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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最后的晚餐(下)

作者:尘尘一梦 | 发布时间 | 2017-06-08 | 字数:14128

第二十章

“哦,乱七八糟,小姐,请原谅,不管怎么说,的确,作为一个高贵的……高贵的人,的确不应该侵入别人的隐私,而且还是您这样一位……的小姐,请原谅,我收回我刚才所有说过的话。十分抱歉。至于这位新来的制服先生,哈哈,祝福您!因为——看起来,您已经被您眼前突然到来的幸福给弄晕了!嘿嘿嘿,不过,我也有点头晕呢!请原谅,请原谅,祝各位用餐愉快!同时,也请各位保持用餐礼仪。告辞。”

走出十几步,这位经理还频频回头,一而再再而三地偷偷去看陶悠然;因为与其说,经理是被悠然说的那番话给惊愕到,不如说是慑服于她的美丽。而也就是从这段偶尔的插曲上,我们也就能看出美丽的事物对于人们的诱惑之力。

故而,待那经理一走,任飞第一个就忍不住了。

“悠然,你刚刚说的都是在开玩笑,对不对?你故意要那个经理生气,要把他气跑的,是不是?”

“当然不。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认真过。喂,‘牛肉干大叔’,你就别再装了。”

“什么,你……你叫我什么?”任飞呆愣住。他那单眼皮的小眼睛一会儿眯起一会儿睁大,不过很快,他就用商贩惯有的在称量重量时的狡黠的、偷偷摸摸的目光打量起陶悠然。片刻后,他开怀大笑。“啊,小丫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哈哈哈……我可算是‘原形毕露’啦!要知道……本来,本来我真的是有见风使舵,脚踏两只船的打算呢!虽然刚刚我听凭我的心,毫不客气地揭开某人的那不为人知的一面,不过,认真说来,我之所以这样做的主要原因自然是缘于对你这个小丫头的不舍,想要博得你的好感呢!哈哈哈……这下好了,我的演技到你这儿就失灵了!乖乖……不得了,不得了,我说齐叔,你这位未婚妻大人可是不得了!幸亏我没有栽在她的手里!嘿嘿嘿,我说小丫头,虽然我早就知道月月和你最要好,不过,还真不知道你们俩竟然要好到这份上!”

瞧着越说越高兴的两人,齐修平不禁面露狐疑,“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得糊涂了?二小姐,为什么你一对他说‘牛肉干大叔’他就原形毕露了?”对此,陶悠然很快给出解释,“这都得归功于月月下午刚收到的那本收集了她从小到大所有相册的功劳,当然啦,还有署名在这本相册扉页上的那位‘牛肉干大叔’呀!”说到此处,这位陶家二小姐停下来,冲任飞眨眼睛,双方又是一阵大笑。

“哎呀,小丫头,我早该猜到,月月不喜欢东篱,她最亲近的人自然是你这个小姨嘛!”边笑,任飞边冲着悠然连连摇头,“你这个小丫头,我可是被你好好给戏弄了,若非刚才齐叔的这段小插曲,你可是要忍着看我表演到什么时候?可恶,可恶,小丫头,要知道,若不是你今天办喜事,我可是不会放过你!啊,差点忘了,还有未来的准新郎呢!瞧瞧,我们傻坐在‘金碧辉煌’干什么,不趁着今天的喜事,喝上两杯,简直对不起我刚才的大段的台词!哎唷,我说,齐叔,哦,不,修平,我可是不能再叫你叔了,不然,这辈分就乱了,是不?平辈,从今开始,咱俩就是平辈。虽然我比你年纪小,不过凡事都得讲个先来后到,嘿嘿,我指的是我俩在结识陶家的女人的先后顺序,哈哈哈……所以,我叫你小齐,你不介意吧,哈哈,小齐!我说,你喝点什么?五粮液还是茅台?要不,干脆开瓶人头马?”

“喂喂喂,”舔了下干裂的嘴角,喜滋滋的任飞坐在椅子上,十分友好到冲小齐做了个亲昵的眼色,“我说,也就趁着今天放你点儿血!新郎官,我说,赶紧的,你还愣着干什么,求婚哪!啊……你还发什么呆哪,这么好的机会都不会把握?啧啧啧,我说,你这家伙是不是高兴得傻啦?喂,我可不是说笑哇,要是你再不拿出点实际行动,小心我这会儿反悔哦?我说,喏,这是戒指,你先收着。算是我送你们俩的礼物吧,哈哈哈……一点心意……打开看看,瞧见没,钻石的形状?啊,完了完了,小齐,你的眼睛压根不在这里嘛,算啦算啦,我当然会原谅被幸福的闪电击中的人儿的!未来的新郎官嘛,可不都是傻瓜?!啊,悠然,你瞧瞧,哈,瞧,你可是看一眼就看出来啦,没错,这种小月亮形状的钻石很少见吧……唉,当初我可是专门为了找这种形状找了大半个N市呢……嘿嘿嘿,还用说吗,我要和你们两位说的话,都在这枚月亮形状的戒指上了……真的,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我不是个好父亲,但是请注意,以前不是,可这并不代表我以后也不是,对吧?好吧,好吧,我的小悠然,我的好齐叔,呸,好小齐,你们俩怎么说着说着就眼眶发红了呢?可不,真是叫人羡慕的一对呢……喂,亲爱的陈大医生,您怎么不也送上点祝福,说上点什么?哎哟,不好,瞧您的脸色……怎么啦?不就是失恋嘛,多大点事儿!一场游戏!就当做了个梦嘛!嘿嘿嘿,瞧瞧我,可不还有我陪着您——”

