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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最后的晚餐(上)
第十九章
“喂,悠然,再测试一遍信号,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听着连接着手机的耳机里父亲的声音,坐在“金碧辉煌”大厅一个角落里的陶悠然微微皱眉,打量着一众穿梭在身旁的穿着奢华的男男女女,悄悄地抚弄了下她垂在耳边的头发。表面看来,她是在整理头发,而事实上,她这么做只不过为了是在把隐藏在头发里的黑色耳机的线绳隐藏得更深一些。与此同时,她放在椅子上的皮包里的手机正竖在皮包拉链的一个小缺口当中,而手机的摄像头则对准着她对面的空位。没错,她正通过视频通话的方式,与父亲那头进行着现场联系。
至此,我们不得不插叙一些必要的补充。也就是解释一下为什么陶悠然非得要用这种方式和陶九渊、叶胜天他们联系的原因:其一,那就是今晚,是任飞提出来要和悠然单独见面的。至于见面的理由,虽然任飞没有和悠然在电话里明说,但是陶九渊等人却是心知肚明,这位骑士原本是预备着要和悠然求婚的。因此,若是陶九渊、叶胜天、齐修平他们直接在场的话,难免会显得有些太不知趣。况且,陶、叶、齐三人压根就不被允许进“金碧辉煌”的大门。先前那个把那个玻璃杯还给叶胜天的大堂经理在门口就认出了他们仨,并以可能传播传染疾病为由,差点让几个保安把他们当场轰走。因此,可怜的这三人被拒绝入内。不过,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一点是,同时也是第二个原因,那就是——今晚的潜在的求婚者竟然不只一个。悠然在挂上任飞邀约的电话后不到五分钟,就接到了任飞的竞争对手的电话——竟是那个陈纵横。“哦,他已经孤注一掷了!”在度过了一个异常折磨人的下午后,陶九渊在送走那位俊美的整容医生与陶东篱不久就接到了小女儿关于今晚同时受到两个男人邀约的汇报。于是他想也没想就得出了上述的结论。没错,他同时心里想,事情已经发展到最紧张最关键的部分。今晚不管怎么样,总会出个结果。他必须擦亮眼睛,为小女儿把好这关。而关于为什么说那人孤注一掷,我们下文还会再提。因此,本来赴一个任飞约会的危险程度就突然升级,看不到现场状况的陶九渊就在万分焦虑与激动的状况下不得不接受了叶胜天的提议,让悠然利用手机里的视频通话功能,与坐在停车场里的他们保持实时联系。
“爸爸,您难道不需要休息一下吗?要知道,您这已经是第二十二次对信号了!再这样……这样下去,可真叫人受不了啦!”
对着耳机垂挂在嘴边同样也隐藏进头发里的通话部分,悠然有些不耐地伸手按揉了下额头。然后,她拉了下椅子,让上半身都前倾抵着面前的饭桌。不过,在做完这些动作后,忽然,她一只眼的余光瞥到了什么。
等等!不对,竟是真的!她没看走眼,是真的。于是,她遂失声冲耳机那头低呼了起来,“老天!你们……你们简直太……太……啊呀,我莫不是眼花?眼睛出了问题?爸爸,你知道,我……我看见了谁?你等等,等一下,让我把手机的摄像头稍稍调整一个角度……因为这样,正在和我视频通话的您也就立即感受到我此刻的这份惊讶……您等等——”
她的话突然卡住。事实上,她简直说不出任何的话;因为眼前,一名穿着黑色燕尾服、戴着白手套的、身材修长挺拔的侍者正朝她俯下了身,弯着腰端上来一盘水果。瞧着侍者正朝着她眨巴的眼睛,她不由面孔涨得通红。哦,她简直是在害羞了:她咬着嘴唇,情不自禁地摇晃着脖子,轻轻地跺了两下脚。接着,她凝视侍者片刻,然后嗔怒道,“齐叔,你们搞什么嘛?”
放下水果的齐修平连忙朝悠然竖起了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二小姐,您说话可千万小点声……别让那些……可能早就埋伏在这儿的人……别让他们听见了。”
“哎唷,齐叔,你怎么……这样一副打扮?唉,你……你干嘛要搅合进来?难道……难道你还不知道今天晚上便是‘最后的晚餐’?啊,‘最后的晚餐’的意思你明白吧?哎唷,老天,你别这样看着我,傻乎乎地朝我摇头,我可不愿让你暴露在他们的眼皮下!要知道,他们一个个的可都认识你,任飞……陈纵横……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是傻子!请原谅,齐……齐叔,我太急了。我……我实在是太为你现在的安全而感到担心了!你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就这样待在这里。绝对不可以!所以,快走,现在就走,赶紧回到爸爸和叶姐他们待着的停车场,你和他们一道,在车里对我发出‘遥控’的指挥就行。爸爸那边比我更需要你,一旦……我是说假如爸爸那边有什么突发情况,光是叶姐一个人,怎么能应付得过来?快,快走,我请求你!”
