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事败

阜康银钱调度不够用的消息飞速传播开来，不几日各地都收到了消息。没有人来挤兑，自发上门提款的人已经一个接着一个，而阜康银库之中，实在是没有多少银子。生丝不得已，必须要脱手了。

郭庆春走了，胡雪岩虽然几经挽留，但是郭庆春偶读不愿意在回来阜康做事儿。有传言说郭庆春这些年捞了百万两银子，现在捞够了，自然不愿意帮忙。胡雪岩摇了摇头，郭庆春这么多年为他做了不少的事情，没有他这个外国通，没有他帮忙翻译，自己在洋场上也不肯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再者自古以来便是同享福容易，共患难艰难，郭庆春这时候撒手，胡雪岩也没什么好说的。

郭庆春走了以后，胡雪岩把刘庆生紧急调过来主事。眼看今年第二波丝已经上市，而洋商已经采取了一致行动抵制胡雪岩的旧丝，胡雪岩问刘庆生说道：“我听朱福年说美国有个代理商乔治知道我们手头有货，并且放话说只要价格合理，他有意全部收购。你去打听了吗？”

刘庆生点了点头：“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儿。”

“他愿意出多少钱呢？”

刘庆生低下了头，蚊子一般“嗡嗡”哼着说道：“一千八百万两。”

胡雪岩闻言仰天长叹，抿了抿嘴唇，说道：“出手吧，越拖越低，全都卖了。”

刘庆生听了有些诧异，这三年连续囤丝，搭进去的银子何止万万两，这个时候一千八百万两银子就都卖出去，那是血赔啊！

“都卖了？”刘庆生问道。

“都卖了！”胡雪岩一咬牙说道。

“东家，不能啊，现在钱庄确实困难，但只要出手一部分，我们把钱庄这边周转开，剩下的生丝不愁着卖。现在洋人们就是乘火打劫，等我们缓过劲儿来，这生丝至少能卖五千万两。”

“不，你现在就去，全都卖了！”胡雪岩斩钉截铁地说道。

刘庆生说的确实没错，现在生丝市价还在四两银子一包，胡雪岩的生丝足有千万包，即便是陈丝价低，也不止一千八百万两银子。但胡雪岩心中却隐隐觉得事情蹊跷。

现在局面已经脱离自己的掌控了。

自己的电报被人监控，谁也保不准盛宣怀姜石林这些人还憋着什么坏主意。再者洋人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底细，做生意更不会给自己留情。自己一个人苦守丝场这么多年，今年已经崩盘了。既然事情已经败了，而此时一团乱麻四处受敌，守是再也守不住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快刀斩乱麻，唯有此才能绝地逢生，斩出一条生路来。

现在看着自己手里有万万两的生丝，但生丝毕竟不是白银，自己各地钱庄生意极广，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生丝生意输了不妨事，但钱庄生意要是也倒了，那可真就是回天无力了。

胡雪岩囤积三年的生丝，是卖空上海生丝三年的结果。这一笔生丝放出去之后，整个上海的丝价顿时骤跌。原本四两的丝价顷刻间分文不值，便是一两银子都卖不到。这影响是空前的。

海外经济风波传到中国之后，也紧紧是引发股市动荡，然而中国人传统便是置办地产，积攒银钱，风险投资极少。这一点与外国商人截然不同。所以经济风潮传到中国之后，只是新一批的产业受损，导致上海的经济泡沫破灭，大量银子凭空蒸发，市面一度不靖。但真正损失的，还是极少数人，大多数老百姓的生意都没有什么损失。

然而胡雪岩这一次生丝生意失败，在中国引发的经济危机比两年前大无数倍。

醒醉生《庄谐选录》卷十二上面记载：“浙江诸省，于胡败后，商务大为减色，论者不下于庚申之劫。”

大桥式羽在《胡雪岩外传》的序中写道：“自君一败，而中国商业社会上响绝音沉者几二十年，正不知受亏几何……乞今雪岩之成而败，昭昭在人耳目。妇孺类能言之，独至商会之无力，有足令人仰天长叹者，中国梦梦，吴山沉沉，安得雪岩再生，鼓舞全浙，以打开商务学堂之实业也！”

这些记载虽然都是流于表面的文章，但从中也能看出胡雪岩一人的失败，对于整个浙江的影响都是巨大的。

清德宗光绪十年，发生的事情十分繁多。

自光绪九年十一月至十年，清军在越南战场上连续失利，先后丢失山西、北宁、太原等地。光绪十年三月初八日，左庶子盛昱上奏折弹劾李鸿藻保举非人，建议给予处分；并说奕欣、宝鋆了解内情却不加阻止，亦应负一定责任。一直与奕欣有权力矛盾的慈禧，利用这份奏折大做文章，与醇亲王奕譞共同策划，3月13日，以“委蛇保荣，办事不力”的罪名，将恭亲王奕欣、大学士宝鋆、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李鸿藻、兵部尚书景廉、工部尚书翁同龢一概逐出军机处；同时任命礼亲王世铎、户部尚书额勒和布、阎敬铭、刑部尚书张之万、工部侍郎孙毓汶五人为军机大臣，礼亲王世铎为领班大臣，组成新的军机处。

就在京都一片忙乱的时候，胡雪岩的囤积在送检口岸的生丝全部卖出。大量的现银开始远远不断送入阜康，胡雪岩开始着手稳定局势。

俗话说得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胡雪岩的阜康在大清早已经是最大的钱庄，不论名声信誉还是资本实力，确实都是数一数二的。虽然有很多提早知道消息的人害怕阜康倒闭前来提款，但是在胡雪岩的果断决绝之下，并没有引发挤兑风波。

众人因为早先就被阜康要倒闭的风波糊弄过一次，这一次并没有太多人前来闹事。再加上胡雪岩不上排板，只要拿着银票来就立即兑现，很快便稳定了人心。阜康于是乎暂且无事。

然而第二批春丝上市之后，因为胡雪岩的失败，整个浙江江苏地带的生丝，全都齐齐下跌，收购生丝的价格竟然跌破了五百文银子。这些年养蚕的人越来越多，家家户户养做的生丝也越来越多。第一年春丝还能够卖到二两银子，过了没几个月却一下子变成了五百文，这让所有的丝农都傻了。

养蚕是一件耗费精力的事情，再者种植桑树的地租不比种粮食，不能用粮食交租，必须拿银子交厘金。很多人家卖出去生丝以后，所得的银子都不够交租。一些刚刚种桑树养蚕的以往根本没有积累，花银子买来蚕种桑苗种上去之后，本指望着回本，却全都折了进去。

看吧，两江桑田旁边戚戚然哭泣的桑浓一家连着一家，这让胡雪岩心中愧疚无比，甚至连着一个多月，他都不敢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