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夏:吃人陷阱
夏可沁把脸埋在手心里,感到一阵怜悯,为自己,为含玉,为所有在这里受苦的姑娘。
夏可沁也察觉到了那个和官人对自己有兴趣,她想:“这个和官人人看上去不错,虽然岁数不小,但一直以来对自己还是颇为关注的,如果,有那么一天,他要……”
夏可沁胡思乱想着,擦去了两腮红润的胭脂。
顾妈妈送走了客人,便回夏可沁的房里来劝说。
夏可沁刚擦净了脸,洗了手,正把头发打散,准备重新梳成简便的发式,头发长长了一些,梳理也方便多了。
顾妈妈掩上门,上前两步打量着夏可沁,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师师啊,现在你可是我们飘香阁里唱曲的台柱啊,我可离不了你了。”
夏可沁敷衍地笑笑,只顾对着镜子梳头。
顾妈妈又上前一步:“刚才和官人带来的两个官人还问,什么时候师师姑娘愿意梳拢呀,他们可盼着呢。”
夏可沁一听,原来顾妈妈他们早就开始打自己的主意了。
她气得脸色通红,把梳子“啪”地往桌子上一砸:“什么时候?等我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
顾妈妈早已料到夏可沁的反应,轻轻地笑笑:“也难怪师师姑娘你发火。连我当时也生气了,我对他们说了,我们师师姑娘是卖艺不卖身的,你们就别想了。”
听顾妈妈的口气,她倒还护着自己,夏可沁心里想着,却掩饰不了脸上的神色。
她厌恶地看了顾妈妈一眼:“等着吧。说不定会有那么一天的。”她站起身来:“顾妈妈,今晚我要回去,你叫福叔送送我吧。”
本来她今晚闹了那么一场,身体各处酸痛不已,只想早点休息,但应付了一拨客人和顾妈妈后,夏可沁只想赶快离开这个令自己憋气的地方。
这里纸醉金迷、挥金如土、燕语莺声、欢歌笑语、脂腻粉香,但是这里不是人住的地方,这是一个散发着诱人气息的吃人陷阱,她夏可沁进来了还能出得去吗?
福叔原来是飘香阁里的护院,只是上了岁数后,就被派去看看门、跑跑腿,打打杂。
自从夏可沁来飘香阁唱曲之后,遇上应酬得太晚,都是他送她回家。
顾妈妈先给夏可沁打了一剂预防针,就没有再接着说服夏可沁,这是一个烫嘴汤圆,得慢慢吃,不急在这一时。
夏可沁出了兰香院,福叔拎着个灯笼,摇摇晃晃走在前面。夏可沁看他的步态,不由嗔怪道:“福叔,你又喝多了是不是?”
福叔回过头来:“不好……意思,师师姑娘,托你的福,刚才那个和官人临走前还赏了我一壶酒,我……怕被幺四偷喝了,所以就……一股脑全喝了。别怕,我没……没醉,会把你送回去的。”
夏可沁哭笑不得地摇头,上前一步接过福叔手里的灯笼,另一只手便搀了福叔的手肘,两人慢慢向夜色中行去。
季节已是夏末,天气已经不太热了,此时正是凉风习习,云破月影花动,夏可沁抬头遥看迢迢星汉,牵牛织女在哪里?
她隐隐想起了朴纯梓,是啊,死去的终究渐渐会被人遗忘:“纯梓哥,有朝一日我会忘了你吧?!”
走到东二巷的时候,一直不出声的福叔突然开口了:“师师姑娘,不好……意思,我喝多了,要小解……”
夏可沁失笑,松手让福叔向暗处歪歪斜斜行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不见福叔的动静,夏可沁便举起灯笼,准备寻找福叔。
正在这时,一个身影踉跄而来,夏可沁见是个醉鬼,急忙闪在路边。
那人路过夏可沁身边时,停了一下,发现面前是一个女子,于是开口问:“多少钱?”
夏可沁刹那间血往脸上涌去,连路人都把自己当做是娼妓了吗?
紧接着,她的心往下坠:她对那人的声音再熟悉不过,那是刘家小!
夏可沁急忙往回走了几步,想避开面前的人。
刘家小却不依不饶,追了上来一把抓住夏可沁:“我说你,问你呢,多少钱?躲什么躲?出来路边站着不就是出来卖的吗?”
到底男人的力气大,夏可沁被刘家小抓住肩膀,拧转过了身子来:“我看看……”
虽然酒醒了该干嘛就干嘛,但有时他还刻意去喝两杯,想要寻找出那种感觉的由来。
前些日子,因为倪粉粉生了个女儿,刘家小觉得在生了儿子的大哥面前抬不起头来,还故意冷落倪粉粉母女俩,被刘娘子好一顿数落,刘娘子骂了半天,喘了口气,看着油盐不进的儿子,一句话脱口而出:“要是你娶的是夏可沁,那她生个妖怪你都不嫌弃。”
刘家小心里一亮:“就是这个原因!只有夏可沁,只有夏可沁才能填满自己心里的空处!”