任飞喋喋不休的话突然截住,他被陈纵横投递过来的一记异常凌厉又异常冷漠的眼神给震慑住,故而突然咬掉了舌头。

也就在这时,陶悠然拉着齐修平的胳膊,试图让她这位未婚夫坐下,然而后者却像头倔犟的牛一般就是不肯遵命照办。气呼呼地瞪了未婚夫一眼,陶悠然忽而用有些夸张又有些撒娇的语调叫嚷了起来,“讨厌死啦,我最讨厌你啦!”当然,包括脸色依然发白的任飞在内,他们这桌所有的人都能听出她说这话不过是为了表达对未婚夫的喜爱。毕竟,谁也不能否认女人的这项特权,不能否认她们这种惯用的驯服男人的小伎俩的实效。不过,这桌所有的人都不可能像此刻的齐修平这般,和悠然靠得这般的近。因此,也就能在别人不可能注意到的某个角度,注意到了眼前这个似乎已经搅乱了他一颗原本平静的心的女人正悄悄把不知何时抓在手里的手机在桌下拨弄着。她似乎按下了几个键,然后就用了一个妩媚得几乎让他脸红的动作拨弄了一条藏在她长发间的黑色耳机线。看完这些,齐修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握紧垂在体侧的双拳,看着正朝自己走过来的陈纵横,遂在心底加强了戒备,并同时告诉自己:今天即使他齐修平拼尽全力,也不能让眼前这个危险男人靠近悠然……悠然小姐。

是的,早在齐修平对着他投过去戒备的目光开始,陈纵横就一直盯住面前这位在向阳小院里始终处于配角地位的英俊仆人。他没去看陶悠然,而是直接将齐修平视作了半途杀出来的程咬金的。他妈的,他以前怎么会对这样一个中年帅大叔丝毫没有提防呢?是的,是的,曾经在那次遗嘱风波里,悠然就已经当众承认过对此人的爱慕了,啧啧啧,他怎么这么不留心呢?细节,细节,要知道,细节决定成败!细节决定一切。显然,他犯了错,他一度认为陶悠然这样的乖乖女是绝对不敢违抗父亲,不敢继续保留对这仆人的爱的。并且他还犯了一个过度自信的大忌。因为在他看来,他这样的人,这样的脸,放眼世界,可以说已是鲜有敌手。任何只要有眼睛的女人都会在他和一个中年仆人之间做出明智的选择。总而言之,一句话,他太过低估了悠然对齐修平的爱,也太高估了他自己那张俊美脸蛋的魅力。除此之外,就在刚才,他也错失了良机,他怎么会在恍惚之间,放任陶悠然这只即将到手的小羊就这样突然地一转身,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呢?哦,都是那个什么大堂经理搅乱了他的阵脚!他本来只是站在一旁预备偷偷观察陶悠然,好一会儿说些一出口就打动她的甜言蜜语的,没曾想,竟就这样眼睁睁地让另一个站在台下的小角色跳上了舞台!而且这个人还不是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高度警惕的任飞,而是这么一个只具备差强人意的外表,性格和地位都这么毫不起眼、毫不入流的小人物。他妈的!今天的求婚本来该是他在任飞的配合下唱主角的!他才是配享受陶悠然这样的美人的绝佳人选!他才是镁光灯下万众瞩目的宠儿!他才是应该笑到最后、最后永远的和公主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的王子!他,是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什么时候,轮到这种人来插足、涉入他早就预备好的一切了?如果,是说假设,假如陶悠然真的嫁给齐修平的话,那么,他下午到陶九渊病房里费了半天口舌让那老瘫子签署的那份七倍赔偿合同,还有什么意义?也就是说,两个月后,一旦老头死翘翘,那……那笔巨额款子岂非就是要落入眼前这即将双宿双栖的幸福的一对的手里?哦,该死的,难道忙乎了这么许久,连他自己都部分出卖给了那个丑陋不堪的陶东篱,难道这一切都是愚蠢?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么?哦,不,绝不,绝不可能!他绝不允许这样愚蠢的事发生在他陈纵横的身上。所以……想到这里,他在距离齐修平一步距离的地方站定,然后抬起左手,弯曲左手除拇指之外的四根手指,对着自己的脸,“照”了一下,然后,对着那“手指镜”,用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的速度,极快地摆出了一个克制的、收敛的微笑。

他必须要反击了。

“齐叔,抱歉,我还是认为这样称呼您比较妥当,毕竟,我知道您已经在向阳小院干了十多年了,而且,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可能还会在未来的,未来的又一座全新的‘向阳小院’里继续十年、二十年的干下去……不是吗,请原谅我的冒昧,因为您一直留给我的印象都是一位这样……这样十分忠诚、十分可敬、又十分可信的仆人。当然啦,我用‘仆人’这个词实在是没有任何贬低您的意思。因为您知道,这就是实际的情况,您为陶家奉献了青春,贡献了自己的力量,任劳任怨,不知疲倦,细致入微地照顾着这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所以……事实上,夸张地称呼您为整个向阳小院里最劳苦功高的人也不为过……”

