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夏:东道主
蜡烛已经点了上来,傅佳音却欲言又止,终于开口说:“东主,我有一事要与你说……东主公务上渐已上手,在京里也有了自己的人脉,从今往后东主的仕途上,我再也无能为力。我现在特地来跟东主道个别,也算了了我们主辅的情谊。”
郎又一大吃一惊,忙放下手中的茶碗,站起来两步上前拉住傅佳音的手:“傅先生何出此言?难道是……”
郎又一脑中转过数个念头:难道傅佳音嫌自己所给薪资太少,还是他听到什么风声自己要先走?抑或是觉得现在生活平静他无施展抱负的余地……
傅佳音急忙也立起身来:“东主,我实在无颜见你……你也知道,内子平安现在已经有喜,我有了家累,不得不做长远打算……令弟状元公前日来见我,邀我到他府中做幕僚……”
郎又一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兄弟来撬自己墙角!
他松了手,跌坐在太师椅上,头顿时痛了起来。
傅佳音走之前能够来跟他说明情况,告个别,也算对得起自己。
郎更一新科状元,炙手可热,前途无量,也难怪傅佳音动心。
自己的仕途说白了也到了尽头,如果傅佳音跟着自己,也就是混日子等老罢了。
……
郎又一刹那间想得明白,便强笑道:“那是大喜事啊,去辅助状元公,也就是帮我郎又一,傅先生你也可大展拳脚,好事好事,恭喜恭喜!”
傅佳音见郎又一脸色连变,最后笑着恭喜自己,不由得佩服他的气度,忙道:“东主胸襟开阔,我傅佳音惭愧万分。你对令弟的关心我看在眼里,将来我也竭尽全力助他,以减轻东主的辛劳。”
郎又一心里暗道:“若非今后还会时常见面,你也未必会说这些漂亮话。”
嘴上却说:“那就有劳傅先生了!”
傅佳音终于说出来意,也就不再久留,须臾告别而去。
郎又一站在中庭,望着明月,明明是盛夏,他却感到遍身寒意。
自己任了工部侍郎之后,官是升了,然而他心里明白,自己的仕途其实差不多到头了。
首先自己年纪不小了,其次右丞相齐旭的势力也大不如前,还有,那么多年轻官吏虎视眈眈,等待提拔,这一切,都使郎又一清醒地意识到,在没有找到新的靠山之前,自己只能稳扎稳打,那么,还有多少时间和空间留给自己呢?
傅佳音此举,一是同他自己说的那样,为了家,二是看到自己没有前途了,还是另投明主的好,也亏是去辅助自己的兄弟,要不还真不能释怀。
不过郎更一也不够意思,应该先知会自己一声,刚才自己焦急的样子恐怕要被傅佳音笑话,不过,傅佳音好像不是那样的人……。
郎又一摇头,唤常平:“来,备轿。”
常平会意,唤了轿夫,抬着郎又一便往珠市里来。
郎又一进京后应酬极多,勾栏里面来来去去,最近喜欢上了一个名叫全贞的姑娘,把唐嘉和夏可沁抛到了脑后,此刻心中郁闷,也只想到往那里去。
夏可沁这两天觉得滕小怀看自己的眼光颇为奇怪,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不说的神气,待自己看向他时则又把目光移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滕小怀则是满怀同情地看夏可沁,对郎又一近来的行踪他略知一二,想到夏可沁即将被冷落,在往后的岁月里过着凄凉的生活,心里就一阵难受,这么好的一个女人,为什么她的命运就如此悲惨呢?
夏可沁不知道近来郎又一不常到她这里来的原因是另有新欢了,只道他公事忙碌,应酬繁多,自己也不是那种邀宠攀爱之人,也就不十分上心,只管好自己家中之事。
立冬那天,夏可沁依楚州习俗,亲自下厨做了汤圆。
她端去娘屋里,两人端起来才吃了一口,夏可沁“哇”的一声便呕了出来。
夏家娘子急了:“别急,是不是噎到了?”
夏可沁放下碗来,默默想了一阵,脸便红了起来。
夏家娘子见女儿无语,脑中一想,立时明白了,不由得喜笑颜开:“老天保佑,你终于有了!”
夏可沁嗔道:“娘,小声,别让他们听到。”
夏可沁的意思是不想让穆妈他们先知道了去禀报郎又一,只想等他来时亲自告诉他。
夏家娘子会意,低声说给女儿听一些注意事项,夏可沁点着头,手不由得轻轻放在腹部,感受着那个尚未成形的小生命。
过了两天,难得郎又一来到夏可沁这里过夜。
夜里,当郎又一准备压上夏可沁的时候,她轻轻把他推开了。
郎又一不悦:“怎么没多长时间,这个女人就敢反抗自己了?”
夏可沁看着郎又一不高兴的样子,不由一笑:“官人,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郎又一靠在枕上,鼻子里哼了一声,夏可沁把手伸过去环住郎又一的腰:“官人,我有了。”
郎又一又哼了一声,蓦然抬起脸看着夏可沁:“你有了?真的?”
