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可怜小草太孤零！

紫禁城中，在这样一个宁静安好的夏日清晨，昨日方才下过小雨的京城，雨后初晴，空气清新而宜人，趁着早晨天气尚且凉爽，陆云萱带着半月前破格晋升为从四品女官的紫姬，天色刚亮时，就离开了来仪殿，去御花园亲自采摘鲜花，为太皇太后制作名香‘花间露’，用以安神。

那日的一场豪赌最终是以陆云萱的胜利而告终，方紫姬在医术一道，的确是极有手段，她的紧急施救，在太医来临之前，成功的抓住了最佳的抢救时间，挽回了太后娘娘的生命。等到主管太后娘娘御体的陈太医看过之后也挑不出什么问题，甚至坦言，即使是他在，也不过如是了。

对此，轩辕景自然是大为嘉奖，当场就赏赐了陆云萱无数珍宝，而紫姬也被圣上亲自封为从四品女官，并问她是否愿意来太后身边供职。方紫姬几乎没有犹豫就回绝了皇帝的提议，自言本是外地人士，母亲的家族世代行医，她自幼耳濡目染，方才侥幸救了太后娘娘，这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可她身受云萱小姐大恩，愿终身侍奉陆小姐左右，不愿离去。

轩辕景本就是明君，自然也不会与这样一个方才救了自己母后并能严守忠孝节义的婢女为难。夸奖几句后，就让她们主仆离去了，甫一回到来仪殿，丰厚的赏赐就由内务府总管亲自送来，给了她们天大的颜面。

如此兴师动众，必然是阖宫皆知，让那些得了消息，知道太子失踪，想到来仪殿看笑话的一群人，彻底歇了心思，太子是失踪不假，陆云萱却没有失势，甚至于刚刚才救了太后的性命，皇上这样大张旗鼓地赏赐下来，未必没有维护陆云萱的意思，这样一想，自然就歇了心思。可如此这般，锦云嬷嬷也知道了来龙去脉，很是担忧，既为太子失踪担心，又为陆云萱的大胆抉择而惊讶，到了最后再三让陆云萱小心留意方紫姬，她毕竟不是自幼就在身边伺候的，又这样伶俐，如今发现竟然还会医术，实在不能不让人怀疑。

对于锦云嬷嬷的话陆云萱点头应是，心中感念锦云嬷嬷的关心，却又有些不以为然，她两世为人，自然看的出方紫姬身世神秘，来历不明，可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而方紫姬就长着这样一双清透水亮，宛若水晶般剔透无暇的明眸，在这双眼睛中，陆云萱从来没有看到半点欲望贪婪，以及对她陆云萱的恶意，所以她愿意给她以信任。

陆云萱今日着一身浅青色蜀锦鲛绡月华裙，青丝披散在香肩之上，簪了一支南海珍珠制成的步摇。整个人如同笼罩着一层淡青色薄雾，朦胧柔美，宛若谪仙，这样好的布料，自然是皇帝轩辕景赏赐下来的贡品，整个紫禁城内也不过十余匹，单是那轻薄透明的鲛绡就不下万金之数。传说中南海有鲛人出没，善于织布，泣泪成珠。这价值万金的鲛绡正是南海进贡而来，这世上当然没有鲛人，可这布料却极为珍贵罕见。平日里，陆云萱自不会这般张扬，可宫里最是拜高踩低，她若有一分示弱，便更易让人折辱。越是别人觉得她失意，她越要活出几分肆意潇洒出来。

清晨凉爽的微风带来百花的清香，两人提着花篮，漫步御花园中，这个时节，正是紫藤吐艳之时，那一串串硕大的紫藤花穗挂满枝头，紫中带蓝，灿若云霞，宛如一个个紫色的精灵在这微风中轻轻招摇，舒展着自己纤柔的身躯。看着这样的美景，连人心都是甜的，看什么都是美好欢喜。

