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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她的泪,他的痛
第十四章
关于自己向陶悠然坦白和陈纵横勾结的事,丁鲫一点儿也不愿再想。虽然他觉得在道德层面上看,无疑,他的这种迷途知返的做法,是高尚的,是值得称赞的;然而,现在他已甚至不敢再接触陶悠然的眼睛。就连她的背影,也只敢在她的脚步声远了之后,才涨红了耳朵根地、眼皮哆嗦地、偷偷摸摸地瞥上一眼。
似乎一下子,他犯了罪。天大的罪。
坦白之后,整整五天,陶悠然都没再和他说过一句话。剧情反转,现在轮到她恨他了?嘿嘿,似乎他和这位陶老师在玩角色互换的游戏?老天,要真是一场游戏就好了。那么,他就会摆出他小孩儿有利的可以耍赖的姿态,朝对方喊停。那么,一切、现在惹人厌的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但是,不行。现实不是游戏。现实不容拒绝,除非你一直像个乌龟般躲在自己的壳子里。事实上,那种独自缩在自己的壳子中的滋味并不好受。此种滋味,丁鲫早已在他休学的期间就品尝过了。是的,休学后,在那间狭小的房顶快要掉下来的低矮的出租屋内,再也没有冲着他脸上胎记的压低了嗓门的议论和笑得他无地自容的窃笑,他得到了保护。但是同时,他也被隔绝了。好几次,父母出去后,他看书(他感兴趣的那些杂书)看得憋闷,就撕扯下墙壁上糊着的旧报纸,一条条地、小心翼翼地撕,撕完一张,就找来新的报纸贴在撕坏的地方。然后,换个地方,再撕、再贴。那一阵,母亲常常为了这报纸的事和他吵,毕竟,按照她的说法,这一摞摞的报纸可是能卖钱的啊。啊呀,母亲那时双脚分开,一手叉腰,一手拧着他耳朵的模样真是……难看!活像一只肚皮朝天、四爪同时张开的青蛙。她为什么不能稍微……稍微……嗯,长得像一点陶悠然呢?如果……如果陶悠然是他的母亲的话,那么……“啊!”坐在桌边的丁鲫丢下手中的铅笔,情不自禁地捂住嘴,失声惊叫,该死的!他……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在刚才又想到那个夜晚……想到他在挂钟的小洞里看到的那一幕呢?哦,不!他太下流了!想到这儿,他双手的胳膊肘支在桌面上,手指不停地拍打脑门。打了一会儿,他忽而站起,推开椅子,眯着眼,双手握拳贴在大腿两侧,踱着步,打量起四周的墙壁。嘿嘿嘿,他是在找寻……一点儿可以撕扯的东西吗?归根结底,他恨的是谁?他又该恨谁?
走到窗口,笼罩在窗外那株枯树上的一堆堆藤条的杂乱的枝蔓正闪烁出金灿灿的光泽;清晨时分刚下过一场小雨。一些孱弱的、看上去病怏怏的、淡紫色的小花点缀在枯灰色的藤条当中,并引来了一只小的可怜的白蝴蝶在附近围绕。枯树下原本浓密的一片杂草早已被清理干净,此刻,只露出一块深褐色的、平整的泥土。丁鲫知道,就在约莫一个月前,他在这块泥土下找到了那个引起一场轩然大波的装了遗嘱的小铁盒。听齐叔说,现在,那位早逝的陶家女主人的骨灰已被安葬在了这里。唉,真是奇怪啊,人死了,竟是只需要这么小小的一块地方就够了;死的滋味是什么样的呢?总不会比他一个人呆在出租屋撕扯报纸的感觉更难受吧?如果真是那样,那他还是宁愿去撕报纸好了。是的,他得去找点报纸,向阳小院里的报纸就放在客厅中间的茶几上……没错,他该让自己完全放松下来,他不能这么傻傻地呆坐着……
想到这儿,他收住了脚步,眼里有了些许光彩,仿佛是忽然感到高兴似的。他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然后看向了门。忽而,他的眉头皱紧;有人来了。竟是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脚步声!是……是她!不可能!怎么会是她?可是……没错……真的,她……她推开了门!是她!
“我想和你谈谈,小鲫。”数日不见的陶悠然一身米色羊毛套裙的打扮。不过,与她身上正式的着装相比,她整个人看起来却是少见的邋遢。她头发很乱,仿佛才从床上爬起压根没有梳理;她的脸色极为苍白,干得发紫的嘴唇上竟然还残留着一点没来得及擦干净的牙膏。她背靠在门上,两手抄在外衫的口袋,对着他的脸默默打量了几眼,“怎么,小鲫,你不舒服么?怎么一头的汗?”
