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崖多
若提起崖多，青水寨中的人们都会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这孩子不仅乐于助人而且勤劳勇敢，上天猎鹰，下河捉鱼，林中猎熊，树上捕蛇等对常人而言难上难的事情，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家常便饭。若不是看他年轻，甚至有人会提议让他当下一任寨主。
其实，不光是山民这么认为，就连现任的寨主也对他青睐有加，时常让他跟随身边，显然是想加以培养，更有传闻说，寨主有意将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他。
只是这个消息的可靠度还有待考证，每次有好事的山民问及此事，一向憨厚的崖多都会咧开嘴傻笑一番，却并不承认或否认，如此一来，仿佛让那些好事者抓住了证据一般，更是将这桩婚事传的神乎其神。
只是这几日一向简单而又开朗的崖多，日子过的并不舒坦，前几日寨中来了两个中原人，服饰荒谬、言语刺耳、举止怪异，给崖多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更令他感到气愤的是，这两个人竟然是玥瑶引进来的，看他们的样子，仿佛是熟识多年的朋友，彼此之间还偶尔会有亲昵的打闹，这才崖多眼里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唯一令他困惑的是，这两个年轻怪人为何会跟玥瑶如此熟识？崖多可以十分肯定，玥瑶之前肯定没有出过南疆，甚至整个山寨都没有人到过中原。而自打他记事时起，就没有中原人来过南疆，那他们究竟是怎么认识的呢？
在崖多的记忆中，南疆就是整个世界，南疆以外的精彩世界，他只从几个老掉牙的老奶奶口中有所耳闻，而这些老奶奶其实也并没有真正出去过，而是从他们的父辈口中听来的故事。
崖多依稀记得，小时候每次他调皮或晚上不想睡觉时，阿妈都会沉着脸吓唬道，“你再不听话，南宫皇帝就要把你抓了去，挖心掏肺！”每当此时，小崖多都会吓得哆嗦起来，连心都挖出来了，那得多疼啊。
随着年龄的长大，崖多不再调皮，阿妈也很少再吓唬他，记忆中的那个南宫皇帝，崖多觉得这是整个山寨中所有的阿妈串通起来，杜撰的专门用来吓唬不听话的孩子们。
正在河边钓鱼的崖多摇了摇脑袋，试图将乱七八糟的想法统统抛开，整整一个上午一条鱼儿都不上钩，这可是从来都没有的事情。
村中长辈常说，鱼儿不咬钩是因为钓鱼之人心不静，正当崖多试图平静内心时，一阵清脆的笑声传来，崖多问声望去，玥瑶跳跃的背影一闪而过，两个怪异的中原人紧随其后。崖多咬了咬牙，丢下鱼竿，悄无声息的跟了过去。
见寨主的过程注定不会一帆风顺，不知是因为毛子太过紧张还是玥瑶给的瓜果吃多了的缘故，一路上整个肚子内犹如无数的蚂蚁在爬动，时而疼痛、时而瘙痒，还时不时的放两个臭屁，实在是尴尬至极。
眼看族长的竹屋就在眼前，可乔戒却痛苦的呻吟起来。
“毛子哥，不行了，我又开始闹肚子了。”乔戒顾不得玥瑶在场，扯了两片树叶子便往竹林里钻去。
经乔戒这么一提醒，毛子顿时也觉得腹内翻江倒水，但玥瑶就站在身旁，现在去岂不是形象全无。
身旁的毛子憋得满脸通红，而一旁的玥瑶却早已笑弯了腰。最后实在忍不住，扶着翠竹，断断续续的说道“毛大哥。。。哈哈。。。你也太能坚持了。。。哈哈。”
毛子听闻顿时被羞的满脸通红。
“还不快去，不然瓜果就白吃了，这蛊毒你还拔不拔了？”
只是话还没说完，毛子的身影已然消失在竹林中，没过多久，竹林深处便传来了龌龊的声音。
解决了生理问题的两人顿时精神了许多，调皮的玥瑶这次竟没有拿着这个事情开两个人的玩笑，着实让让兄弟二人长嘘了口气。
“你们刚才排出来的都是水蛭的幼虫，现在应该没问题了。”玥瑶一边说着，一边手握小刀随手割了乔戒一刀。
“干嘛割我！”乔戒不解的嚷嚷着。
“我看下巫蛊拔干净了没。”玥瑶轻描淡写说了句，随即拉起乔戒的手臂让鲜血滴到搪瓷瓶中。
“干嘛不割他？”乔戒不满的指着毛子，一脸的坏笑。