说到此处,他打量了眼四周,便朝依然站得笔直的齐修平欠了欠身,然后拉开面前一张空椅,对着齐修平坐了下来。不过,接下来,他朝齐修平翘起二郎腿的模样却是立即遭到了陶悠然忿恨的一瞥。也就是在这一瞥中,陈纵横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

“陈先生,您究竟想说什么,您只管直说好了。”英俊的仆人仿佛也注意到了他那位还没被自己正式承认的未婚妻的忿恨的眼神,似乎是为了立即转移危险人物的注意力似的,他赶紧很大声地说了上述的话,并且,很长时间,努力让又被四周诸多目光打量着的自己保持镇定。

咬了咬牙,陈纵横望望陶悠然,又面带愠色地望着面前这位帅大叔,瞧了好一会儿,然后用明显变得急促的语速说了下去。

“好吧,好吧,显然,此时此刻,无论是你们陶家的各种人物,还是我自己,都变得失去了耐心了。是的,这场看不见的战争持续得太久,确实到了应该结束一切的时候了。因此,既然你齐叔有些迫不及待,那么,我也就没必要和你拐弯抹角了。尽管我本人一惯认可我们国内人说话含蓄委婉的方式。哈哈哈,闲话少提,让我们直抒胸臆吧。齐叔,其实,我真正想对您表达的只有两层意思:第一,我知道,您绝对是个有良心有道德的人,也就是社会上常说的那种老好人,您有一颗类似于孩子般的善良的心,不然您也不可能能忍受一个古怪的瘫痪了的老教授的折磨这么多年,所以,在悠然究竟该不该结婚,又该和什么样身份什么样年纪的人结婚的事情上,我想,您绝对会秉持一个老城慎重的意见的;第二,我想,我有必要就在此刻当着您的面,当着这位任先生的面对悠然小姐诉说出我的倾慕之情。当然,这种倾诉看起来或许显得轻浮,甚至可以说显得不顾脸面,不过,您知道的,我的这种被压抑的爱确实是经历了一番痛苦的自我折磨后才形成的幡然醒悟。而您,悠然小姐,相信您也知道,知道我和令姐之间的一些……一些旧事……”

听到“旧事”两个字的任飞坐在椅子上,立即捧着刚送上来的一瓶白酒,很大声地冷笑了几下,并且还用空闲的没抓酒瓶的另一只手在空中做了个愤怒的比划的动作。他道,

“‘旧事’?嘿嘿嘿,还真敢说。几天前刚给人家倒了镇定的药丸,几天前又刚给人家预备好散发着恐怖气味的硫酸……嘿嘿嘿,当然,这些自然而然地就这么一下子成了‘旧事’了,嘿嘿嘿……我说大医生,你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吗?欲盖弥彰!哈哈哈……来,让我们为了欲盖弥彰,为了‘旧事’干杯!干一大杯!”

这一回,陈纵横压根不往任飞的方向瞄上一眼。哦,他不想浪费精力。他咬着嘴唇,垂着眼皮,用十分忧郁的眼神望了望他今晚预备向她乞求爱情的女人,很快把被打断的话又说了下去,

“不管如何,悠然,那些……我和东篱的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彻彻底底地过去了。坦白地说,直到那天,那天得知你的那些照片被张贴在你那家辅导班外,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真正地明白我这颗窜跳在胸腔里的心!悠然,直到那时,瞧着令姐得意地抓着电话,听这个人面兽心(他指向任飞)的男人向她做的对那辅导班外一众交头接耳,纷纷议论的看客们的汇报,看到令姐脸上的笑,我就心如刀割,心如刀绞啦!悠然……你……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此男人对悠然的称呼一会儿用‘您’一会儿用‘你’,总之,这一细微的表现也反应出他当时的慌乱。)一开始,我就犯了感情中的大忌,把怜悯错当成了爱情、我怜悯东篱的外表,怜悯她在陶家并不突出的家庭地位,怜悯她孤身一人带着孩子的辛酸,甚至她嘴唇尖上那颗黑痣也引起了我作为职业整容医师的兴趣。是的,是有过硫酸的事,何妨我们就顺道先说说这硫酸吧。我的确去找过毛线团母子,不过,事情完全不是刚刚这个男人说的那样,误会!一切都是误会!你知道的,东篱最近精神状况不稳定,和我大吵大闹。而之前她早就和我提起过要我在家帮她点掉唇尖上的那颗黑痣,当然啦,我预备使用的就是那种符合医疗美容手术用的硫酸。因此,前段时间,我就把那瓶浓硫酸带回家啦,不过,现在,也就是最近几天,我可是再不敢把那瓶子留在家啦。恰恰因为东篱的状况,考虑到她可能随时产生的一些出乎意料的过激的举动,譬如摔东西,砸东西之类的,所以,我才要赶紧托付毛线球母子帮我保存。这就是整个事件的经过。至于说什么肮脏,什么交易之类的,天知道,那些都是什么?!流言,我陈纵横向来不怕,我怕的是我在乎的人也被这流言卷入。悠然……老天,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陶悠然托着半边被长发遮住的脸,微微地朝男人点了点头。