齐修平直立起身体,往桌边的这位他从她小就看着她一点点长大的女孩儿挪动了两小步,然后,他就突然注意到她看向他的热烈的目光,再然后,陡然间,他就觉得口干舌燥,皮肤发烫。这期间,他根本不敢再去看她一眼。向她移动的这两小步所耗费他的体能简直比他十多年来照顾陶九渊的耗费了的所有精力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多。因此,面对自身的这种莫名其妙的慌乱,小齐简直恨死自己了。于是,他之后的话也就说得愈加的吞吐,
“二小姐,就是先生……先生让我来保护你的。你一……一个人去面对那两……两个坏蛋,怎么能叫……叫人……那个……那个放心呢?”
嗫嚅着,他蚊子哼般地吞吞吐吐地才说完,陶悠然左耳佩戴的耳机里就响起了那头老人的抓狂的大叫,
“撒谎!撒谎!哈哈哈,原来我们向阳小院里最诚实的人也会撒谎啦,哈哈哈……哈哈哈……”狂笑数声,老人继续大嚷,
“悠然……恭喜你啦!看样子,要不了多久,你……你……你就要大功告成啦!喂喂喂,我偷偷地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下午回向阳小院发现的秘密……这个你在乎的男人竟是把那个黑绸布垫子给扔啦!扔到垃圾桶里啦!什么?你还不知道那个黑绸布垫子?唉呀,我简直不想和你为此多做解释,要知道,某个涉及此事的人就在我身边嘛!不过,好女儿,你只要知道现在你身边的这个男人他的心,嘿嘿嘿,他的那颗说不定早就为你牵动的心,就足够啦!当然当然,若是没有什么外力的推动,像他这种人估计是一百年也不肯对人承认他自己的。所以啊,亲爱的女儿,你为此可是要加把劲哟!嘿嘿嘿,别惊异,不需要惊异,亲爱的悠然,实际上,你压根毋须在我此刻对你的这件事的突然转换了的态度而感到不解。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生命里的某个瞬间突然醒悟过来,领悟到生命的真谛的。是的,我领悟到了。深深地领悟到了。再没有比今天下午后来陶东篱来到病房后的干的那些……那些事更能打动我的了……啊,现在还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不过,至于东篱,你也不必担心,我刚刚好像已经说过了……我说过了吗?啊,无妨,那就再说一遍,那就是东篱后来被小齐送到了另一家医院,现在有专门的护士和医生照看她。她有没有精神病?哦,不,当然不。我是得到那家医院的院长的拍着脑袋的保证的,陶东篱小姐当然没有精神分裂!那家医院给她做了连续九次的心理测验,每次测验的结果都分明显示出她脑袋的正常!当然,还是必须有点什么结论要被得出的,也就是说,这位又做了母亲的人不过是提前得了更年期综合症!体内的雌激素的分泌乱了套,所以睡眠习惯改变,人也变得相当烦躁。不过不要紧,一切都会好的。那家医院已经联系到了曹医生,一起为这个可爱的母亲配伍中药。此外,一同检查的还有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很好。我是说母子都很好,平安无事。别急别急,我亲爱的,别打断我,如果你之前接到过什么可恶的电话并且已经获悉了一些关于东篱腹中那孩子的情况的话。不过,我现在要和你说的就是——压根不是那么一回事。孩子好极了。健康得很。东篱根本没有吃什么精神病的药,她……嘿嘿……要知道,有时,对付这个蠢货也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已经用白色的小糖丸把那些药都偷偷给换掉啦!当然,是趁着那个人不注意的时候。而且,据说,是任飞帮她买的那些糖丸。这位曾经的骑士在帮东篱执行跟踪任务时,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具体是什么,后来东篱没有说得很具体,不过,看得出,她很失望。而且,在这位骑士的提醒下对她之后就对她那位枕边人有了戒心。这个戒心来得太及时啦。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恰恰是这戒心救了她,救了她腹中的孩子。因此,在此之后,当那个人取出那些装了精神病药的药瓶的时候,她就用事先贮备好的糖丸很巧妙地张冠李戴了。