紫姬走在后面，一边采摘新鲜的丁香花，一边对着身旁的陆云萱轻声漫语道，“小姐，奴婢听说十日前七皇子就已经带了陛下的影卫前往北漠寻找太子殿下了，有此助力，太子殿下定能平安归来，这样太皇太后与皇太后才真能放下心来，毕竟心病还须心药医，咱们这样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时间长了，两位娘娘身体定然吃不消。”

陆云萱兴味索然地斜倚着御花园中的雕花十里画廊，一只手微微拨动着丁香花丛，语气懒懒道，“你说的不错，心病还须心药医。不过这心药何时归来呢？说起来，这七皇子还真是有心了，别人都恨不得东宫那位这辈子都回不来呢。”说罢，陆云萱轻笑两声，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好好的，小姐缘何叹气？”紫姬听到那一声叹息，回首询问道，“莫非太子殿下回不来了？！那小姐作何打算？”

对于方紫姬来说，她从不在乎那位素未谋面的太子回不回的来，她在意的是陆云萱，假若太子殿下真的无法平安归来，势必会影响到云萱小姐，那么她们必须早做准备。

 “莫要多想，我又没有什么神通，怎会知道太子回不回得来。我叹息也不过是可怜那位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罢了。” 陆云萱轻轻拍了拍紫姬的手，示意她无须担忧。

方紫姬闻言大为惊奇，“太子可怜？小姐何出此言？”

“怎么就不可怜呢？父亲是天子，他是一国储君，本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自幼丧母，注定他前半生孤苦无依，如今刚刚起势，却又失踪北漠，我估计，这会儿金銮殿上，半数臣子都在打着稳定民心的名义，提议圣上另立储君呢。”陆云萱冷笑一声，轻声说道。

一向冷静自持的紫姬此时瞪圆了一双明眸，写满了不可置信， “怎可能？太子失踪至今不过半月有余，怎么就能另立储君呢？他可是太子殿下啊！”

陆云萱还是那番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紧不慢的轻笑道， “怎么不会呢？这世上离了谁都会继续活下去，纵然太子天纵英才，可陛下皇子那么多，位子却只有一个，谁又是无可替代的呢？”

一时之间，主仆二人相顾无言，只因这话实在是太过真实，纵然是天皇贵胄，亦不过如此罢了。

“呀，我当时谁？这般闲情雅致，大早起的就来这御花园游玩，原来是咱们这位未来的太子妃殿下啊，只可惜现在太子都不知道是死是活了，陆小姐还能乐的出来，也是难得。”声音婉转若黄莺出谷，语气里却带着十足的刻薄嘲弄。

听到这声音，陆云萱心中不由得暗道一声晦气，好好的怎么就碰到这两个无事生非的女人呢。

转身回眸，果不其然，那一身张扬艳丽，秀美多姿的正是曾经因着她被太皇太后罚去宝华殿静思己过的姜淑妃与她那位看着她就百般不舒服的嫡亲姑母华贵妃——陆灼华。

这可真是狭路相逢啊。

陆云萱苦笑一声，却还是画出一张温柔愉快的笑脸，轻移莲步依照规矩躬身行礼参拜，“臣女云萱给两位娘娘请安，愿两位娘娘长乐未央。”陆云萱行完大礼，等了片刻，这两位娘娘却丝毫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

嗯？这算下马威吗？

这可真是给脸不要脸了。这样的下马威要是搁在真正的名门淑女身上，这个年纪弱不经事，恐怕就真的被镇住了，可陆云萱是谁？且不说她两世为人，单说这一世她那显赫的身份，加上她母亲君夫人的教导，若不是她愿意藏拙，谁又能奈何了她。

见这两位还是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陆云萱心里冷笑一声，索性自己站直了身子，全然不顾那两位铁青的面色，既然扯破脸皮，本小姐还怕你作甚？了不起鱼死网破，你又能讨得多少好。