“啊,瞧你,瞧你,还是不打算相信我,不过,没关系,事实会证明一切的。只要你还能给我一个这样向你证明我自己的机会。只要你……悠然……只要你现在不这样急于把你自己的终生大事……把你的、我的终生的幸福就在这样一个仓促的瞬间给结束掉……只要你再详细地、妥当地、深思熟虑地再考虑那么几天,那么,我向你保证,今后凡是我能力范围内所能达到的一切,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便悉听尊便。”

悠然又点了下头,而且,脸上逐渐露出了笑意。这下,任飞顿时急了。连一直守护在她身旁的忠实的仆人的脸也跟着瞬间绷紧。

“啊,悠然小姐,您真是通情达理……我……我实在是恨不得立刻能跪下来,亲吻您的手心……不过,我还需要彻底对您解释一下我和东篱之间的事。是的,是的如果这件事不马上和您说清楚的话,那势必将成为您耿耿于怀的一个心结。怜悯的感情误导了我,您知道的,曾经追在我身后的那些女人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份外招摇,在国外,向来是这样。可以说,我从来没有碰见过东篱这样不修边幅、让自己蓬头垢面的毫不注意形象的妇女。所以说,她首先令我感到了新鲜,进而产生了某种好奇,并接着任由这种由怜悯发展为好奇的奇怪情绪发展下去,进而误以为这就是我一直苦苦追寻了几十年而始终没有找到的爱情了。所以,我之后就忘乎所以啦。您知道的,令姐又是那样的性情,似乎开始对待我也的确是非常的热情,我们倆就这样奇怪地待在了一起。一直到彼此越来越不能适应,一直到矛盾加剧。也就在我们开始吵架的这段期间内,我用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方式在电脑里制作了您的那些照片。至此,请容许我为这件……这件如今深深打搅到您的事件做些必要的解释。当然,我解释的目的不是要乞求您的谅解,哦,我不配得到您的任何原谅。不过,只要您听完我的解释后能从心底萌生出对我的一点点的嘲笑,——是的,哪怕是嘲笑也行——如果那样的话,我也就能在接下来对您的倾诉中变得愈加的谦卑……”

停顿片刻,他偷瞄一眼又抚弄耳边头发的女人,然后避开齐修平的怒目与任飞嘲讽的眼神,突然压低了嗓门。

“职业病!真的,如果要用最简短的话来概括我对陶东篱的最真实的感觉的话,那么就不得不从我的职业说起。是的,作为一个优秀的美容整形医生,我走在大街上,尤其喜欢看女人。不是看这个女人稍稍塌陷的鼻梁,就是看那个女人毫无动人之处的单眼皮……”

此时,已经抱着酒瓶,对着瓶嘴喝了大半瓶白酒的任飞突然哈哈大笑,打断了男人的叙述,“喂喂喂,大医生,我说,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含沙射影,没错,我任飞是长得不行,塌鼻梁,单眼皮,论外表,我绝对配不上悠然!不过,就像你今天下午和我说的,嘿嘿嘿,虽然你说完后就即刻否认了,不过,你的失言还是被我察觉了,嘿嘿嘿……也就是说,陈大医生,你生下来,也并不就是这张脸,那个小镜子呢?(陶悠然注意到在任飞提起小镜子的瞬间,陈纵横的脸色蓦地变得惨白,而且突然喘起了粗气。)啊!就是那张镜子上的小照片哪,你说过,那就是原本长得比你弟弟陈经纶要差好几倍的你自己!你还说,或许,就是出于这种可鄙的相似点,你才会那样鬼使神差地迷恋上陶东篱!哈哈哈,你下午的原话,你已经不记得了么?哦,哦,哦,对了,它们自然而然都成了‘旧事’,成了你的‘旧事’嘛!来,诸位,让我们为‘旧事’再干一杯!干什么?抱瓶子吹啊!哈哈哈……”

任飞笑的声音又大又刺耳,本来站在大厅入口处的那位大堂经理是早在任飞开口之际就连连往这边投来警告的目光的。不过,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似乎大厅入口是来了几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少年人,正处在变音期的其中一个少年的声音顿时让陶悠然突然挑高了半边眉毛。大厅门外咋呼着叫嚷了好一阵,片刻过后,声音才渐渐小了下去。