关于这点,陶东篱小姐向来具备天赋。难道你不记得了,我的女儿,她上技校时好几次不及格的试卷的签字就是以让我闭上眼也能签出自己名字的狡诈的小伎俩给蒙混过关的?呵呵呵,这个蠢货,她可真是个可爱的蠢货,不是吗?而且,我已经和你说过了,已经说了大约十三次了,啊,不要紧,接下来,我正要说第十四次,是的,是的,我现在已经开始有点喜欢她了。哦,不是有点儿,悠然,我的宝贝,我简直要爱死她了!啊,我憋不住了,我要完完全全地告诉你——没错,就在今天下午,恰恰是她,帮了你的大忙,解除掉了我们所有的后顾之忧!啊……你别吸气啊,你也在后怕,对不对?嘿嘿嘿,简直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哪!你根本想不到,那会儿,这个蠢货把那张检验报告从那个人的手里抢过来,从塑封袋里抽出,在所有人刚刚眨了下眼皮的功夫里,就把那报告撕成碎片啦!乖乖,想不到,我竟是那样不胜欣喜地瞧着那一把飘扬在我头顶上方的鹅毛雪花!随后,那个人就和她扭打起来了,齐叔和老乌鸦当然都冲过去帮忙,第一时间用四只胳膊替她解了围。跟着,这个蠢货干得可就更绝啦!她把那个同样用塑胶封袋密封着的软木塞给踩到了脚底,她当然踩不动。着了急的她就干脆把那木塞塞进了我轮椅的一边的车轮下,然后,在急红了眼的那人的嘶吼声中,两手各抓起一把碎纸片(检验报告的碎纸片)朝那人的脸砸过去。嘿嘿嘿,那人当然紧张那些碎片啦,我想,他那样紧张是因为还存着把那些纸片恢复原状的希望。不过,这希望在接下来的三秒钟里就破裂啦。可爱的蠢货小姐猛地推开了病房的窗,将手里残留在指甲缝隙里的几张碎纸片丢到了窗外。跟着被丢的,就是被我车轮压扁压碎的那个软木塞。是我亲手从车轮下捡起那个密封袋完好,但封袋内却已全是木屑的塑封袋子,然后把袋子交给她的。啊哈——你想不到吧,她把这塑胶封袋抓在手里的时候,还跟我说了声‘谢谢’!嘿嘿嘿——这个蠢货——这个蠢货,怎么说哩,尽管她真的蠢,不过,倒还不愧是我陶九渊的女儿!啊,我亲爱的悠然,我这么夸奖东篱,你不会介意吧……呵呵呵,瞧我……瞧呀,连带着我也被传染上这蠢货的愚蠢了……呵呵呵……你不知道哇,当时,随后而来的窗外某个大妈被这后来的塑封袋砸中,指着我们的窗户破口大骂的那个声音,当时简直听得我跟吃了蜜似的,心底乐开了花……哈哈哈……悠然……我简直太高兴啦!哈哈哈……毕竟,你知道的,用老乌鸦的话来说,现在局势已经一边倒啦!所有的,我们所有的曾经的‘罪证’都湮灭啦!要知道,下午东篱砸中的那个大妈还是个医院外围街道的环卫工人,后来小齐跑下楼赔偿了她要求的一百块后,她就把那塑封袋的袋口打开,让里边的那些见鬼的木屑都统统倒进她身旁的一条臭水河啦!哈哈哈,当时,她也在笑。一手拍着胸脯一手晃悠着橙色的帽子,很是得意地瞅着小齐。她指了指她身旁一辆刚刚清空了的打扫干净的装垃圾的小三轮车——车旁斜靠着一只大扫帚,说只有傻瓜才会为了一小袋垃圾再去垃圾站跑一趟而耽误下班。说完,她就戴上帽子,卷起袖口,哼着小曲儿,踩上三轮车,头也不回地赶紧走了,连那大扫帚都不要啦。似乎害怕再耽搁一下,小齐就要反悔,问她要回那一百块似的。哈哈哈……大快人心……快哉快哉!啊,我说得太多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点得意忘形啦……哈哈哈……”
稍稍在耳机那头喘了口气,老人很快又说了下去,“对啦,还有一个真正的好消息要告诉你,我的女儿。关于月月的,你们上午没办成的出院手续这会儿已经办妥啦,老乌鸦已经让人去那儿把月月暂时接到她的住处休息啦。嘿嘿嘿,真是没想到,母女俩竟是都成了精的长了心眼!蠢?哦,不!她们才不蠢!蠢的是我,哈哈哈,从头到尾,我才是个大蠢货,大傻瓜,哈哈哈……哈哈哈……对了,刚才我提起东篱的时候,差点忘了和你说云容的骨灰盒了,老乌鸦后来已经在东篱提供的最靠近我所住的医院的一家大型超市的储物柜里找到了。啊,这可是我最爱这蠢货的第二个原因啦!当然啦,谁让她这么可爱的?对不对?所以,悠然,你现在明白我的生命中的顿悟是指什么了吧?哎唷,这种处在极端痛苦中的感觉竟是一下子仿佛如坐过山车似的变了,变成统统叫我喜欢的一切了!失而复得,是的,所有这些我失而复得的东西震撼了我!