少年低垂着脑袋,连忙摇头,等终于鼓起勇气与她的眼睛相遇,他的脖子就突然变得僵硬;又过了一会儿,他却是又一个劲地点起了头。
“扑哧”一声,女人让脊背离开门,上前走了一小步,然后摇头抿嘴笑了一下。然而,瞬间,她就把笑容全部收敛去,脸绷得紧紧的。直到她用手托着下巴,面色忧郁地走到他面前,丁鲫才感觉到咽喉那颗“扑通、扑通……”就要跳出嗓子眼的心。他被她脸上的表情所攫住。在他意识到之前,下意识的话早已脱口而出,
“你在忧虑什么,陶……老师?”话一出口,他就气自己,气得猛掐大腿。
陶悠然惊异地看了看他,脸上露出秘密被人窥破的神色,然后就摇着头,笑。这一回,丁鲫已经十分确认,她是在苦笑了。
“哦,没什么,不用担心,只不过是……是一些不必要的……烦恼罢了。没什么。过几天,一切都会过去。就像这幢向阳小院一般,过一段时间,它也必然消失在一堆破碎的瓦砾之中……”
停顿片刻,她凑上前,拉起他的手,让他坐到了椅子上,而她则背靠在写字桌旁,侧眼默默地望着他。
“喂,小鲫,你脸通红的做什么?在生我的气,在为我这几天没有搭理你而气恼,是不是?”
“砰砰……砰砰……砰砰……”她在说什么?他怎么知道她在说什么?他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只能感受到自己胸腔内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她拉了他的手!那样亲昵,仿佛完全把他当作了自己人,哦,他真是可耻!他怎么一直盯着被她刚刚拉过的手指?
“小鲫……”就在他恍惚的功夫,她的话似乎已说了一些,不过不要紧,接下来的话,他已经有能力听清了,“小鲫……我真是想不到……我是说,你五天前来找我的时候,真的是让我感到……怎么说呢……总之是相当的惊讶……诚然,之前,我总是把你……把你当作小孩子看的。就像刚才,我拉着你的手的时候,也几乎是把你看作了我的……弟弟。不过,你那天和我说话时的模样,却才让我真正地了解了你,你……你已经长大了!哦,你……你不用像现在这个样子,我说真的!你完全不需要有一点点的……哪怕一点点的内疚……因为,所有这些事情,这些问题,这些困扰,要知道,统统这些都不是因为你而造成的。你没有做错!请相信我,我的确是真心诚意地这样说的,即使换做是我,在面对那个陈纵横的提出的诱惑时,我也会心动,也会情不自禁地做出……一些……一些事情的。所以,我说这么一些话的意思,只是希望……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现在的……心情……我实在是应该表示我对你的感激,最为感激的是你把那张关系我们整幢向阳小院的人的命运的遗嘱交给了我。嗯……说到这份遗嘱,我还想说一句……那就是,虽然这份遗嘱表明了月月就是正式合法且唯一的小院的继承人,但是我想,鉴于月月和我……姐姐那边的状况,现在要想按照遗嘱的意思去执行,毕竟是不合适的。即使……没有那个居心叵测的陈纵横,我想,月月和姐姐都是不能顺利通过我父亲那关的!当然,或许……姐姐以后再也不会原谅父亲,可是,怎么能这样呢?父亲永远都是父亲啊!难道她能斩断和他的血缘联系,把她身上血管里流淌着的一半来自他的血都还给他?还有很多很多事……都是不能一下子随着这幢小院产权的变化而能跟着做相应的改变的……根深蒂固的……东西太多了!好吧,我直说吧,也就是,我觉得,姐姐和父亲之间的隔阂太多,误会太多,矛盾也太多了!这么些年来,他们两个有时压根让我觉得不像是父女,而是像——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是像一对仇人似的。他们是多么奇怪啊!而与此同时,也是因为他们俩之间的这些,以及父亲对待我的迥然于姐姐的态度,这两者又都造成了我和姐姐之间的别扭!东篱她……她只有在我出丑的时候才会笑!天知道……天知道这一切怎么都会变成这样……哦!这一切可真是令人厌倦哪!”
