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没落手艺人
初夏的午后，天气还不算太热，我坐在自家的硷畔的老槐树下，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看着村里的其他人家的院子。院子里大部分都空荡荡的，很少有人活动，有些甚至已经长出来一人多高的黄蒿，把整个院子都彻底地埋葬了，只剩各种虫鸣鸟叫提示着人们这里还是充满的生机的。
“唉，人越来越少兰！”我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这样下去，别说找个女人当婆姨了，就是想找口母猪都难咯！
我叫石磊，是一个铁锵（匠）。我家世代打铁，源头已经没办法追溯了，反正按照我大（我爸）的说法就是自从有人开始我们家就是打铁的。身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我对这种说法当然是不屑一顾了！还自从有人开始，要是那时候我们家就打铁，那得牛逼成什么样儿？而且真要是那样，估计人类也就不存在什么石器时代，青铜时代，直接就是铁器时代了。
别看我说说的一套一套的，还这时代那时代的，你们肯定认为我是个大学生什么的，最起码的肯定上过学。但是其实我非但不是大学生，而且真真正正的一天书都没念过。按照我大（爸）的说法是：“恰则（咱们）老石介（家），有这门手艺丘（就）能走遍天哈（下），根本不需要念书，浪费钱儿！”
小的时候我对我老爹那也是崇拜的紧，所以把他说的话当成是真理。而且也确实把我老爹当成是自己的偶像，一直努力地向他学习，争取做一个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大铁锵。然而谁能知道，等我长大以后，那种风光的日子就那么一去不复返了。而我学了一身的打铁手艺，却连个饭都吃不上……
我没事儿的时候，就看看电视，事实上我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电视。因为除了看电视我也没什么事情可干。现在这年代，像我这号儿的传统手艺人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我小的时候还好，我记得那时候窑里可红火了，一天到晚叮叮当当响个不停，那铁锵铺子里的火炉子从来就没有熄灭过。现在倒好，一年四季也么有几个人来寻我家里打铁。
我最爱看武侠片，那些大侠的武功可厉害了，随便一用劲儿，噌的就上了房顶了，随便一指头就能把敌人戳个窟窿！看得我爱的要死！心想啥时候我也能练个盖世神功，当个大侠什么的，那可比打铁强得多，还不把跟前几个村子的好女子都吸引过来？到时候我就挑个最俊的当婆姨！嘿嘿。
我爹看我傻了吧叽的一个人傻笑，就会过来用烟锅子敲我的头说：“你这个憨小子，光看电视有个屁用，把恰则（咱们）的打铁学好老，还怕闹不哈（娶不下）婆姨？你看你妈，那可肆当时全乡有名的俊女子，最后还不肆让你大（爸）给闹回来了！你给老子好好学，将来恰则（咱们）的打铁技术还要靠你搁哈（往下）传咧！你嘎嘎（哥哥）那个二流子屁事都顶不上！”
提起我哥，我爹就会一阵又一阵儿地唉声叹气。我哥叫石鑫，从小丘不听我老爹的话。人也聪明，最起码比我聪明得多！不对不对，说实话，我是村里最笨的，只要是个人都比我聪明，而我哥就是村里最聪明的那一个。小时候我哥也学了几天打铁，后来就干脆不学了，说：“这赞会儿（现在）都什嘛年代兰，谁还手动打铁咧？人介（家）都是用机器生产，比手打的又快又好，就靠恰则（咱们）两只手，迟早有一天要饿死。”现在想一想，我哥真是有先见之明！
再后来自己出去闯荡，办了个什么厂子，专门生产厨房用品，什么锅碗瓢盆刀叉勺铲的，刚开始也不行，但后来越卖越好，现在据说每年挣个几百万。现在跟我嫂嫂都在大城市住着呢，几年前把我妈也接过去了。本来是要把我跟我爹也接过去，结果我爹死活不同意，说我哥这是丢了先人的根本了。不但我爹自己不去，连我也不让去，说已经指望不上我哥了，一定要让我把祖传的技术传下去。
其实我可想跟我哥过去享福呢，但是从小被我爹给打怕了，只要我爹一瞪眼，我就觉得浑身打颤！所以我爹说啥就是啥，我不敢不听。