“我乐意！”玥瑶这话更加轻描淡写。
“。。。”乔戒无言以对，只能充着旁边幸灾乐祸的毛子做了个鬼脸。
青水寨的寨主并没有两兄弟想象中的那般威严，相反仿若邻家大叔一般随和与普通，身着粗布旧衣，脚踏沾满泥污的草鞋，手握一杆溜光的水烟，对人和蔼可亲又彬彬有礼，见到两兄弟后热情的打着招呼，露出一口姜黄的牙齿。唯有面容显得有些苍老，微微谢顶的头上夹杂了大量的白发，应该是平日里操劳过度的缘故，
见寨主信步走来，毛子赶忙收起略显无礼的诧异眼神，恭敬的行了个礼。
可能是对中原的礼数一窍不通，寨主并没有回礼，只是笑哈哈的指了指里屋，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后便率先走了过去。
虽然玥瑶的阿爸并没有阿妈那般冷漠与高高在上，但与其沟通起来就显得尤为费劲。
玥瑶的阿爸也只是在开场的时候，生硬的说了句“欢迎”，之后交谈中的整个过程都只会用南疆方言。
这可辛苦了玥瑶，坐在阿爸与毛子中间，一遍遍机械的翻译着两人的对话。起初还觉得蛮新鲜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变得没有耐心。于是精灵古怪的玥瑶便开始玩起了自己最拿手的恶作剧。
“我阿爸说了，看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准备让你娶我，你可乐意？”
此话一出，正在喝茶的毛子顿时喷了乔戒一脸。
“什么？”毛子大吃一惊。
而乔戒却毫不介意满脸水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嚷嚷着，“当然愿意！当然愿意！毛子哥正求之不得呢！”
寨主见对面的三人脸上表情变化极为丰富，顿时觉得定是说到了什么重点内容，当下急切的用南疆方言问了玥瑶几句。
只见玥瑶先是小脸微微一红，随即指了指毛子，继而冲着自己的父亲说了几句话。
寨主原本和蔼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阴沉与犹豫，眼神中还夹带着一丝警惕与狐疑。
心细的毛子顿时明白，初次见面族长绝不会提出这种滑稽的要求，定是玥瑶从中作梗，便有些生气的说道，“别胡闹，我兄弟二人来南疆是有要事要办，你万不可耽误了我的正事。快问问你阿爸腐尸毒的事情。”
玥瑶虽嘴上依旧不依不饶的说着，“我就耽误你”，但已经向自己的阿爸解释起来。
只是这一次玥瑶的翻译相较于前几次而言尤为的漫长，足足有两柱香的时间，而寨主的脸色随着女儿的言语也变得愈加的难看。
毛子假装饮茶，偷偷向乔戒使了个颜色，乔戒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只是这一个空档的功夫，父女两人交流的言语愈加的激烈起来，玥瑶甚至激动的站在了父亲的面前，而寨主也毫不示弱，重重的将水烟管摔在桌子上。
纵使语言再不通，习俗再有别，任谁都能看明白，玥瑶跟他的父亲已经激烈的争执起来。
最后，只见玥瑶红着眼圈，狠狠的跺了跺脚，扭头向门外跑去。
而寨主怔怔的望着女儿远去的身影，脸上的怒气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没落与孤寂。
终于，玥瑶的父亲回过神来，拿起桌上的水烟管准备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方才意识到屋内还有两个局促不安的年轻人，简单的用南疆语嘀咕了几句后，才想起两人肯定听不懂，便打住话头，只是冲着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自便。
溪水边，玥瑶正蹲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上，呆呆的望着溪中游动的鲫鱼，一手托着腮帮，另一手无聊的将溪边的鹅卵石抛到水中，惊起无数的鱼儿四散开来。
“玥瑶！”毛子远远的望见溪边那个红眼圈的小姑娘，心中不由得微微一紧，当下加快了脚步。