他看着靠在桌边的她双手捂住了脸。她修长的脖子垂到胸口,瘦削的肩膀不住地颤抖。一缕缕细细的泪水顺着她的指间流淌在她的手背、衣袖以及裙子上。
“陶……”他再也坐不住,突然站起,膝盖内侧紧紧地贴着椅子的边缘,仿佛只有倚靠着背后的椅子他才能勉强站得住。他的嗓子哽咽住。太多太多的话堵在了他的嘴里,以至于想用千言万语安慰身旁的女人的他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吱吱吱”的窗外几只胆大的麻雀飞来,扭动着小脑袋站在窗台上,蹦蹦跳跳地乱叫了一阵,又飞走了。不知何时,暖暖的风送来一阵窒闷的芬芳。那种并不刺鼻的香似乎是那样浓,浓得令丁鲫一会儿半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吐气,一会儿又嗅着鼻子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该死的,他怎么这么笨哩,随便说点什么也好哩。
“陶老……”然而,恰在这时,陶悠然抢在他前边开了口,“关于你父亲的事,我……我很抱歉……哦,你别急,别打断我,请耐着性子听我说完,这些天,我实际上一直在想你五天前和我说的那些话,翻来覆去地想……小鲫,你……你简直要令我羞愧得无地自容了!是的,就像月月曾经告诉过你的那样,的确是因为我……我的缘故而伤害了你的父亲……若不是我提前给陈经纶下了药,那么,按照陈经纶比你父亲更高大更魁梧的身材看的话,他根本不可能被你父亲砸伤!请原谅,我有些语无伦次,不过,将就着,先姑且听吧。要明白,我这些话再也憋不住,忍不住了。自从出了事之后,没有人能听我倾诉,没有……一个人。我……好几次去医院看望那个后脑被狠狠砸中已经变成植物人的男人,看着看着,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哗哗哗地往外流。我死命地捂着嘴,甚至不敢让人听见,不敢让人发现我在哭……好吧……不说这些啦,说你父亲的事,因为到现在,我知道我必须要给你一个交代了。这是我的责任所在。不过,在说出我在这件事情上的最终决定之前,我想,我有必要给你先看一些东西……”
她抿着嘴,从外衫右边的口袋里取出两个用密封袋密封好的事物,丁鲫接过一看,不禁微微发愣,他瞅着手里的一个软木塞,以及一封中英文对照的“化学成分分析化验报告”,感到不知所措。
幸好她很快说了下去,“这是昨天下午,一个叫叶姐的女人交给我的,此外,她还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哦,我记得,她最后终于表达了她来交给我这些东西的意图——她是出于好心,要让我赶紧去医院看望父亲。可是……可是……唉……不说了!不说了!因为,这些都不是我们现在要说的重点。我们的重点是,这个软木塞就是当天的那瓶……香槟上用的瓶塞,而这份化验报告则是表明,通过检验的确在沾染到香槟的软木塞上检测到了致人昏迷的物质。喏,你看,结论就在这儿……”
耳朵“嗡”地一下,丁鲫突然感到浑身不自在。他只是朝着她纤细的手指指的地方飞快地瞟了一眼,然后,就用十分粗鲁地动作把手里的这两样事物丢到了她怀里。他蠕动着上嘴唇,感觉自己想说些什么,然而却又终于没说。
“呵,你也觉得够恶心,是的,这件事从头到尾,可真叫人恶心!”她随手把装在密封袋里的两样事物摆在桌上,然后皱起鼻子,吐着舌头朝他苦笑了一下。不过,他却是立即转过了头!哦,别说,求你!陶悠然,别再说下去了!他在心底暗叫。与此同时,他知道一种直觉抓住了他,他感觉到似乎有某些不妙的东西正在靠近。
“所以,小鲫,我是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去自首的。嘿,现在这种状况,其实恰恰应了当初陈纵横允诺你的那些话……啊,我完全没有讥刺你的意思!小鲫!你知道的,我向来不会讥刺别人!我……我只是说事实……实话实说……尤其在真相、在法律面前,这是我们每个真正的人应该做到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还给你父亲一个公平!我相信,只要我出面坦白这些情况,那么,你父亲的案子就会出现转机,至少,在量刑方面,是可能会……”
她说话的声音越说越小,于是,他立刻明白,她是在向他忏悔,乞求原谅。不过,她真正该说抱歉的人不是他丁鲫。就这样,一想到父亲丁鲢,他望向她的目光就转为气恼与愤怒,用连说话也变得异常冰冷与刻薄了。
“那么,那个老瘫子呢?按照你的说法,你是准备……替他担负下所有的罪过喽?”