再度被打断的陈纵横依然没有去向揭穿他的任飞行注目礼,反而炯炯地盯着陶悠然,用更加专注的表情和更加诚恳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是的,无论是鼻梁、单眼皮或者是诸如颧骨突出在脸颊上的角度、眉毛的粗细、唇形的弧度之类的问题,都是我出于我本身职业的一种习惯。我打量我周围能打量到的所有的‘潜在客户’,是的,就让我用这个词来称呼那些只要做一些微创手术就能令她们的脸之后能容光焕发的女人吧。实话实说,我之所以这般处处留心着这些被造物主制造得略显遗憾的可怜人儿,不过是因为我手痒,不过是因为我为我自己精湛的技艺而感到骄傲,要知道,这是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技痒之痛!一种迫切的、亟待被什么东西骚挠一下的欲望!诚然,每个女人都有她独特的美。更或者按照那句名言所说,上帝给你关闭了一扇门,可下一秒就会在你眼前打开一扇窗。当然,这话不错。不过,任何箴言格言都有它们的适用范围,譬如刚刚我们提到的这句,用在某个人不曾被发现的某种隐匿的特长或优点方面,则是比较合适的。但是,若用到了女人们最在意的外表上的话,则是非常地不妥。自然啦,你们也许会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啦,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啦,每个人的欣赏眼光和欣赏角度不同啦,等等……等等的诸如此类的话来反对那些我的‘潜在客户’来整容。因为你们觉得躺在手术刀下的她们,破坏了自然,违背了某种冥冥之中自动执行着的规律。是的,别否认,我完全了解你们的想法。可是,要知道,你们一个个是多么的虚伪哪!请原谅,悠然,我说得这样无礼。不过,接下来你就会知道,我之所以如此无礼不过是出于对你、对在座诸位的一种赞美。是的,你们不在乎你们现在这张与生俱来的脸,因为你们本身就已经长得够美了。哈哈,这就是事实!而且,恰恰因为这点,你们才有理由不在乎。就连你,齐叔,事实上也是一位少见的美男子。而至于你,任飞先生,请原谅,您不在我所说的‘你们’的之列。(听到这儿,任飞用略带了朦胧醉意的眼神狠狠地瞪了说话者几眼,然后就发出一连串醉酒人惯有的傻笑,低着头,自顾自饮起来。)因此,悠然,你和你的那些生来就具备美丽脸孔的伙伴们是没有资格嘲笑那些丑陋的人们的。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就好像一个亿万富豪没有资格讥笑一个跪在路边乞求别人施舍给他一两枚硬币的乞丐道理一样。因为,双方根本就不站在同一个天枰的两端!不公平!极端的不公平!因为你们漂亮的脸蛋,从小,就会从父母那儿得到比长得不如你的兄弟姐妹更多的宠溺,譬如同样打碎了家里一个珍贵的花瓶,你和你的兄弟姐妹却回得到截然不同的对待。丑角们自然受虐,不是跪搓衣板就是被抽鸡毛掸子,而你呢,说不定除了得到父母各自一个爱怜的亲吻之外,还能得到一个又香又甜的大苹果!啊,罪恶的果实!一开始就决定了一切!不是吗?悠然小姐,关于此,你无论如何不能否认,因为你和令姐就是此推论的最典型的证明!由此推及开去,不仅仅是在家庭里,之后还有在学校,在工作单位,在社会交际,乃至最后在找未来的伴侣的时候,一个女人的外貌,说到底,仍然是至今众多男士考虑是否‘就是此人’时的最重要的因素。啊哈,套用现下国内的时髦话,我们可以得出某种结论:这是一个看脸的时代。一张精致的脸能够带来的绝对要比比你原本想象的要多的多!因此,综上所述,我完全可以说,我是在我职业的立场上用居高临下的一种态度来看待令姐的。而且,最后事实证明,对于她,更多一些出于我职业方面的动机决定了我对她的那种奇怪的感情的大部分。如果用一些夸张的说法来说的更直接的话,那就是——我是在心底潜伏了打算‘拯救’她的想法的。不过,当然,事情发展至今,就证明了我之前这种救世主想法的荒谬。尽管今天下午令尊百分之一万地笃定,认为她没有发疯,不过,我始终坚持我作为一个医生的这种观点。她就是《渔夫与金鱼》里的那个老太婆!一个十足的、永远不会满足的疯子!而我,有着这样一张精致脸蛋的我,怎么可能和她那样一个疯子继续生活下去?我认识到了自己所犯的错误……悠然……”

任飞喝光了手中的白酒,扯着嗓子,冲陈纵横大叫,“哈哈哈,没错,你这张精致的脸就整了十八次!是不是这个数?哈哈哈,瞧瞧瞧,准是我喝多了,把你下午说的那个本来打算用来诱惑我、跟着学你的样、也做手术的数字给记错了,记少了!不是十八次,那就是二十八,三十八次!哈哈哈,其实也没什么好意外的,毕竟,整容医师也是人,也喜欢变美,况且,你陈大医生天生喜欢照镜子……嘿嘿嘿,喂,我说,大医生,你的小镜子哩……怎么不见你拿出来?还有你镜盖上的那张——”

“胡说八道!完全是胡诌!”陈纵横气得浑身发抖,脸孔铁青。好几次,陶悠然都注意到他左边胳膊的颤抖以及左手手指的不住的弯曲与伸直。看样子,他是情不自禁地想在脸前摆出“手指镜”的姿势的,然而,却是在抬起头望向任飞的瞬间把他的这种癖好给竭力压制住了。而且,无论是从他的脸色还是从他的身体姿态看来,他实在是压抑得相当的痛苦。同时,这种痛苦又在不断地吞噬着他,让他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脸上挂出的那副收敛的、克制的微笑走了样。哦,天底下再不会有比眼前的这副笑容更狰狞、更叫人厌恶的了!想到这里的陶悠然稍稍整理了一边耳际的长发,与此同时,她那隐藏在发间的耳机里发出了父亲那低沉沙哑的声音:

“沉住气,悠然,再拖延这混蛋一会儿……要知道,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嘿嘿嘿,任大‘骑士’不就已经是你的裙下之臣了么?”