“云萱小姐的规矩可是越发的好了？不知道是不是君夫人言传身教的缘故呢。”姜淑妃嘻笑着嘲讽陆云萱，满头精美绝伦的发饰也随之发出娑娑的声响，清脆悦耳。

 对于这样雕虫小技的嘲讽，陆云萱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不骄不躁的回应道，“感谢淑妃娘娘的关心，不过臣女的家教还不需淑妃娘娘您来担心。话说起来，刚刚云萱听闻娘娘称呼臣女为太子妃殿下，臣女极为惶恐，这几个字云萱可担当不起。到是太子殿下如今失踪在外，祸福难料。当然云萱向来相信太子殿下为天所授，自然会吉人天相，逢凶化吉。虽然因着这事太后娘娘已经病着了，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可还好着呢，姜淑妃娘娘可要慎言啊，可别再因为这心直口快，话不择言的原因去宝华殿吃斋念佛那可就不好了。”

“你……放肆，本宫会有这般遭遇还不是因为你这丫头搬弄是非，巧言令色所害。”因着时辰尚早，御花园中除了她们并无外人，姜淑妃也不在端着她那深宫贵妇的架子，索性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恨声骂道。

陆云萱这个贱人，甫一入宫就先害得她被太皇太后数落责罚，后来又折了她的掌事太监，弄的她姜宛如俨然成了这紫禁城的笑柄。好不容易，这太子出了事，本以为这丫头定然心慌意乱，六神无主，她好痛打落水狗，谁知还是这般伶牙俐齿，巧舌如簧。

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可见，这六宫之中真是太久没人给她难堪了。陆云萱心中暗自冷笑。

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她不冷不热的态度，轻轻扬了扬那弯纤细秀美的柳叶眉，恭声笑道，“还请淑妃娘娘谨言慎行，云萱不过小小臣女，哪有那般本事。”

且不说那边姜淑妃被她气的面红耳赤，这边她的亲姑母陆灼华听了半天，就已然耐不住寂寞了，冷笑一声，将众人目光引了过来。

“好一个伶牙俐齿，巧言善辩的丫头，这个时候还有这般能耐，本宫真是小瞧了你，不过，云萱啊，姑姑提醒你一句，做人莫要太得意，你因着什么身份进宫，大家是心知肚明的，如今太子已然是回不来了，你的身份何其尴尬，出宫另嫁，谁敢娶你？可不得在家孤老一生了吗，本宫要是你啊，就当一头撞死，以全名节，也省的被人说笑指点。如此想来，当真是可悲可怜啊！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句俗语怎么说的？啊，本宫想起来了，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云萱以为如何啊？”陆灼华先是冷冷的瞟了陆云萱一眼，转念又笑了起来，语出如珠，滔滔不绝，话里话外皆是嘲讽，惹得她身后的琥珀也低笑不止。

姜宛如看这情景，刚刚吃过亏的她，心中更是大为快意，也跟着笑了开来。

真是幼稚！这样的嘲笑既不伤筋，又不动骨，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陆云萱轻轻拽了一下因为她而生气的紫姬，示意她不要冲动。不说不笑，只管静静盯着笑的难以自抑的几人，直看的陆灼华她们浑身发毛，不知所措。

“你盯着本宫做什么？”华贵妃被陆云萱看的有些心烦气躁，她这个侄女简直和君颖怡一脉相传，平生生的就会惹她不快，那样静静打量的目光，就像是在看小丑一般，陆灼华庶女出身，平生最恨的可不就是这样的目光吗！

“云萱是在感激娘娘啊，多亏贵妃娘娘提醒，云萱实在是不胜感激。只是不知，为何人人都曰太子殿下只是失踪，可娘娘却如此肯定太子就回不来了呢，莫不是娘娘知道些什么，这样也甚好，不如和我一起去见太皇太后，好让她老人家也彻底死心，不再牵挂她那可怜的曾孙。”说罢，陆云萱上前一步，脸上挂着一丝开心的笑容，竟似真的要挽过陆灼华的手臂，一起去慈宁宫一般。

陆灼华闻听此言，面色大变，不免有些花容失色，惊慌失措的后退道，“本宫也只是猜测，这样的猜测宫里也不是没有的。”陆灼华毕竟久经世事，片刻的慌乱过去，又恢复了镇定，“陆云萱，你太放肆了，仗着太皇太后宠爱你，就无法无天不把宫规放在眼里，给本宫跪下，今日本宫定要好好调教你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