只是还没到玥瑶身边，一根手腕粗细、通体漆黑的墨竹迎头砸下，毛子一个躲闪不及，只能伸出手臂挡在面前，硬生生的吃了这一棍。
竹子的硬度与力度都大大超出了毛子的预想，只觉整根手臂钻心的疼痛，原本前臂上捆绑的用来固定断臂的竹板也被击的粉碎。刚刚击退毛子，紧接着那个戴斗笠的黑影又飞起一脚，向着乔戒的心脏狠狠的踢去。
一句夹杂着暴怒的南疆语在耳边响起，只见黑影力度十足的铁腿硬生生的停留在乔戒胸前三寸的地方。
早已吓得瘫坐在地上的乔戒正心有余悸的揉着胸脯，嚷嚷着，“玥瑶姐，这人是谁啊，一句话都不说，上来就是一棒子。”
玥瑶没有理会乔戒，冲着黑影大声的嚷嚷着，黑影这才将斗笠取下，竟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南疆少年，长相颇为英俊，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粗糙的大手上布满了伤痕和厚厚的茧。一看就是常年混迹在深山之中。
面对玥瑶咄咄逼人的言语，斗笠少年局促不安的玩弄着手中的斗笠，脸色也涨的通红。
最后，玥瑶指着倒地的毛子，冷冷冲着斗笠少年说了两句。
听了玥瑶的话后，斗笠少年的眼中第一次闪现出拒绝的神色，倔强的摇了摇头。
哪知玥瑶又是一通臭骂，斗笠少年明显慌乱了许多，心有不甘的走到毛子面前，硬梆梆的说了句南疆语，眼神中带着愤怒与不屑。
乔戒呆站在原地，一脸迷茫。
片刻，生硬的楷语终于响起，“对不起。”
毛子看在眼中，哈哈一笑，站起身来安慰道，“没事，没事，一点皮外伤而已。我早就习惯了。”
“啊！我忘记了，你的手臂之前就受过伤。”玥瑶恍然大悟，连忙从青石上跑了过来，焦虑的查看这毛子手臂的伤势。
斗笠少年的眼中闪现出无尽的嫉妒，极为恶毒的深深的看了眼毛子，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印在脑子中一般，随后冲着玥瑶嘟囔两句，便扭头走了。
“这位小兄弟是谁？”待斗笠少年走远后，毛子忍不住问道。
“崖多，我的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玥瑶自豪的挺了挺胸脯。
“小伙子很厉害嘛。看来日后我要小心了。”
玥瑶听闻，小脸微微一红，“那是肯定的，他是寨内又名的猎手，射雕猎熊，手到擒来。”
“哼！那有什么了不起，毛子哥曾经打死过老虎！”乔戒一脸的不屑，丝毫不担心牛皮被戳破。
“你竟然能打死老虎，阿爸知道了肯定会很开心的。”玥瑶一脸的崇拜与迷恋。
毛子刚想责骂乔戒不要口出狂言，见到玥瑶的神色后，顿时改变了注意，谦虚的解释道，“这都是几年前的事儿了，乔戒不提我都快忘记了。”
听到这话，乔戒顿时背着玥瑶，夸张的做了个呕吐状。
担心玥瑶会有所察觉，毛子赶忙开口问道，“刚才你跟你阿爸说了些什么，为何情绪如此激动？”
听此一言，原本心情有些舒缓的玥瑶顿时又变得激动起来，眉目之间却有一缕抹不开的疑云。
“阿爸之前从来没有这样吼过我。”玥瑶一边说着，眼睛中更是委屈泛起了泪光。
“你们都谈论了什么，说出来我跟乔戒帮你分析分析。”毛子柔声安慰道。
“你也知道，本来气氛挺好的嘛。只是我觉得无聊，就做了个恶作剧，说你喜欢我，想提琴给我。”玥瑶面色微红，说到最后声音细若蚊蚋。
“哪里是什么提琴给我，应该是向你阿爸提亲。你的楷语也有说不好的时候啊。”乔戒为避免毛子尴尬，机智的指出了玥瑶言语中的错误。
“然后我见阿爸有些生气，知道玩笑开大了，就将你们寻找腐尸毒的真实意图告诉了他，哪知他还没听完就暴跳如雷。说什么觊觎腐尸毒的中原人都不是什么好人，让你们即刻离开青水寨。”
“你阿爸之前也这样对你发过脾气吗？”
“没有啊，甚至连黑水寨的那些混蛋闹到寨门口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生气过，这也是我最纳闷的地方。”玥瑶托着脑袋，脸上的疑云更加浓重。
刚才父女两人争执了那么长时间，却被玥瑶两三句带过，可见玥瑶并没有将争执的内容全盘托出。
“那你对腐尸毒了解多少？”毛子转移策略，既然寨主这么忌讳，他准备从玥瑶口中探些情况出来。