父亲这句末尾稍稍不正经的话立即被另一个声音打断,接下来,叶姐那动听的声音遂在耳机那头大叫,“喂喂喂,老刺猬,什么叫‘裙下之臣’,你这是一个父亲该对女儿用的词吗?啊哈,什么叫‘狗改不了吃屎’,我现下可总算知道了……”

“滚开,别跟我抢电话,要知道我刚刚说的‘裙下之臣’用的是引申了的言外之意,我是故意用了黑色幽默的方式来调侃一下现在紧张的气氛!啊,天哪,我现在为什么要和这么愚蠢的乌鸦解释这些?老天哪,莫非这就是我也要陷入愚蠢病症的前期征兆吗?哦……与其蠢死,我还不如立即让癌症加速发作,现在咽气的好!”

之后又是叶姐一阵恐慌的尖叫。

陶悠然皱着眉,很快在父亲暴躁的低吼声中再度掐断了手机通话的按钮。不管怎么说,无论是父亲与叶姐的斗嘴,还是面前陈纵横长篇大论的演说,都快要让她的耐性耗尽了。

突然,就在她一只胳膊肘撑在桌上,揉着一边太阳穴的时候,一直站在她身后没有离开过半步的陶家的仆人递来了一杯温水。“二小姐……”乍然听到他仍然这么称呼自己的陶悠然立即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哦,若非这个英俊仆人及时伸手托住她的胳膊,她几乎就要晕倒在地。哦,多么令人痛苦,又多么令人羞愧哪!然而,她仍然不死心。一抹孱弱的、细微的、瑟瑟抖动着的小火苗仍在她眼底挣扎、跳跃。

咬着牙,她做出了拼死一搏。她猛地转过身,凝望着面前的齐修平,用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他,看得情真意切,“你——你刚才叫我什么,叫错了吧……”细弱蚊蝇地吐完最后几个字,她忍着脸颊上的滚烫仍然炯炯有神地看着她的爱,并衷心地在内心祈祷,祈祷上苍能在下一刻,那个决定她生死的时刻显现出她希冀的那个奇迹。

然而,她失望了。等待着她的,仍然是谦恭又卑微的回答——为此,齐修平甚至还笑了好几下,笑得仿佛他像是压根不知道他正在对她实施的残忍似的——他这样回答她:“怎么会错呢?二小姐,您一直都是,而且永远都是二小姐。”

此言一出,陶悠然耳边就响起任飞不可置信的惊叫与陈纵横得意的低笑。前者指着齐修平的鼻子破口大骂,骂他是猪脑袋,天底下倒数第一笨的白痴。后者咀嚼着前者的话就笑,说,倒数第一笨就是最聪明的意思,又笑说出这样的话的人的智商令人感到遗憾。

结果,原本就对峙的这两人就再度开启了口水仗,礼尚往来,乐此不疲。不过,一个是用的市井的、活泼的语言,而另一个则是拐着弯儿、净是做一些表面看起来无害、而实则藏着险恶的攻击用意的比喻,极尽含沙射影之能事。具体说来,譬如当一个骂另一个说是“就爱捡别人丢掉的破鞋,并且怀里抱着破鞋,脑袋里又在意淫另一双新鞋”,又说“这样的人才配得上真正的‘下流’二字”时;另一个则立刻回应,并用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某人愿意为了讨‘破鞋’欢心、情愿跪在地上亲吻那猪蹄一般的脚背”的例子作为开头,然后引经据典,最后得出了某人这纯属“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并接着又质疑起这位“心血来潮”的父亲的此刻的真正立场,“难道果真是为了女儿吗?哈哈,要知道,这位女儿可不是普通的人呢,所以‘有些必须要先下手为强的事’自然需要急吼吼地去做”。陈纵横当时这句话一说完,任飞就从椅子上跳起来,一个箭步朝他的挑衅者扑了过去,嘴里大嚷,“你有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啊,该死的畜生,我早就想揍你了,揍烂你这张专门骗人的脸!哈——哈,还废话什么,就是为了月月,我也该请你吃我一拳!”

眼见着状况不对的齐修平连忙跑着凑上前,预备拉架,他高大的身躯抵挡在任飞身前,因此,他无法看到背后那一双射向他后脑勺的恶毒的眼睛。不过,他一旁的她却看到了。并在接下来想到:“哦,老天!我……我还不能离开这里,即使为了保留我那可笑的最后的一点尊严,我也不能离开他,在现在离开。其实……其实,我的那点仅剩的尊严和他的安全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嘿嘿嘿,自然不算什么,什么都不算。要知道,他已经拒绝我了,永远谦卑地、十二万分谦卑地把我当作小姐供奉起来了。该死的谦卑!我就是不要他的谦卑!”

