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更衣
听到德馨这么掏心窝子的说话，胡雪岩心中感激万分。但是他并没有承情，反而是笑了笑：“晓翁，你要知道，这一次不是我胡雪岩做生意不行，是朝廷铁了心要我的命。该是我的结果，别说是三十万两，就是三百万两三千万两也就不了我。”
……
别了德馨，胡雪岩心中反而自在了许多。
这几天的消息陆续涌上心头，胡雪岩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想着要是自己当初当官的话，会是什么结果呢？
恐怕不见得好到哪里。
何桂清富有诗书，但是为人懦弱胆小，临阵逃脱被杀。同样临阵逃脱的还有那张佩纶，马尾船港本来有南洋近十艘战舰，但是法国人徘徊逡巡之际，张佩纶竟然避而不战，甚至下令让所有的轮船都不许移动分毫。何桂清虽然避战，上不曾阻挡属下出兵，张佩纶不仅逃跑，逃跑之前还死活不让手下动手，两相比较，谁的罪责更大？然而张佩纶被杀头了吗？没有，依旧当着官，依旧逍遥，只因为他是李鸿章女婿罢了。
王有龄，侠肝义胆，对朝廷忠心耿耿，最后却难免战死。读书人有一副肝胆，当了官至少能留个名声，但是当不了官呢？杨乃武身为举人，素有善名，为百姓写告示，斗贪官，但是最后呢？要不是自己相助，恐怕早死在了杨昌浚的刑刀之下。
啊，杨昌浚，杨昌浚现在已经调任至京都担任了兵部尚书。杨昌浚那样的人，算得上是好官吗？
……
往昔的记忆慢慢涌上心头，胡雪岩对自己的失败看得更淡然了一些。自己一生潇洒，左宗棠见了伤药礼让三分，却不许天天上朝为人叩头。大清朝廷见了洋人一个个卑躬屈膝，但是洋人遇见自己，却没有一个不弯腰鞠躬的……
现在流言传的轰轰烈烈，挤兑风波毫不停歇，近两千万两的银子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便已经兑出去一半，但是前来对款的人依旧不停。
胡雪岩慢慢走出书房，脚步十分的稳健。想当初自己便是一双空手起家，即便是这一次赔个精光，大不了重头再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走着走着，竟然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巧云的房间。他依稀记得巧云的衣柜里有自己旧时的一件衣服。
那是自己刚刚当跑街的时候花了两个月的薪水置办的行头。想起来那个时候自己一个月不过是一两银子的月钱，但是听闻这个消息之后还是忍不住请刘金厚在西湖边吃了一顿好的。
翻开衣柜，柜子最底下赫然放着自己的“行头”，那顶边角已经磨损的圆帽上，还坠着鲜红的玻璃珠子。
胡雪岩笑着摇了摇头，看到玻璃珠子闪闪发光，有些感激巧云。要不是巧云市场擦拭，这顶帽子早就蒙上厚厚的尘埃了。
翻着翻着，胡雪岩突然摸到了折身“行头”领口处密密的针线。
当初自己只有这么一身行头，穿来穿去，作为跑街总免不了反复在口袋中摩挲字据银票，久而久之，这一身衣服的领口处便裂开了好几道口子。
胡雪岩有些难受，每当领口破了，都是秀姑扯布，把原本的领子拆了，再慢慢地换上。想起秀姑，胡雪岩有些茫然。
想着当初在胡家村赢取秀姑的时候，秀姑可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
可惜啊，秀姑跟着自己过了苦日子，好不容易等着自己有钱了，她却来不及享福要走了。
……
巧云今儿刚从秦妈妈哪里回来。秦妈妈这几天神情一直不太对，今儿终于忍不住问巧云到：“阿巧，胡大人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怎么都说他的钱庄要倒了？”
巧云对于这些事情是一概不知的，听到秦妈妈这么一问，当下便有些诧异：“什么？钱庄要倒了？你听谁说的。”巧云有些难以置信，问话的时候脸上还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你没听胡大人跟你说吗？”秦妈妈疑问道。
看到秦妈妈一脸的严肃，巧云知道事情恐怕有点悬，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儿？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哎呦，你是不知道，现在好多人都急着去阜康钱庄提款呢，我就是问你个话。我也有小两万两银子存在阜康呢，正琢磨着要不要去取呢，看你这样子，胡大人心里是有数的。我就说阜康这么大家业，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倒了……”
后来巧云又细问，这才知道官府要查封阜康的消息。
听到这些消息之后，巧云猛地想到这些天胡雪岩魂不守舍彻夜难眠的样子。
“难不成真的是阜康出问题了？”巧云心里面这样想着。当下她匆匆别了秦妈妈，回到了胡府。
回到胡府之后，刚走进自己房间，便看到门开着。心头诧异谁进自己屋子，走到门前却看到了胡雪岩捧着一件衣服在哭。
“相公，你怎么了？”巧云赶忙走近胡雪岩问道。
胡雪岩擦了擦眼泪，说道：“没事儿，就是睹物思人，想起你秀姑姐姐了。”
巧云却不相信，她走到床头，摸索着从床单下找出一张存折，说道：“相公，我知道你遇到了难处。这些年我的例钱都攒着呢，快有五千两了，你都拿去吧。”
胡雪岩看到巧云手上拿着的阜康钱庄的存折，笑了笑：“你收起来，一会儿去找刘金厚把银子兑出来就好。”
听到胡雪岩这么一说，巧云才知道自己这折子对胡雪岩并没有什么帮助，左右银子都放在阜康，自己不兑就算是帮了胡雪岩了。说着巧云就要去撕那存着。
胡雪岩赶忙一把夺下：“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我想帮帮你。”
“哈哈，笑话，你这能帮的了我吗？”
巧云顿时有些诧异，胡雪岩却不更他多说，一把把折子收了起来，说道：“这事儿我给你办。现在阜康有些危险，不论能不能过得去这坎，都想给你换个别家钱庄的折子。”
巧云还要分辨，胡雪岩却把手中的衣服交给了巧云，说道：“别说了，来帮我更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