打破了我曾经封锁住自己的外壳!坚冰粉碎。硬壳瓦解。如今,我再也不是不通人情的老顽固啦!悠然,我的好女儿,你知道的,我太开心啦。而我的这份心情,是需要和人分享的。这人……当然是你!我不能再继续地自私下去了,嗯,关于这点,我不得不承认老乌鸦敏锐的判断。悠然,每个人都有追逐自己幸福的权利。而对于这份幸福的理解,每个人的看法则可能大相径庭。我不能再干涉你啦,真的,我绝对不再干涉你啦,你就是立即在下一秒和我说,说是要宣布你和小齐的婚期,我这颗如今已澎湃激动的心脏也承受得住,哈哈哈……正所谓‘朝闻道夕可死’,嘿嘿嘿,其实,要我看,还有什么道不道的呢?守候着这辈子的挚爱,就是红尘中你我这样的凡夫俗子的最大的‘道’啦!可不是吗,哎呀,你这个老乌鸦,你怎么眼睛红啦,难道我说错话了么?没有呀?没错,我刚刚说的,就是我陶九渊苦尽甘来的顿悟,也是我的‘道’。现在,就是叫我立刻为了这‘道’死掉,我也死而无悔、死得其——”
就在陶悠然抬起头再度打量了眼矗立在身旁的齐修平,并为父亲末尾的话深深地皱起眉的时候,耳机那头的声音突然转换:
“干扰信号自动消除,自动消除。系统恢复正常,恢复正常,收到信号请回答,请回答。”是叶姐的声音。
听到她这幽默的几句,陶悠然不禁摇头莞尔。柔和的灯光照射在她的脸上,好几个经过她身旁的衣冠楚楚的男士看得都放缓了脚步,其中甚至有两个人还彼此撞到了一起。为此,瞧见这些的陶悠然更是笑弯了眉毛。
然而,她身旁的齐修平却感到相当的恼怒。他简直恨不得把那些向她投去无礼目光的男人的眼珠给一个个地抠出来,不过,刚想到这,他又立刻为自己脑子里的竟然会出现这样的想法而感到羞愤。他坚决认为他是个见异思迁的小人:在意识到叶胜天真正爱上了先生、他的一番单恋无果之后,就立刻转移了目标,拣目前最容易得到的目标下手了。哦,再不会有比他更卑鄙的了。想到这儿,他遂更加垂低了脖子,让眼睛只盯着他的鞋尖。他不敢看任何人,也不希望让任何人去注意到他,尤其是他此刻逐渐发烫也可能正在涨红的脸颊。
“悠然,旁枝末节的事,刚刚‘干扰的信号’已经说得够多的啦。下面,趁着那两位今晚的男主角还没到场的功夫,让我赶紧和你说吧。”
叶姐在那头稍稍停顿,又急忙继续,
“事实上,我要说的也就是任飞。其实,今天上午接回月月之后,我们就和他联系上了,把月月不得不佯装疯癫的而之后又听到陈纵横意图怂恿医生扰乱她的理智,让她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的事都和这位做父亲的说了。真的,出乎我们的意料,几乎没等我们在电话里开口明说,那头的任飞就撕扯着喉咙呼天抢地地说是他绝对要和这位陈医生划清界限,而且是势不两立了。他很是懊悔地接连问了我们十几个关于月月的问题,譬如她除了牛肉干还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样的明星,除了那名已死的校医还结交过几个男朋友以及这些男朋友可能弄到的联系方式等等之类叫我们也回答不出的问题。不过,他又结结巴巴地告诉我们,说是他之所以回来后一直没去医院探望女儿,只是因为他答应了那人的条件。作为一名有着精湛整容手术经验的医生,陈纵横给他提出了相当丰厚的条件。他允诺他说,只要他能放弃月月,不参与任何有关月月的事,一张比他陈纵横更英俊更完美的脸就将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覆盖上他任飞的原本的这张脸。是的,也就是说,任飞可以改头换面,被施以免费的整容手术。到时,无论是韩国的欧巴,还是日本的帅大叔,只要他任飞愿意,很快,他就可以成为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而这一点,对于一向在女人们中间摸爬滚打,靠女人们吃饭的任飞来说,其诱惑力自是不言而喻。据任飞说,在没接到我们的电话之前,他每天除了帮陶东篱做些必要的事情外,就是上网搜索世界单身女富豪的全部资料,每搜到一个合适的,他就在他的笔记本上做记录,据说现在已经记到了第九十九位了。不过,在听完我们说到的月月的不幸的事之后,他便用笔划掉了前边的九十九人,而在第一百人的位置上郑重其事地写上了他女儿的名字。也就是说,看起来,他是幡然醒悟了。