跺着脚,陶悠然推了把椅子,手指颤动着,摸向皮包,又悄悄打开了视频通话的按键。

立即,耳机那头传来父亲气恼的大叫,“悠然,你要急死我,急死我啊!听见没,不许再挂我的电话!绝对不许!”话音刚落,“我也不许!”的那句叶胜天的附和就跟着响起。然后,又是两人的拌嘴:

父亲问,“奇怪,这回你怎么不和我抬杠啦?啊,你干嘛要用个‘也’字?难道说这一回你这老乌鸦和我的意见一致啦?”

“真受不了你这只刺猬,浑身的长刺只要不时时刺一下别人就全不是滋味似的,喂,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告诉你,这是病!”

“啊,你拐着弯儿的骂我?”

“骂你又怎么样?”

……

调低了音量,悠然刚想站起身,也走到三个乱作一团的男人那边,然而,她却是突然跌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呆住了!丁鲫仿佛从天而降地突然出现在了齐修平的身旁,跟在这位黑脸少年身后的竟然还有毛球、以及—— 一条一出现就在“金碧辉煌”大厅里引起恐慌的、浑身长满流血脓疮的狼狗!咦,这狼狗怎么看得这样眼熟?情不自禁地再望了眼那狗,陶悠然一下子紧紧地捂住了嘴,顿时,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接下来,丁鲫、毛球以及这条叫“大白”的狼狗出场后的三分钟后,向阳小院以及小院里所有人未来的命运走向被敲定。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而且,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真正为这一切划上句号的居然是那条之前不太受人注目的“大白”。这条据说酷爱记仇的狼狗不知怎么的,陶悠然注意到,它刚走到距离陈纵横五米外的地方,就突然发了疯似的狂吠,然后,不等它主人“毛球”的任何招呼,就叼着它嘴里始终含着的某个不大的事物,猛地如受惊的疯牛般朝陈纵横扑了过去。它吐掉嘴里的那个事物,张口就咬住了陈纵横的小腿,吃痛的男人尖叫倒地,他奋力地挥舞着胳膊捶打“大白”那流着脓血的脊背,边打边拽扯下它仅剩的几缕毛发。

任飞见状,一把将挡住自己的齐修平推开,硬生生地抱住齐修平的腰,不准这个“倒数第一笨的笨蛋”去救那倒在地上正被一条畜生教训的畜生。不过,遗憾的是,“倒数第一笨的笨蛋”最终大喝了一声,喘着粗气把“骑士”推开。跟着,这位不能眼睁睁看着可怖的事发生的仆人还张开结实的手臂驱散开正蹲在一旁、叫嚣着“大白”要它狠狠咬的两个少年。并且,其中那个黑脸少年还在小齐手臂的挥动下显得异常惊慌,以致不小心地失手滚落了一个褐色的小瓶子。之前我们已经说了,地板和地板上的长毛绒地毯都很厚实,因此,那个褐色小瓶子并没有摔碎,并且一直翻转着滚落到了在和“大白”的对峙中出于明显下风的男人的脚边。

“啊,你怎么样?你的腿流血了,快,快拉住我的手,起来!”齐修平俯下身,朝陈纵横伸出一只手。同时,他用另一只手有力地合紧了那条疯了似的狼狗的嘴巴,用仿佛捏一个卷饼的动作紧紧握住狼狗那长的好像狼似的嘴巴的前沿。他让它咬不成了。很好。他似乎对自己这种“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一击即中”的技艺而感到满意。因此,他不由地弯曲了嘴角,朝倒地的男人露出了一个微笑。

但是,恰恰是这个微笑强烈地刺激了如今那个万分狼狈的人。

本来,陈纵横已经握住了齐修平伸过来的两根手指,并打算就趁势握住,发了力随着这只手站起来,说些场面上的话,把今天这出莫名其妙的闹剧给收了尾,进而改天再展开他对陶家那位美人的爱情攻势的。当时他心里如下想着:啊,现在任月月被接出了精神病院,脱离了他的掌控范围,而那位陶东篱小姐的精神状况据说也无比的正常,啊哈,那么也就是说,这个该死的向阳小院居然什么都没有损失喽?可是,如此一来,这岂非就太不公平了?要知道,他就是为了让他们感到遗憾,感到后悔,才在N市这种地方出现的呀。不过,不需要着急,欲速则不达。反正,凭借着他这张脸,只要是女人,就逃脱不掉。因此,先不管那最终继承向阳小院的人是谁吧,就算如今又成了任月月又如何,如果他很快能成为月月的小姨父的话,那么凭借着月月和她最亲密的小姨的关系,巨额赔偿的财产分配名单里怎么会少的了他的名字?再退一步说,放眼整个陶家,除了那个老瘫子,还有谁能和他这位未来的小姨父的智商相媲美的呢。两个月,顶多两个月,他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罢了。等着悠然的爱情,等着老瘫子的死期,等着月月的认可,等着陶东篱的流产(哈哈,关于这点,他充满相当的自信。虽然陶东篱没有吃那些精神病的药丸,这让他为打掉那个孩子失却了借口,不过,只要他能在之后两个月内自由出入向阳小院,那么,他就有的是机会。要知道,整容医师也是医生呢,只有医生知道该用什么巧妙的、最不引起任何人怀疑的方法来让那个不该出生的孩子胎死腹中。),是的,不急不急,他完全不需要着急。

然而——面前这个陶悠然一心痴恋的下等人为什么要朝他笑哩?而且,还仿佛是故意学了他陈纵横的那种收敛的、克制的微笑?哦,他这是在讥讽他,嘲笑他啊!他讥讽他现在的狼狈,嘲笑他此刻被众人唾弃的模样,哦,该死的,他竟敢学他?他也配?!