我这年二十五了，在我们那一片已经算是老光棍儿了。我们那地方，女子十六七就能嫁人，男的也是十八九就能成家，像我这种二十五了还没对象的，真的就是羊屎疙瘩儿中的驴粪蛋——太显眼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的条件，说实话，还是很好的。要钱我有，我哥每年都给我存不少钱儿，虽然我没数过，但是看那数字可长可长，别说娶一个婆姨，就是娶上十个我估计也是够的！要相貌，不是我吹，我长得那也是帅得掉渣儿，个子一米八二，身上的肌肉一疙瘩一疙瘩的，比那电视上的健美运动员的都足劲（强）。
按说这样的条件，娶个老婆那还不是我点个头的事？但是有个问题，就是我从小就得了一种怪病，经常好好的就突然晕倒了！甚至有时候走路，走着走着就载倒了！常常一晕就是大半天，每次晕过去之后，我总是会梦到一些乱起八糟的梦，有时候跟人打架，有时候跟怪物打架，有时候像神仙一样在天上飞……而且这些梦让我感觉太真实了，往往有时候明明已经醒了，却还感觉在梦里一样！
我也不晓得这病是怎么来的，反正从我记事起就一直这样。以前也找大夫看过，都说很正常没毛病！但是往往大夫刚说了没毛病，我就能当场晕倒！对此，大夫也是很无奈啊，甚至最后一听说是我来看病，干脆都躲得远远儿的！
我哥有钱了以后，我们就改去大医院，跑了无数家之后，还是屁事没都顶，反而越来越足劲（厉害）了，今年开始，一天晕两三回，吓得我爹也不敢敲我的头了。有时候还听他自言自语地说：“敢不肆我把我膝儿（小孩）打坏兰么？唉……”
因为这个病，十里八乡的媒婆也么人给我介绍对象了。也不能说完全么有，主要是长得俊的，人家嫌我有病呢，长得丑的咱也看不上，毕竟有我妈和我嫂嫂的例子呢。我妈跟我嫂嫂都长得很好看，我觉得比电视上的那些明星都要俊，总不能到了我这，就娶个丑八怪回来么。我虽然有点病，但又不是憨憨（傻子），俊的丑的还是能分开呢。
“石疙瘩，你大咧（你爸呢）？”
我正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突然听见有人叫我，抬头一看，原来是跟前（附近）刘家湾的刘老三。因为我长得人高马大，加上憨厚老实，跟前几个村里的人都叫我石疙瘩。
“哦，我大出轲兰（出去了），你寻他作啥咧？”
“哦，你大不蔡（在）窑里哦，我哒儿（这儿）有几个锄挠子（锄头）坏兰，想寻你大从新（重新）打一哈。”
“哦，打个锄挠子哦，那你撂哈（放下），顾（过）两天来行（拿）！”
“哦，能行，那我先撂哒儿，一共是五个。多少钱儿？”刘老三把几个锄挠子替（递）到我手里，一边有点尴尬的问到。
我一看他的样子，晓得他可能也没几个钱儿。但凡有点钱儿的，一般也不找我们打，都是重新买一个。于是我说：
“钱儿不着急，么老（没有的话）先不用给，啥时候有老（了）再给。五个挠子十块钱儿。”
“能行能行，有老马上给你送顾来。”刘老三马上高兴的保证说。
“么事儿，咋（那）你先徊轲（回去），帕老（过段时间）来寻。”
“好，好，好。我顾两天再来。”说完刘老三就往回走了。
看着他走远，我心里还是可感慨了，人活一辈子，到底为个啥！这些受苦人，一天从早忙到晚，累死累活的，唯一的娱乐可能就是蹲在硷畔上抽上两锅旱烟。你说这生活能有啥意思？我觉得，我要是活成这样了，倒宁愿死了算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很有可能走上这一步！毕竟人家刘老三还有婆姨呢，而我看样子要打一辈子光棍！
还好，我有我哥，吃穿都不用愁，还能看个电视，要晓得村里有电视的也不过两三家而已。要不是我哥有钱儿，说实话我不晓得我能活成什么样儿，手艺我有，问题是根本没有多大用处。在这个飞速发展的新时代，像打铁这样的传统手艺已经越来越没落，越来越跟不是时代了。真的像我哥说的，有可能我有一天真的会饿死！
但是，我也不怨我爹，人的命是上天注定的，就算让我跟我哥换一下，用不了两年，我可能还是啥也不会，而我哥还会成为有钱人。
唉，行了，不乱想了，今儿反正也么啥事儿，总算有生意上门了，就开个炉子，打上一回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