当然,在我们后来提起,主要是老刺猬提起的月月之前和那名校医的所有详前前后后详细的细节之后,他那颗做父亲的心似乎就突然一下子地复活了。他甚至在接下来的通话中,在电话那头,歇斯底里地骂了陶东篱骂了足足半个多小时——显然,在此之前,陶东篱告诉他的关于月月精神状况受损之前发生的校医事件省略了许多,也精简了许多——他最后在抽噎得出自己的结论,说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毁了他们的女儿。不过,才一说完,就突然大叫了一声,然后,停顿数秒,失声痛哭。真的,他哭起来的时候,那声音,简直叫人不能忍耐。仿佛就是一只被卡了脖子要下蛋又不敢下的母鸡。啧啧啧……我坚持了约莫十分多钟,一个劲地安慰着,他才变得稍稍平息。然而,那时,我手里的电话就却被老刺猬给抢过去了,他冲着那头大叫:‘ “养子不教父之过”,小任,你说,你最终选择保护月月站在我们这边,还是继续走你面前的路,企图着要霸占我的悠然,霸占整个‘向阳小院’?’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个老刺猬,他居然刚说完,就‘啪’地一声挂断了任飞的电话。所以……悠然,关于任飞这个人,我实在不敢和令尊刚才一样,抱有绝对乐观的态度。虽然我才总共见过这人一面,通了一次电话,了解的还相当得不够,但是怎么说呢,这个骑士,着实不是个能叫人安心的人。他的那句挂在嘴边的经典怎么说来着的?啊,‘一场游戏一场梦’,对,就是这句。因此,别的不说,单从这句看来,我也不能对这样的男人完全放心。虽然,他之前和老刺猬说,说他十几年来和东篱保持有联系,而他们谈论最多的就是月月,又说他之所以帮东篱做许多跟踪、挖骨灰的见不得光的事,都是因为东篱答应他,说是事情告一段落后,就将正式向月月介绍他这位父亲,让他们父女相见。哦,这些话当然听起来相当得动人,不过,这其中的可信度有多少?对此,我们不能不有所怀疑。而且,我N市里的一些朋友还告诉了我此人最近几晚都接连出入N市最臭名昭著的红灯区的可靠的消息……因此,悠然,或许我是太过谨慎了也说不定,反正,你知道的,我仅仅是出于一片善心,故而才会这样的提醒你,让你不能不对这个任飞丧失掉所有的戒心……而且……说到好色这点,他自己也在我们这通电话伊始,就承认了陈纵横指责他的那件把那些你的照片张贴在你辅导班外的事。说的确是他帮着把照片发邮件给他的东篱在国外冲洗出来,然后国际快递寄回国内寄给东篱的。所以……所以……啊,我似乎说的也有点太多啦,属于干扰的信号啦!哎唷,老刺猬,快低头!快……(叶胜天的声音停顿了五秒,五秒后,悠然在耳机里几乎听不见她的声音。)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目标二号人物出现,二号人物出现。保持戒备,各就各位,各就各位!”
过了片刻,陶东篱才皱着眉把那头咋咋呼呼的人给打断,“不好意思,叶姐,请问,你说的二号人物是谁?”
“还有谁?那个色鬼任飞啦!他来啦,刚下出租车,哎唷,不好,跟着从车里下来的居然是——你想不到——你绝对想不到的!喂,老刺猬,我赌赢了吧,我就说嘛,那个色鬼骨子里不是个好东西,你还偏偏不信,说我瞎疑心!嘿——嘿——嘿,瞧瞧,瞧瞧,睁大你的眼睛瞧清楚了,看没看到这两个人彼此搂着肩膀,面带微笑的亲热模样?哦,若不是知道那个色鬼爱女人,我简直以为他们是一对同性恋了!嘿——嘿——嘿,老刺猬,你输了吧,你冲我瞪眼睛了?哈哈哈——生气了?活该——活该!”
陶悠然听不下去,事实上,她也不想听。一手揉着一边的太阳穴,她另一只手伸到皮包里关闭了视频通话的按钮,接着,她摘下了耳机,扭过头,用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盯住身旁的齐修平,她不再喊他齐叔,而改称之为你。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就一个,行吗?”
“当然,二小姐,凡是我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你也知道,我的学问没你大,我没读过多少书,事实上,我就是一个大老粗……”
“我爱大老粗,大老粗爱我吗?”