“知之甚少，只知道这种毒药药性太烈，就连我们寨中最擅长巫蛊的祭司们也极少触碰这东西。普通族人更是一无所知。”
“如此一来，岂不将范围缩小了许多，更利于查找毒药的来源。”毛子心中暗暗想着。
“既然寨主要赶我们走，那我们也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玥瑶姑娘，这几日的相处下来，你我也算是朋友了，日后有缘再见吧。”毛子说完，便深深的鞠了个躬，喊上乔戒准备离去。
“我们只能是朋友吗？”玥瑶沮丧而又失望的嘀咕道。
“什么？”毛子没有听到。
“没什么。”玥瑶笑了笑，“我跟你们一起走吧，只要不去黑水寨，其他山寨里都有我的朋友。”
“不妥吧。”毛子有些犹豫，通过刚才的接触，毛子能感受到寨主早已将玥瑶视为掌上明珠，绝不会让玥瑶跟着两位陌生的中原男子离去的，而且玥瑶跟着的话，以她大大咧咧的性格，两人若再想不声不响的追查腐尸毒的来源是绝不可能的，保不准这丫头啥时候心血来潮，又惹出什么幺蛾子。
“怎么？不欢迎吗？”玥瑶撅着小嘴，一脸的不满。
平心而论，毛子确实想与玥瑶结伴而行，究其原因，毛子自己也答不上来，只是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比较舒服，心里仿佛藏了个火炭一般，时刻都暖洋洋的，纵使玥瑶偶尔会恶作剧，毛子也万分享受这种被捉弄的感觉。
只是，使命在身，这种寻常百姓过的简单日子是两兄弟万万不敢奢望的。
毛子摇了摇头，缓缓吐出一句，“还是算了。”
“哼！我就要跟着你去！”玥瑶生气的回了句，也不等毛子再解释什么，便头也不回的率先向前走去。
毛子无奈的耸了耸肩膀，这个小丫头的牛脾气他还是领教过的，尤其是心情不好的“牛”，毛子还是选择敬而远之。
三人刚下山，远远的就看到玥瑶的阿爸站在山寨门口前，满脸冰霜。
毛子扯了扯玥瑶的袖子，示意她不要把问题搞大。
哪知玥瑶却毫不理会，快步走到父亲面前，父女二人顿时大声的争论起来。
虽然不懂南疆语言，但随着周围山民或侧目、或倾耳，就连先前给过毛子一棒子的崖多也在人群中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这一分神的工夫，父女两人的争执瞬间升级了许多，只见寨主冲人群中招了招手，随即两个彪形大汉便走了出来。
见玥瑶有难，毛子忍不住要施以援手，却被乔戒一把拉住。
“毛子哥，别冲动，这是玥瑶的家务事，父女只见争执我们外人哪有资格插手。”
“你没看到吗？他们要强行带走玥瑶。”
“你仔细看看，那两个彪形大汉也只是看着比较凶狠而已，其实有些畏首畏尾。”
毛子细细看去，发现果然不假。两位壮汉虽然面容狰狞，但眼神中却充满的怯懦，反倒是玥瑶，对着两位高出自己两头有余的大汉指手画脚，一副咄咄逼人的气势。
见两位大汉有些手足无措，寨主决定亲自动手，刚拽住自己的女儿，一个曼妙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寨主身边，附在他的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寨主如同被累劈了一半呆站在原地，甚至连玥瑶挣脱了他的大手后，都没有察觉。
只见玥瑶哭着扑到曼妙身影的怀中，毛子这才看清楚，竟是今早帮助两兄弟拔毒的寨主夫人。
寨主夫人一边安抚着女儿，一边冷冷的扫了眼远处的两兄弟，清澈的双目中没有夹带任何感情色彩。
寨主这才缓过神来，低头向着自己的夫人又问了几句，狐疑、不解、欣喜、悲痛的表情一一呈现在他略显苍老的脸庞上，最后终于回归淡定，但眼神中却燃烧着狂热的火焰。
寨主低头在自己的女儿耳边嘀咕两句后，便拉着自己的夫人匆匆离去。
“我们可以走了？”乔戒急不可待的问道。
“不行，我阿爸有事要问你们俩。”
故事竟发生了如此戏剧性的转折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看着玥瑶一行三人远去的背影，仇恨恶毒的神情又一次出现在崖多的眼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