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下午没有课,张瑞下了公交车后细雨还没有停,颐和路两边的梧桐树撑起了硕大如华盖般的枝叶将雨水隔绝了不少,偶尔从枝桠间滴落的大号雨滴还是蛮让人难受的,顺着衣领落到脖子里,冰凉感的让张瑞打了一个喷嚏。
将双肩包顶在头上,躲着脚下斑斑点点的小水洼一路小跑,站在小区院门口时浑身上下已经被雨水和汗水湿透,头顶上正腾腾的冒着热气,在一片烟雨蒙蒙的中像极了修仙的道人。推开小门完全忽视门卫大爷看不见门牙的笑容,直接冲过秋雨蒙蒙中的庭院,钻进楼道时才算松了口气,把书包重新背好扶着破旧的栏杆像往楼上爬去,碰见下楼买菜的大妈。
“小张,你这是才洗完澡啊?”
张瑞看了眼大妈,极力露出讨喜的笑容朝她点了点头就赶紧往楼上跑,快到4楼的时候还听见大妈在楼梯口里喊着,“都初秋了,以后别刚洗完澡就出去瞎跑!”
张瑞红着脸打开门钻进屋里,脱下白色的板鞋,鞋中此时已一片波光粼粼,叹了口气赶紧把鞋子里的水倒掉,为了避免鞋面脱胶翻出吹风机,对着湿漉漉的鞋面就是一阵猛吹。伺候完板鞋后才想起来检查了一下书包,还好里面的书没有受潮,张瑞小心把书本掏出来摆在长形的餐桌上。脱掉身上被水湿透的卫衣,光着脚跑进浴室里,温热的水流从花洒里喷涌而出,正在感叹时,窗外雨声轰鸣,天地间瞬间变成了单调的灰白色。
张瑞睁开眼时窗外已乌黑一片,感觉像是晚上,揉了揉脑袋后准备起来去酒吧上班,床头的闹钟显示才17点。穿着睡衣凑到床边窗台上,天空漆黑浓郁到宛若宣纸上晕开的墨滴一般,狂风卷着雨滴为虎作伥一般压榨着世界中仅存的白色。
军区大院里长大的孩子特别喜欢下雨天,尤其是那种仿佛世界末日一般的暴雨,只有这时才不会被营区晨操的声音吵醒。
张瑞又躺回床上,看着重新刷了白漆的天花板,白的好像电影开映前的幕布,他看到那个在倾盆大雨中跟战士们一起站军姿的中年军官,虽然隔着很远的时光,张瑞还是能清晰看到雨滴顺着帽檐滑过他刚毅的面庞,汇集在满是胡子渣的下巴处,那个幼时总是笑着用下巴蹭自己光滑脸蛋的老爸。
“十多年了”,张瑞嘀咕道,“也不知道老爸在天堂有没有混到正师级,算算军龄应该差不多。”张瑞翻了个身,伸手把床头的闹钟拿过来,定了时间后又沉沉的睡去。
出门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看了眼依旧漆黑的天际张瑞还是在书包里装了一把雨伞,确认阳台窗户关好后才带上门。雨后楼梯里充斥着一股难以名状的霉味,做为计划经济年代遗留下来的筒子楼,就如同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充满沧桑面庞的背后是腐朽的味道,时间的流逝磨损了它昔日的辉煌。楼梯里的灯早就坏了,张瑞就着窗外飘进的光线小心翼翼的往楼下走,还要时不时提防一下那些神出鬼没热情无比的大妈。
“空气真好呀!”张瑞站在庭院里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给门卫大爷发了一根烟后套上卫衣的兜帽,踩着满是小水洼的步行道往金银街走去。
国庆节的第一个晚上店里的生意出奇的好,老客没来几个都是些操着外地口音的游客,大多是参观完金陵大学和历史景点鼓楼公园后来店里歇脚觅食的。张瑞一晚上像上了发条般,在大刘的带领下吹响了国庆创收的号角,送完最后一个客人后小伙伴们已经累得东倒西歪。张瑞先关上了店门,用店里剩下的食材简单炒了几个下酒菜,四个人围着桌子坐着。大刘先总结了今天战役的成果,表达了下对国庆未来几天的畅想,说完后同志们热烈鼓掌,举杯相庆。
张瑞没有喝酒,端着可乐看着面前的三个胜似亲人的伙伴,从三年前那个敲开酒吧大门的晚上起,他在这座异乡的城市中终于找到了能包容自己的地方。大刘是个海归,年纪不大却总是一副胡子拉渣的老气做派,小胡跟小美是高中同学,大学没考上就一起结伴到南京打工,加上同样是外地人的大刘,四个人,守着一家不大的小酒吧,在这座让人迷失的都市里,撑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回家时已凌晨2点,脚下的北京西路没有平日里的热闹,在雨后,柏油马路镜面一般反射着两旁路灯昏黄的光线,远远看去像极了天上晶莹的银河,零零散散的小水洼繁星一般点缀其中,只是越发的寂静,只有光线充斥在眼前的世界中。
张瑞迈着累的有些虚软的脚步晃晃悠悠的走着,他很习惯凌晨时分一个人安静的走在无人的道路上,一个人独自去欣赏着这座城市另外一面的美丽。走着走着张瑞突然很想听朴树的歌,可惜自己的索尼CD已经在去年寿终正寝,电池老化光头磨损,享年11岁高龄。张瑞是一个念旧和保守的男孩,习惯了CD音质的他很排斥现在流行的MP3,在他眼中CD机是代表了一代人年少时的回忆,可惜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种回忆已经不甘心的倒在历史的灰尘中。
兜兜里揣着诺基亚老式手机,嘴里哼着朴树的生命如夏,秋雨过后的深夜,冰冷光鲜的都市中,一个外地的大学生,普通到连出租车都不搭理,穿着米色卫衣,背着黑色的双肩包,双手有些固执的插在口袋里,走在这座不属于自己的城市中。
回家时张瑞连拖鞋都没穿,拎着还在滴水的塑料袋往厨房跑,刚刚路过苏果超市的时候突然想起跟邱小楼的约定,虽然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萝莉有些神秘难测,但张瑞还是遵守着约定。在超市里挑了一个最小的筒子骨和猪肝,可惜塑料袋路上被步行道边树枝滑了一个小洞,暗红色的血水一路滴滴拉拉的。带血的猪肝放在盆里,赶紧拿着拖地把地板上的血迹拖干净,屋子里还是有股腥味,混合着阴雨特有的霉味化学成一种难以言语的气息,张瑞索性把阳台和卧室的窗户都打开,趴在阳台上看着远处深夜里的梧桐树,密密麻麻的不见深处,只有远处街区的路灯远远的透着一丝溺水般的光线,诈看上去像极了权力游戏里的北境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