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猪圈

李村里处处可以见到用青石垒起来的猪圈。简单点的猪圈就是用石块围了一个长方形，里面放一个食槽。精致点的猪圈里都会搭一个小窝，小窝方方正正的靠在猪圈的一角，朝东面或者南面开一个小门让猪进出。欢子一直认为刘婶家的猪圈最好看，翠芳家的猪圈最了不起。

刘婶的猪圈搭在旧房子边上，虽说借了房子一面墙少垒了猪圈的一边，但是刘婶在猪圈上搭了一个棚子，夏天猪在圈子里活动时不会被太阳给晒着。这猪圈的西边和南边是一片不住人的老楼，以前曾经有一个寺庙，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被拆了，建成了村子里最高的楼房。

这些房子已经年久失修。土坯的墙面有的已经坍圮，有的则布满了斑斑点点的掉渣。主房梁大都健在，细房梁却残缺不全，从破烂的窗户里面望去，房里有许多掉落的瓦片，有时候从窗户外面望去，能透过房顶看到硕大的梧桐树枝叶。房子与房子之间长满了杂草，间或能看到一两颗椿树苗或者梧桐树苗。杂草之间有行人穿梭留下的小径。

猪圈的东边是一排两面的厕所，都是用石块垒起来的，蹲在里面上望是绿的枝叶蓝的天。厕所东边就是庙东路了。猪圈的北边是一所老院子，里面还住着人。但是猪圈和老院子之间还有十米左右的空挡，这块地上长满了草莓，草莓春天开出白色的花，夏天长出鲜红的果子。一只猪能住在这么幽静的地方，真是上辈子积累的福分啊。

刘婶在猪圈那老房子的墙上面嵌了三根木条，在木条上放了鸡笼，在猪圈里养了五六只母鸡。这样的话到了夏天给蔬菜上粪的时候鸡粪和猪粪就一起收拾了，方便的很。每天早上刘婶给母猪倒泔水的时候顺便可以从鸡笼里掏三四个鸡蛋，回到家用开水冲着喝。

有时候猪会把猪圈拱出一个洞自己逃出来，欢子就帮着刘婶满村子找猪。有时候猪生病了，刘婶会叫人来给猪打针，每次欢子看见那巨大的针头就感觉到发憷，那猪在打针时也大声地叫着，疼得分明。母猪产仔的时候刘婶来欢子家收泔水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猪害病死了的时候刘婶会来欢子家串门，哭着和欢子奶奶李婶说半天话。两个年近花甲的人欠着身子坐在炉火边，拿手在炉火上熏着，安闲而自在。欢子这时就坐在一个小杨木凳子上，在涂花漆的小桌子边，静静的看着。

以前那座寺庙在文革后被改建成高楼，从那之后那块地方就叫做高楼了。而刘婶猪圈所在的那块地方叫做高楼后。

从高楼后沿着庙东路数过来，分别是憨蛋家，刘婶家，羊羊家，翠芳家，李婶家。李婶家在庙东路的末端，也是一路上单单在庙东路东边开门的一家。

翠芳家则是从庙东路上修小坡凌然在庙东路的西边的。翠芳家的猪圈在翠芳家的东边，庙东路的西边。李婶的院子地势低，靠在一个小池塘旁边，而翠芳家又是搭坡修上去的，俩家的地理落差很大。翠芳家的猪圈借了地势的光，修在李婶家顶头上。每天晚上李婶家的邻居们都会端着饭碗来到李婶家门口或者秋萍家门口边聊边吃饭，欢子这时候默默坐在厨房的小窗子跟前，靠着奶奶默默地听着，默默地吃饭。