夏可沁含羞点头。
郎又一忘记了刚才的不悦,转身把夏可沁紧紧抱住,手就在夏可沁肚子上抚摸,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只怪自己当初太不在乎,现在自己年过四旬,只有两个女儿,后来虽有无数女人,但子息不旺似已成定局,如今突闻夏可沁有孕,这岂不是天大的喜事?
郎又一高兴得睡不着觉,一早便回家去了。
半晌他撑着点起蜡烛,将那封密函烧了,交待常平,拿封银子给那人,叫他速速离去。
郎又一心里恐慌:信上此事非同小可,事情要是当真泄露了的话,自己定会获罪入狱,虽则主谋是齐旭,但出头办事的是自己,自己总不能供出齐旭来,一则上面信不信还不知道,二则如果这样,那齐旭搞不好要先结果了自己。
郎又一想了片刻,提起笔来正待写字,突然双眼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常平听见声响跑了进来,见状大叫,招来下人将他扶上床躺着。
唐嘉听报郎又一突然病倒,急忙来看,当她赶到时,大夫也赶来了,刚把了脉,吩咐下人去煎药,而后给郎又一扎了几针。
郎又一悠悠醒转,口眼已然歪斜,他挣扎着吐出了几个字:“把……我……兄弟都叫来……”
唐嘉吓得流泪,急忙派人去叫请郎家几兄弟速速前来。
费妈妈在旁边看见郎又一的症状,低声对唐嘉说:“大官人这症来得急,看样子恐怕不中用了……”
唐嘉劈面就给了费妈妈一个耳光:“官人好好的,你咒他做什么?”
费妈妈捂着脸,说不出话来:自己说的是事实,可大娘子她爱夫心切,看不到这一切,自己只不过想提醒她要注意接下来的事宜。
郎再一这两天不在京中,郎更一和郎得一闻讯赶了过来,只见郎又一面色紫酱,口中呼呼出着气。
熬好的药端了上来,却是灌不进去,药汁顺着郎又一的嘴角往下淌,他直望着郎更一,眼里流出了泪。
郎更一见状,忙叫大夫:“大夫,赶快给我兄长扎几针,看他这样子,恐怕是有事要交待我们。”
大夫轻轻摇头,为郎又一连扎几针。
郎又一脸色恢复了一点,口中喃喃着,嘴角流下了口水。
郎更一大声说:“大哥,你有什么话就赶快说吧,我们都听着呢。”
郎又一头动了一下,常平忙上去把他扶起来靠着自己。
郎又一喘了几口气,说:“我怕是不行了……我名下的所有财产分做四份……一份给大娘子……一份给四弟得一……一份给怡儿和恬儿……平分……另一份给夏可沁……分家产的事就由老二和老三主持……务必公平……不要起纠纷……往后你们要尊敬大娘子,长嫂如母,你们不要怠慢她……得一你要自立……夏可沁……不要欺负她……她……”
郎又一说到这里,只见他头上青筋爆出,脸色益加紫涨,嘴巴只是蠕动,再也说不出话来。
郎更一忙叫大夫:“快,快,快,快施针!”
大夫摇头:“现在郎大人的病已然药石罔顾,就算是神仙下凡也难挽救!”
不过片刻功夫郎又一咽了气,眼睛还不甘心地睁着。
全家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个个难以置信。
唐嘉已经哭得晕了过去,费妈妈她们忙搀着进屋,大夫跟去抢救。
郎更一作为现场唯一做得了主的家属,再没有能力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付着相应事宜。
郎得一是哭得捶胸顿足,这个兄长可以说是这世上对自己最好、最关心的人了,到死还挂着自己,给自己留一份财产。
唐嘉醒了过来,耳边还响着丈夫刚才的遗言:“……另一份给夏可沁……不要欺负她……”
她眼睛渐渐发红:反正丈夫是死了,谁也阻止不了自己怎么发落夏可沁,这个狐狸精,到最后还要来跟自己抢夺丈夫的财产……
她挣扎起身:“费妈妈,备轿,去那个小娼妇家!”
费妈妈当然明白主子的心思,她二话不说,马上下去安排。
滕小怀遛弯回来,正挽着袖子,准备着中午准备做的菜,突然就听见府内传出哭声,人声忙乱嘈杂,正奇怪时,就见毕志满一脸惊慌地跑了进来:“大人去世了!”
滕小怀脑袋里“嗡”的一声:“真的?”
毕志满道:“大人一早回府还好好的,刚才突发急病,一下子就去了。大娘子都哭晕过去了!”
滕小怀只觉握着菜刀的手有点发抖,脑中只一个想法:“郎又一死了?他比我还年轻好几岁的呀。哎呀,自己的将来堪忧了,大娘子唐嘉是不待见自己的,说不定没两天就把自己扫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