蓦地,她涨红了脸截住了他的话,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哦,该死的,她香喷喷的呼气都几乎喷到了他周围的空气里。哦,不,他简直不能呼吸了。齐修平低垂着脖子,万分小心地只敢吸着他眼皮下的一小块空气。他鼓着腮帮子好像一只鼓气的青蛙般拼命地吸气、吐气。他窘迫到了极点。在这一瞬间里,他是多么厌恶他自己,憎恨他自己哟。哦,一个粗俗不堪的乡下汉子,对于浩瀚知识海洋的了解程度仅限于《N城晚报》上的天气预报和菜篮子板块;对于美术绘画这种高尚的、文艺的、纯粹的、精神层面的欣赏水平也顶多只是一个小学生的层次。哦,他丢脸极了,他记得,他甚至不了解达芬奇为什么要偏执地专注地去画鸡蛋,也不了解那张所谓的神秘的微笑的画究竟有哪些神秘的、打动人心的地方……还有很多,凡是她房间里摆放着的那些素描、山水、油画、雕刻等等之类的卷册,他统统一窍不通,甚至在为这些沉甸甸的卷册擦拭灰尘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拿捏着它们的同时,他的手指也会情不自禁地颤抖。是的,他当时捏着这些卷册的时候,就心底明白了一个道理:一条鸿沟横亘在了他与她之间;并且着鸿沟宽得令他无法逾越。因此,现在……现在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幻!是海市蜃楼!是缥缈的迷雾!她……她把他想象得太好了,她……她太过看得起他了,更或者只是因为她太过美好,太过天真,还没有真正接触到足以值得她爱慕的人的缘故?当然,就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要知道,她才多大?一个刚刚大学毕业了两年的……孩子!哦,老天,是的,是的,他在干什么,在干什么啊?难道此刻噗通噗通在他胸膛里狂跳着的心也动了不该动的欲念,难道竟是对着这样一个纯洁无邪的孩子?哦,不不不,齐修平,你太卑鄙了!你必须终止所有的卑鄙。你不能任由你的狂乱继续下去,如果你当真还存在着一点所谓的羞耻心的话。
想到这儿,他终于慢慢抬起了头,不过,仍是没有正视站在面前的她,而只敢去瞧她一侧的发梢。他清咳了两声,红着脸正要开口,然而,她却等不及,往他站的地方又靠近了一步,一手握拳颤悠在胸前,苍白着脸,再度追问,
“爱或不爱?拜托——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行……”
“爱!当然爱!我的天使!我的安琪儿!我的达令!”霎时间,一个油滑的声音突然掺入,陶、齐两人回过头,却见任飞眉飞色舞地正站在距离他们约莫五米外的地方,挥着手朝他们走来。跟在他身后的,则是表情深沉的陈纵横。虽然和任飞一样,这位陈医生也穿着熨烫得笔挺的西服和擦得发亮的皮鞋,脸上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的,可是看上去,他完全不像走在他前边的那位求婚者一样,容光焕发。相反,这位被叶胜天后来称之为“潘多拉魔盒的开启者”看起来倒仿佛是来参加葬礼似的。他一直眯着眼睛,皱着眉,抿着嘴,若有所思地四下打量着。乍一看来,似乎他是在观察周围的环境,似乎是在对大厅里文雅就餐的上层人士和高档奢华的餐厅布置而感到好奇,但是实际上,尤其擅于精准捕捉人物眼神的陶悠然很快注意到,这位被父亲成为头号危险人物的男人正处于一种奇怪的慌乱中。他看什么都只是匆匆一瞥,然后再一瞥,绝对不看第三眼。他眼睛乱晃,眼珠乱转,下嘴唇还在不停地颤抖。当然,他的那个标志性的招牌动作自然不会被遗忘,就在他跟在任飞身后,一步步朝桌子这边走来的一分钟内,他已经弯曲左手,对着他的“手指镜”接连照了七次。直到最后那次,陶悠然才看到他从脸上挤出微笑,并挂着这副与他慌乱眼神极不相称的笑,站到了她的面前。
“不好意思啊,悠然,原本我是绝对不会让你等这么久的,要知道,美人的时间总是宝贵的……”
坐下来的任飞话说到一半,就忽然瞟到了矗立在陶悠然椅子背后的齐叔。于是,他那一双灰色的灵活的眼珠骨碌碌地转了两圈,然后他就低下头,朝身旁的她发出几声听起来十分古怪的干笑,
“嘿嘿嘿,悠然,凑近看你,你真是比照片要漂亮十倍,不,一百倍,一千倍呢!你知道的,照片是死的,不会笑,不会怒,可你,瞧瞧,你这细细弯弯的眉毛一拧,可就一下子把我的这颗心给绑住,给捆紧啦!别别别,别皱眉啦,再生气,可是要会长皱纹的!哎唷,瞧瞧我这张不管用的嘴,你这样的年纪,哪里须要理会什么皱纹?哈哈哈……别见怪,别见怪,要知道,这是都是我的口头禅,口头禅,以前在国外和那些女人说惯了的,说惯了的!哈哈哈……我好像又说漏嘴了……哈哈哈,悠然,你不见怪吧?噢噢噢,小可怜,你怎么又皱眉了,别别别,千万别冲我皱眉头,更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受不了,我会受不了的!哦,齐叔,我能不能问你要一杯白兰地?”