她闪烁着泪花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两颗玻璃珠。对于他的质问,她垂低脖子,表情羞赧地轻点了下头。
很好!他终于逮住这一刻了!
于是,他异常兴奋地叫嚷了起来,“不!我绝不同意!这有违事实!真相不是这样的!是他唆使你的!他是主谋!是坏蛋!是害得我父亲坐牢的幕后的凶手!我绝对不饶恕他!”
“小鲫!小鲫!你……你……”她走过来,抬起胳膊,看情形是想捉住他奋力挥舞在半空中宣泄他的愤怒的双手。然而,她没成功。他躲避开她的手之后,甚至还用力地推了她一把。她踉跄地好几步倒退,一直退到窗边的墙角。
“小鲫……他……我是说我的父亲……他已经快死了!真的!我不骗你!曹医生……说……啊……你不知道曹医生……你不信的话,可以等小齐回来问他……我真的没有骗你!我父亲得了肺癌,是晚期,最多只有两个月好活了!小鲫……你……你就看在我们师生一场的份上……原谅他吧!因为这……这实际上并不影响你父亲可能获得的轻判!我会把一切都承担下来的!我发誓!你是相信我的,还相信我的,不然,五天前,你也不会来找我,对吗?”
她的后背顺着墙壁往下滑。蹲在地上的她,双手抱着膝盖,长长的头发披散开遮住大部分的脸。不过,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丁鲫还是知道,她在哭;她前额的头发已经粘成了好几缕,全都被泪水给浸湿了。
过了好久,他就这样一直看着她缩在墙角哭。过去的每一分钟里,他都想走到角落里把她扶着拉起来,替她擦掉脸上的泪。不过,在接下来的又一分钟里,父亲仿若一只动物般蜷缩在铁笼里的画面却又禁止了他先前的冲动。他矛盾极了。厌恶极了。他要发疯了!
窗外花园里,“喵呜喵呜”不绝的叫唤更是一声声地叫乱了他的心。于是,他走到桌边,抓起一张画纸,揉成团,狠狠地朝枯树下正拖着尾巴乱叫的小灰砸了过去。砸完,仿佛还不泄恨,紧接着又抓起桌上那个装着软木塞的密封袋,这一回,手臂刚抡到半空中,却是在陶悠然的惊叫声之前停住了。
他回过头,望着她,发现她的脸色像死人一样的白。不过,她还是朝窗边走了过来,用镇定的、怜惜的眼神看着他,对着他轻轻地点了下头,然后从他弯曲的手指中抠出了那个装在密封袋里的软木塞。
一瞬间,丁鲫的视线模糊了。一股又酸又麻的暖流一遍遍地冲刷着他的心头。如果可以的话,他是恨不得立刻搂住她,亲一亲她的……她的……头发的。
将软木塞收进她外衫的口袋后,她又取了桌上的化验报告的密封袋,折叠着放进口袋收好。刚完成这些动作,他便听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好像刚刚这两样收进她口袋的东西是她的重要的宝贝似的。吞咽了口口水,丁鲫忍不住出声,“你……”然而,恰在这时,她外衫口袋的另一侧响起了一个短促的铃声。她取出口袋的手机,低头看了一眼,立即,脸色瞬间变得异常的难看。又长又弯的睫毛接连扑闪了十几下,又一颗滚圆的泪珠沿着她鼻翼的一侧滴落而下,他讷讷地伸出手,刚接近她的脸,手却是颤栗了一下,在靠近她下巴的地方停住。“嘀嗒”一声,她滚烫的泪溅在了他的手背上。
“出什么事了?”他着急地叫嚷着,身体前倾着凑上前,一只手抓住了她拿手机的手腕,同时,也就在她冲他瞪着眼脸露迷茫神情的时候,他的另一只手趁机夺走了她的手机。点击手机屏幕刚刚滑动了一下,瞄了眼手机,他就惊呆了。捏着手机,站在原地,张着嘴,好半天地喘气。他那仿佛被火点燃了的两道视线不断在她和手机之间徘徊,而也就是在他这般逼迫人的目光中,她满脸通红地转过了身,仍然靠在桌边,不过却是很快拿后背对着他。
“他……是他!一定是他做的!你……你早已知道了,几天前你就知道了,你一直瞒着我,你……啊呀……你是斗……斗不过他的!无耻!啊,我是说那个陈纵横,他根本就是个卑鄙小人!别说是……是这些明眼人一看就……就能看出来的PS出来的……不雅的照片,就是再发生点儿别的什么事,我也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是能搞出来的!他完全具备这种才能!特殊的才能!要把人逼疯的才能!该死的,老天爷真是糊涂,怎么不让这种人被车撞死,还要留着他来祸害人呢?啊,这些照片……竟然……他竟然还贴在你的……辅导班的门口?!他……他完全疯了!疯了!”