大人们的谈话欢子是听不懂也不爱听的，欢子就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翠芳家猪圈里的猪身上。他总是担心翠芳家的猪从猪圈里拱出一块石头把正在吃饭的人砸着了。所以每次看到猪圈边冒出一个猪鼻子在那扑哧扑哧喘气的时候就一动不动地盯着猪看。那只猪一直是在人头顶的，欢子以为能让猪高高在上是个了不起的功德，所以翠芳家的猪圈也是村子里最了不起的。晚间吃饭的闲聊，在夏天最多，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有。要是下了场大雨，村民们就打着伞找到谈的对路的老伙计家里，俩人坐在火炉边聊，李婶和刘婶就是这样。李婶家门前顶头是猪圈，猪圈旁边有两棵大的花椒树，花椒树味浓，夏天晚上蚊子少还凉快，所以老头老太太或者妇人都端着饭碗，聚在这里说说各家种地时的稀奇事。要是说类似今天锄玉米的时候一不小心真把玉米锄了，或者说锄头不牢刚抡起来就甩出去差点砸到下面（李村在太行山脉上，那里的田地都是梯田，“下面”指的是下一阶梯上的人）这一类主题的话时，总能听到哈哈的笑声，欢子虽然小，但是也能听出趣味，也会跟着笑。要是说那个村子里的孩子考上县城一中了，或者说那个村子的人考上清华大学了，就会引起一片啧啧称赞的声音，这时候欢子就会非常羡慕并且佩服那些学习成绩很好的人。邻居秋萍家门前是一片开阔地，也是晚间吃饭集聚侃大山的地方。在秋萍家门前的一般是各自家里的男人。秋萍端着饭碗来李婶家闲聊，留下秋萍老汉（在李村那一带，老汉是老公的意思）在自家门前扯大旗。本来翠芳家门前的小坡上面也有不少的平整石块能坐人，可是因为她家的紫荆树太能招蚊子了，所以没有人去哪里吃饭闲聊。

有一次李婶悄悄叮嘱欢子别去紫荆树那边玩，那里有一尊佛，别得罪了神仙。欢子不以为然，经常在紫荆花下面闻闻这个，踩踩那个。终于无意中发现了奶奶说的佛。原来在紫荆树下面，小坡的侧面，有一幅留着沉雕的一米见方的石块，上面雕刻着三尊佛像，中间的比两边的稍稍大一点点。那佛像已经看不清五官了，但是轮廓很清晰，而且有刻字，看起来像是魏晋时期的古董。估计是文化大革命时从高楼那边的寺庙里拆下来的，现在被囫囵仍在这里当一块垫路的石头。欢子自从发现这三个佛祖之后，每次经过紫荆花都要东张张，西望望，确定没人之后就悄悄摸一下佛祖的小光头。才开始的时候欢子很是兴趣盎然，次数多了欢子也就不怎么摸了。孩子的天性如此，要是李婶早早发现了欢子这亵渎神灵的行为，教训他两次，欢子可能还会持久地怀着对佛祖的好奇。但是李婶并没有发现欢子的行为，欢子摸光头摸得多了以为它也就是块破石头，没什么了不起的，也就不感兴趣不再摸了。

李婶家也是有猪圈的，就在翠芳院子的北边，秋萍院子的南边，出了庙东路走七八步就到了。可是自从欢子爷爷去世之后，李婶就没有喂过猪，猪圈被用来种一些蔬菜。猪圈的一角开了一个小口，远远的看还以为是一头一岁的猪拱出来的洞，显得凌乱而狭小。这个洞是让人进出用的。猪圈很简单，没有猪舍，这样倒是方便种菜了。李婶把猪圈划成了好多小部分，靠近洞口的地方种的是茄子，茄子的叶是深绿色的，有的则带点紫，那颜色活像是中毒的人的嘴唇，大大叶子系一根小小的茎，挺在主干上面，四五颗茄子密密地挤在一起。茄子旁边是西红柿，西红柿的叶子总是卷成一团，绿得泛白，显得很憔悴。李婶总得给西红柿支两根小木棍，不然长出西红柿的时候它的枝叶会被压在地上。西红柿后面是玉米，玉米挺着高高的个子，显得卓尔不群。玉米后面是黄瓜，黄瓜匍匐在地上，人走得时候得时刻注意脚下。黄瓜后面是倭瓜，倭瓜的叶子特别得大，长得特别像梧桐叶子，茎管总是特别能，轻轻一掰就能掰断，断口会凝出小小的水珠。黄瓜和倭瓜长得茂了，就沿着猪圈乱爬，有的会爬到别人的猪圈里面。李婶会把探出猪圈的黄瓜倭瓜给扯回来。