想到最后,已经拉住对方两根手指的男人忽而冷冷一笑,咬着牙,用撑在地上的手抓住了那只褐色的小瓶子,并悄悄握着小瓶子往西服的袖口里缩,接着,他便用他那异常灵活的、专门在人脸上动手术的手指拧开了那小瓶的瓶盖。一瞬间,他那被齐修平握住的左胳膊下意识地抽动了两下,与此同时,左手四指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弯曲。立即,这些细微的动作被陶悠然捕捉住。她捂着嘴,朝一心把人拉起来的施救者失声惊呼,“小心!”

不过,早在她发出警告之前,退缩在任飞身前最靠近齐、陈二人的丁鲫就开始用狐狸般狡诈的目光将那最阴险的猎物给盯上了。不用说,我们这位原本认为应该好好利用他未满十四岁的年龄优势的少年今晚可是有备而来;虽然,直到陈纵横那蠢蠢欲动的右手手指拧开瓶盖为止,这少年还不太清楚他那模糊的、兴奋的计划究竟该如何具体地实施。

丁鲫十分清楚地看清了陈纵横在摸索着拧下瓶盖的同时、向齐叔眯起眼的那一刻他眼底里闪烁出的光。呵呵,很好。他知道该怎么做了。瞄了眼身旁的一个劲地乞求齐叔放开“大白”说“大白”很可怜的毛球,我们的黑脸少年忽然感到了自己的幸运。呵呵,的确幸运呢,至少比起曾经自诩为英雄救美的父亲,他要幸运得多。这是因为:第一,他没有被蒙在鼓里;第二,他身旁至少还有这样一个现成的、不利用一下、就简直是暴殄天物的有利“工具”。想到“工具”,他就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忽而,大厅门口那正朝他们这边快步走来的大堂经理的身影(刚刚若非停车场里那个老瘫子和叶胜天的帮忙,他和毛球、“大白”是不那么容易从与停车场相连的厨房里一个用做堆放垃圾的地方偷偷溜进来的。)在他丁鲫眼前放大。这不,刚刚这出在大厅里引起所有食客观望的人狗大战之所以没能立即吸引来那位大堂经理,估计,也是停车场那边的功劳。瞟着眼前这位趾高气昂的大人物般模样的经理,丁鲫突然扯了把毛球的胳膊,用异常惊喜的声音冲大堂经理的背后大叫,“月月!你怎么也来啦?”

毛球听了果然大喜,不仅脑袋,连整个随之倾斜的身体也几乎都往丁鲫这边靠了过来,“月月,月月在哪儿……在哪儿……”

也就在这时,毛球不知怎么的身体一个踉跄,然后整个人就顿时失去了平衡,跟着就张牙舞爪地朝仍坐在地上的脸上逐渐呈现出一种奇怪的、深沉的表情的陈纵横迎面扑倒。已经抬起右手手腕并用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捏住那个褐色小瓶的男人顿时大怒,奋力地朝眼看就要坏他大事的这个智障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并用果断弯折上扬的右手的肘部去撞这个智障的胸口,企图将这碍事的障碍推开。然而,要知道,打主人还要看狗。好吧,请允许我们在这里反用一下这句俗语。眼见主人就要被打的“大白”不干了。它真的是激动起来,疯狂起来了。它一下子仰起了脑袋,够着脖子,在原地腾空跳跃了几个来回,奋力甩脱了原本齐修平抓握住它嘴巴的手指。然后,它奋不顾身地用警犬最标准的扑倒凶犯的姿势将眼前这个试图在袖子口泼洒出那些浓硫酸、让齐修平即刻毁容的男人吞噬掉了他自我酝酿的罪恶之果。也就是说,“大白”再次扑倒陈纵横的同时,那半瓶子浓硫酸尽数流到了那张精致的,据任飞后来说绝对是整了四十八次的脸孔之上。

此事结束后的整整一个星期内,齐修平还一直无法忘却那晚响彻在他耳边的痛苦至极的呻吟。

并且,又三天之后,人民医院突然传来的那个消息更加剧了齐叔对那种呻吟的不安。那个消息是——医院决定接受家属的已经办齐了各种证明和手续的委托,决定对已经脑死亡的陈经纶实施安乐死,并且立即执行。因为据说,这是那位如今身心受到极度摧残的家属的最真诚最迫切的希望。陈经纶死掉的那天,齐叔听笑嘻嘻的任飞说,那位如今走到哪儿都要戴着帽子,用丝巾把脸上的包裹着的层层白纱布给遮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陈大医生就坐了当天最早的班次飞回了国外。嘿嘿嘿,任飞说到最后,摸着嘴角,乐得笑出了眼泪,“我想,这次,他不只要做四十八次的手术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