齐修平闭着嘴,不回答。而坐在陶悠然另一边的陈纵横却脸色铁青,一手握着拳头重重地捶了下桌子,他让任飞识相,并叫他立即闭嘴。
“嘿嘿嘿,识相?闭嘴?当然,当然,现在听您的,都听您的。不过,陈大医生,若是我就是不识相,不闭嘴,不听您的,又能怎么样呢?啊?您倒是说说看,说说看哪?或者,这会儿手里没了任何威胁我身旁这位天使的凭证的你,会觉得恼火至极,愤怒至极,会感到胸膛就要爆炸,就要‘砰’地一声被身体里某处不安份的小火苗给点燃,会感到皮肤下血管里流淌着的液体的迅速澎湃与激动地跳跃,所以,您感到了发泄的必要,您似乎立刻就要找到一个口子,让这些涌溢在您身体里的情绪统统宣泄出来……是的,当然,这当然很好,瞧,瞧(说到这儿,他用力地拍了拍胸脯),现成的这么一个,不就在您的面前?您何必还要忍耐,还要忍受下去呢?对啦,下午您去找我的时候,我忘了告诉您,给陶东篱那把酷似镇定药的白色糖丸的人是我,跟踪您窥探您的是我,现在,正在犹豫要不要为了眼前这位可怜的美人和您倒戈相向的也是——区区在下我!哈哈哈……似乎有些事已经不必说了,简直就是明摆着的了!哈哈哈……您终于冲我瞪眼睛了,哈哈哈……您似乎已经明白了!您的直觉竟是这样准,倒真是叫人不能不感到意外。不过,您生气的样子可没有这位小可怜可人意,没有她那牵扯住我的心的魔力……哈哈哈……您想怎么样?您敢冲我挥拳头?嘿嘿嘿,拳头,拳头难道就只有您有吗?或者是说,现在,在开饭前,咱俩不妨稍稍活动一下筋骨,在美人面前各自露上一手,彼此切磋切磋?”
“住口,”陈纵横从椅子上蓦地站起,手指指着任飞,气得脸孔青紫,浑身哆嗦。再开口,他连嗓音也发颤了,“闭嘴!闭嘴!你这该死的……该死的小丑!无耻的骗子!”
“啊,当然,我是小丑。关于这点,事实上,不用你陈大医生指摘,我就承认。没错,我喜欢在人前表演,尤其是女人,漂亮的女人的跟前,卖弄一下口舌,说些俏皮话,好讨好她们,献献殷勤……要知道,我就是靠着我这种特殊的、如今已被我练得炉火纯青的技能骗吃骗喝的。没错,我还是骗子。今天下午,我就欺骗了你,违心地答应了你又再度允诺我的交易。不过,何妨呢?毕竟,如今连幼儿园的小孩子都知道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不用介意对坏人说谎!啊哈,这句话还用我对你详细解释吗,我的大医生?所以啊,同样,这句话用在你我这样的人的身上,自然也是十万分地适用。你和我难道有什么区别吗?难道果真有你下午所说的那种本质的、根深蒂固的区别吗?难道你当真是你自己所描绘的,是那黑丝绒夜空中闪亮的一颗星,而我也果真只是点点星光下浑身散发着一股味儿,只知道往垃圾里钻的一只臭虫吗?哦,我们就不说那些学历、知识、眼界、胸襟、职业以及您下午重点提到的并一提再提的生存的基本技能的问题啦!不说那些,不说那些,那些都是旁枝末节!都是非主流,都可以忽略!完完全全地忽略!因为,人和人都是平等的,请注意,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上帝说的,是神说的。当然,我也就记住了他所说的这唯一的一句话。所以,现在我要和你,你这位大医生谈的就是平等。我要称我们两个人的良心!因为只有用一杆神奇的天枰称一下我们俩彼此的良心,才能真正分辨得出,到底谁是星星谁是臭虫。哈哈哈……你怎么不说话?大医生?哈哈哈……我知道啦,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哈哈哈,已经被那条叫‘大白’的狗给吃了吧。怎么?我没跟你说过,那天跟踪你看到你去找那对毛氏母子的事么?啊……你这么气愤干什么?别别别……齐叔,别拉着他,让他恼,让他气!要知道,他这不是在气我,而是在气他自己。嘿嘿嘿,魔鬼也有失算的时候,嘿嘿嘿,干嘛惨白着一张脸?大医生,要不要我现在当着这位小可怜的面,把那天我躲在毛家杂货店外,偷听到你和那个风骚老板娘说的那些话都统统复述出来?啊……该从哪里说起才好哩?真是叫人为难哪,是从那瓶浓硫酸说起,还是从你允诺那女人说是事成后就把月月嫁给她家那个智障的地方说起哩——”
“啪”的一声,一个玻璃杯朝任飞砸了过去,顿时,阻止了此人滔滔不绝的话。玻璃杯没有砸中,被及时偏过头的人给躲了开去。而且,一开始,陈纵横因为挡在他身前的齐修平的阻拦就稍稍失却了准头。铺就着厚实的地板于厚实的地毯拯救了那个玻璃杯。玻璃杯竟然完好无损,只是在地毯上滚了两圈。不过,这一举动却在周围用餐的上流人士中间引起了不小的骚乱。
很快,在一些要求正当捍卫自己就餐安全的人士的建议下,那位曾经将齐修平、陶九渊和叶胜天赶走的那位大堂经理就适时出现。该经理十分绅士地向任飞和被齐修平抱住肩膀的陈纵横欠了欠身,刚用恰如其分的礼貌委婉地表达了在他们这家上流餐厅用餐就该遵守上流的用餐礼仪,说了几句之后,他的眼睛就在转过身来的齐修平的脸上黏住了。或者准确地说,他是被穿着他们餐厅制服的齐修平的模样给气呆了。于是,立即变脸。他虎视眈眈地瞪着齐修平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用十分轻蔑的目光把这位企图在他眼皮下浑水摸鱼的男人从头打量到脚,发了怒。