他激动得抓着她的手机,围在她身旁,不停打转。
桌边的女人已经不哭了,不过,他看得出,她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于是,他感到更加地生气。抬起脚,他狠狠地踢了下桌边的椅子,椅子反转,后边的靠背紧贴着她的双手。
“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他……他这个混蛋在要挟你,用这些可耻的图片来要挟你,要你把那张遗嘱交给他们,你怎么不早一点和我说这个事实呢?要知道,我总可以……发挥一下自己该扮演的角色的!我……我对于他陈纵横,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利用价值的!况且……我……我还不满十四周岁……一个多么……多么美妙的年纪!要知道……你要知道,即使我失手……失手干了些什么,也不至于像我父亲一样,要蹲那么久的牢房的!这些……统统的这些,你都不知道!你……你怎么这么好欺负呢?陶悠然!”
最后那声名字的叫唤刺痛了女人。她后背激灵地一阵哆嗦,终于转过了身。她双手抓着刚刚被椅子的靠背的上沿,椅背被她用力往下按,椅背下的两只椅腿落地,而另一侧的剩余的两只椅腿则不住地跷起又落下,“哒哒哒”的发出树林中啄木鸟行医时的问诊声。
“你……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小鲫!你在说什么?你知道吗?你这是要准备干什么?!‘不满十四周岁’意味着什么,‘美妙的年纪’又意味着什么?啊?你在暗示!暗示什么?你……你刚刚脱离了那可怕的一切,你……你怎么能又再做试图毁了自己的打算?你……你……说——话呀!”
她在吼他?噢,她怎么这种时候还这么……这么的婆妈?陈纵横已经几乎要把她给毁了,要毁了呀!怪不得,怪不得这几天都不见她去辅导班上课,原来是这样!是这样!又怪不得,怪不得一直不见她去医院看望那个老瘫子,原来是这样!是这样!很好,很好,简直是好极了!这个解释真是令他兴奋,太兴奋了!陈纵横,你他妈的,见鬼去吧!
“小鲫,冷静下来,你要冷静下来,你知道的,作为你的老师,我不愿意你去做一些傻事……”
她放下被她摇晃得快散架的椅子,用仿佛长辈般慈祥又让他深恶痛绝的目光盯着他。她朝他走过来,伸出手,似乎是想拍一拍他的肩膀。嘿嘿嘿,他立即侧身躲开了。她是在哄小孩子吗?不不不,她完全不像她开始说的那样,她仍然把他当作小孩子看。啊!在她的眼底,他仍然只是一个孩子?不!不!不!他决不允许。他拒绝!这恰恰就是他最要拒绝的一点。
“好吧,这么说吧,”喟叹一声,她俯下身,凑到他低垂的面孔下去打量他,然后,露出安慰人的笑,“你对老师的关心,老师真的是十分的感动。不过,老师和那个坏蛋的事,老师自会处理……并且会处理得很好的……你完全无须担心。就像这些无聊的照片,其实……其实嘿嘿,瞧,我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流言,谣言,就让它们传去吧。我不在乎。只要不让它伤害到我的亲人就行。虽然说,我为此暂时不便去医院探望父亲,不过,你看,至少我有了一段大长假……啊呀,你不知道辅导班那边……天天教人画画,我早就觉得厌烦了哩……”
“够了!”他歇斯底里地一声大叫,“撒谎!你在撒谎!我需要的不是谎言。瞧,你故作着笑脸的眼里还含着泪呢!你骗谁?你骗的只能是你自己!我……我绝对不会让那个混蛋再欺负你!我……我还不满十四周岁,还有一个月,一个月,足够多的时间了……”
“住口!你……你给我住口……”陶悠然后退了两小步,十指张开在脸侧,不住哆嗦,“你……你还敢说……不许你有这样愚蠢的念头!听到没有?这样的念头!一星半点都不许有!你的陶老师不允许——”
“屁的老师!”他压抑在胸膛里的、原本预备想找个隐蔽的洞穴深深埋藏的感情终于按捺不住。他暴跳如雷。像个被点燃引线的炸药——爆炸了。他猛地伸手搂住了在他面前念念叨叨的烦人的她,然后——火辣辣地印上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