李婶跟欢子说，以前住在高楼后的时候，自己家是全村第一个拥有电视机的人，电视机是欢子爷爷在采石场上得来的奖品。欢子爷爷和欢子爸也一样好面子，每天晚上把电视机端到房顶上，让村子里的老少爷们都挤着来看全村这惟一的一台电视机。电视机很小，被挤在远处的人只能听见模模糊糊的声音，完全看不到电视上的内容，但是村民还是乐此不疲，也不就此离开。那天晚上很凉快，来看电视的人很多，但是房顶就那么大，加上天黑看不清，有个人被挤在房顶边上，一不小心就从房顶被挤下去了。而房顶下面就是一个猪圈，那个人栽了一头的猪粪，非常狼狈。不过也得亏有厚厚的猪粪护着，不然那个人跌下去说不准就断胳膊少腿了。欢子听到这时候笑得前仰后合，完全停不下来。

有一天中午，欢子被奶奶胁迫着睡午觉，可是左右都睡不着，就悄悄地从房子里钻了出来。小伙伴们虽然年纪小，但是都知道欢子是没有妈妈的孩子，而且爸爸也不在他身边。欢子却以为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什么。小朋友们同情着欢子，想安慰欢子，但是他们的爸爸妈妈又不让他们在欢子面前提起这一件事情。小朋友们想帮助欢子，却不知道怎么帮助，也不知道怎么和欢子相处，渐渐疏远了欢子。欢子从房子里钻出来，不知道去哪里玩，也找不到好朋友，就漫无目的地乱串。一不小心，欢子又发现一个猪圈。而且这个猪圈里面特别的脏，猪圈底下不是倾斜的，而是平的，所以猪粪到处都是，没顺在一个地方。猪粪的臭味散发出来，欢子并不愿意过去，但是猪圈沿上有许多小朋友在，欢子就靠了过去。欢子过去的时候发现小朋友们在往猪圈里面撒纸片玩。小朋友们从一张纸上撕下一小角，扔在猪头上，猪哼哼一声动一下头，大家笑一笑。欢子看着他们玩得很有趣，想加入他们，可是并没有人搭理欢子。他们在比看谁扔得准，看谁扔得多。欢子觉得他们一下一下地撕，一下一下地扔太慢了，他突然想出一把风头。他从猪窝上放的旧本子上撕下来三张纸，对折之后撕开，然后再把撕开的纸整合在一起再次对折撕开，如此反复直到把纸张撕成了一把小纸片。欢子握着一把纸片，走到猪窝上面，他的行为引起了小朋友们的注意。（因为猪窝一般搭得不结实，家长都不让小伙伴们踩在猪窝上。）小伙伴们看着欢子，欢子把手中的纸片顺着风向一撒，顿时漫天的纸片飞舞，有的纸片顺着风吹到了远处的地上，有的纸片三三两两粘在一起落在了猪圈里，又有的纸片挂在小伙伴们的头上，有的纸片久久地停留在风中不愿意落地。小朋友们都张大了嘴巴，傻傻看着漫天飞舞的纸片。欢子满意笑了，突然他又想起还在睡觉的奶奶。他赶忙慌里慌张地爬下猪圈，赶回家里了。等他蹑手蹑脚掀起门帘进到堂屋的时候，发现奶奶还在熟睡，就踏踏实实地爬到了奶奶身后，稳稳地睡着了。

但是到了下午，猪圈的主人找了过来了，村里人都管这个人叫做乌鸦，就是说她嗓门特别大，而且嗓音难听。乌鸦啦啦啦在欢子家门口吵着说是欢子弄脏了她的猪圈。李婶立马就不服气了，挺身而出和乌鸦对骂：“我中午眼巴巴看着我孙子睡觉，他怎么就去你家猪圈祸害去了？别乱讹人！”一边说还一边问欢子：“今天中午你没有出去是不是？”欢子讷讷地赶紧点头。那乌鸦显然是骂不过李婶，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谁谁谁家的孩子说就是欢子干的。李婶确实越说越来劲，把“乌鸦”老公怎么讹矿上的钱，“乌鸦”偷偷摘了谁家的黄瓜，“乌鸦”借了谁家的什么东西没还等等都翻了出来。而“乌鸦”站在那里想了半天也没翻出李婶什么旧账，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自己的脸越来越红，也就央央地走了。回到家李婶问欢子：“你没去她家猪圈吧？”欢子点点头说道：“没去！”李婶说道：“我说我中午一直看着你呢，你以后别招惹她家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欢子接着点头。

欢子和奶奶住在这美丽的李村，度过了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