“是谁允许您这样做的?这位先生?啊……您莫非是在故意给我找麻烦,故意和我做对?您不会是为了之前我把您,和您的那两位同伴给拒绝在外因而特地做出这样可笑的举动的吧?真的,您一点也不觉得可笑吗,您可不是一个孩子了,因此,我实在没有办法把您这样的行为当成一场儿戏!(这时,陶东篱注意到任飞抿着嘴,发出了感叹,‘儿戏?’,接着他嘿嘿一笑,用故作忧伤嗓音呢喃道,真真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哪。)是的,如果您现在不能给出一个叫我满意的答复的话,那么,我就要立即报警!您这是故意扰乱我们酒店的正常秩序!而且不仅仅是扰乱,简直就是蓄意的,蓄意的破坏!请原谅我的措辞,因为您——实在是——实在是太没有教养了!啊哈,也请原谅我的直接,因为打从看到您这模样的第一眼,我就能感觉到——您实在不是一个高贵的人,不是一个上流社会该有的模样。哦,快告诉我,你这胆大妄为的坏蛋,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刚刚在厕所一个侍者突然肚子疼,所以我就……”被人逮住的齐修平在接受到周围餐桌投递过来的数道凌厉的、审视的目光后,惭愧极了,不仅他那低垂着脖子,双手绞缠在一起的模样,就连他说话的声音也都像极了一个犯错被抓住了的孩子。
“啊……所以你就乘人之危了……所以你就抢了这位生病之人的衣服?”
相较于声音越说越小的小齐,经理则是越来越咄咄逼人。原本因气愤而扭曲的脸此刻也因为周围诸多的注目礼而变得神采奕奕。他不停地朝着小齐眨着眼皮,仿佛是想通过自己的这种无声的暗示来间接引导对方,引导对方尽快交待出所有的“罪行”似的。真的,现在,经理每抖动一下眼皮都觉得浑身快活,毕竟即使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顷刻间受到那么多上流人士的关注的。哦,上流人士,一个……一个多么高贵的词语!经理伸手掐住自己的另一只手的虎口,他要控制自己,否则,他知道,自己就要喜极而泣了。
“哦,不,没有,没有,是那个侍者拜托我的……他怕被扣工资……让我暂时顶替一会儿……说是他要去买点药,很快赶回来……是的……就是这样……事情的事实就是这样……如果您不相信的话,可以等他一会儿回来询问……”
“那么也就是说,您是在做好事,发善心喽?”经理又眨了下眼,不过,眼角的得意已被浓浓的恨意所代替;所有周边客人的目光都已湮灭,又是原先那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大厅了。轻松流淌的古典音乐,小声文雅的交谈,蹑手蹑脚又彬彬有礼的脚步声,极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刀叉摩擦在香喷喷的黑椒牛排上的声响……哦,又回去了。没有人再欣赏他了。他又被打回原形。他还是他。是站在金碧辉煌里的人,永远站着。这里没有属于他的一张椅子,永远也不可能有!想到这里,经理无论如何也不能甘心,于是,他突然用手指戳了下齐修平的鼻尖,做出一个十分挑衅的动作。不过,他预期中的某种试图恶化事件的期待并没有发生。事实上,接下来,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张又年轻又漂亮的女人的脸孔几乎令他猛地对眼前这个胆大妄为的小贼产生了强烈的嫉妒。哦,能被这样的女人维护,哪怕只有一次,也叫人死而无憾了。
那女人是这样回复他的挑衅的。“不许你侮辱他。要知道,侮辱他,就是侮辱我。而且,关于他穿你们制服的这件事,其实还有一些我和他之间的个人因素。啊,难道对于我们两人的隐私,你这位高贵的、属于上流社会的经理先生也有兴趣?噢,你干嘛这么直愣愣地看着我?难道是不相信我刚才所说的?那好,我就十分清晰地、郑重其事地告诉你,这位,齐修平先生,就是我的未婚夫,今天,我们就要在你们这里举行一个私人的订婚仪式。而我的未婚夫之所以要穿成这样,不过是为了要给我一个惊喜,一个用你们上流人士惯常夹带着英语的语言来描绘的话,那就是一个罗曼蒂克的surprise!啊,surprise……是的,瞧,你点头了,你也认为这是一个惊喜,不是么?请看,我身边的这两位,他们一个个西装笔挺,不就是我们请来赴宴的宾客么,他们也在微微点着头!当然,他们也在为即将见证我和我未婚夫的订婚而感到激动和兴奋呢!”
“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
陶悠然话音刚落,齐修平和任飞就异口同声地尖叫。而陈纵横则顺着桌子的边缘往陶、齐与那经理站的方向走了两小步,不过,立刻却又后退了三大步。听到陶悠然的订婚宣言,他的脸已经惨白的和死人没有任何的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