旁歪着头,这对话让她感到有些困惑。
这时竹明一转姿态,他双手抓住妹妹的肩头,微笑看着她,脸与脸之间的距离小地微妙,以至于让君忆一下顿住,瞪目奇望【他要干嘛?】,目光快速在竹明脸上寻找、解读信息,但是一头雾水。
“听着,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但这是真的,因为很快,我们就发财了,发大财。”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为有力。
“你不可能想到我在森林中到底发现了什么。”他的手在君忆的肩头上捏地越来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