然而,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和资格,夏可沁该是怎样的恨自己才会说出绝不嫁自己的话来,夏可沁啊夏可沁,你是我的魔障!
有时在街上看见朴娘子疯疯癫癫的样子,自己有了孩子的刘家小心里终于不免内疚。
后来又陆续听说了夏家的近况,又听嫂子说夏可沁如何硬气,从来不向别人开口借钱,最后听说夏可沁到飘香阁去唱曲了,刘家小心里痛苦之极:“她情愿穷困潦倒,最后沦落到那种地方也不愿意嫁我,可见她心里真的没有过自己。”
有几次他鼓起勇气想去飘香阁看看夏可沁,然而仔细一想,这样做只会招来夏可沁的白眼和街坊们的闲话,于是作罢,只往酒乡里寻找快乐。
现在,刘家小已经养成了只要不出远门,每天下工后喝两杯再回家的习惯,常去的那家小酒肆的老板娘风韵犹存,边卖酒边跟客人打情骂俏,很是受人欢迎,在那种环境里,刘家小才觉得自由自在,心情愉快。
正如此刻,刘家小喝了酒回家,一路上飘飘欲仙,觉得人生圆满,当他看见路边站着的女人时,心里一动:“自从成亲之后,自己也没有在外跟别的女人混过,难得今晚心情好,不如放肆一回。”于是开口询问,不料眼前的女人却是夏可沁。
刘家小心跳加剧,热汗一下子爬满额头:“可沁,你怎么在这里?难道……”他误会了,以为夏可沁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夏可沁不接刘家小的话,她对刘家小曾经的暴力记忆犹新。
她眼睛忙向暗处搜寻,心里只焦急:“福叔,你怎么还不来?”
刘家小热血澎湃,自己终于有了机会了!
她要钱,他要她,他给她钱,这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他上前一步:“可沁,你怎么到了这个地步?”他刻意放软声气,怕夏可沁反感。
夏可沁不答话,随着也退了两步。
“可沁,你说你需要多少钱?我可以帮你。我……可以长久给你钱,你就不用到这街上来站着了。你说你要多少钱……”
夏可沁听了刘家小的话,只觉一阵反胃:这不是以前的刘家小,是一个陌生的、粗赵的、在街上公然招妓的男人!
夏可沁眼睛四下寻找福叔,一边要注意刘家小的举动。
刘家小只道夏可沁害羞,便抢步上前,一把把她紧紧抱进怀里。
夏可沁未料刘家小行动如此迅速,来不及逃跑,被刘家小抱个正着。
她拼命挣扎起来,想要叫“救命”,不料刘家小头低了下来,胡乱寻找着她的嘴巴,她不得不偏开头左右避让着。
夏可沁手里的灯笼已经扔在地上,两手拼命往刘家小身上打去,刘家小只为自己终于怀拥梦寐以求的女子而欣喜若狂,哪里感觉得到这无足轻重的疼痛。
刘家小的嘴擦过了夏可沁脸上的伤处,她疼得倒吸了一口气,终于叫了出来:“救命呀!福叔,你快来呀!”
正晃晃悠悠从墙角过来的福叔听见了夏可沁的呼救声,加快脚步跑了过来。
刘家小听见了福叔跑来的脚步声,讶异地松开了一点手,夏可沁趁机抽手给了刘家小一个耳光,挣脱了出来。
落在地上的灯笼“哄”地着起火来,豁然明亮的光线里,福叔看见愤怒的夏可沁和茫然抚脸的刘家小对峙着。
回到家里,夏可沁只简单地跟娘说了飘香院里的风波,以解释脸上伤痕的由来;她绝口不提遇上刘家小的事情,以免娘担心。
夏家娘子这段时间心情复杂,觉得女儿走上这条路完全是因她而起,现在虽然有了收入,家中情况转好,但那是女儿出卖色相换来的,她怎么能心安理得。
夏家娘子不复以往的刚强,现在时常暗中流泪,嗟叹自己的拖累和女儿的命苦。
那天她正如此叹息着,窦家娘子便劝她:“千爱,别哭了,走到了这步只能做这步的想法。现在就指望可沁将来能遇上一个好男人嫁了,也就脱离了苦海了。”
夏家娘子说:“现在外面不知怎么说可沁,她去干了那一行,将来还能寻个好男人吗?”
窦家娘子想了半天,说:“那就只能指望她能在她的客人里遇上一个好人了。”
夏家娘子苦笑:“到那种地方去的男人能有好人吗?”
两个女人顿时沉默了。
此刻看见女儿脸上的伤痕,夏家娘子叹气:“可沁,娘也就不说别的了。你自己留心一点,将来在你的客人里,遇上那种实心实意对你好的,你就跟了他去,不能一辈子呆在那里。”
夏可沁一愣,娘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她又动了什么心思了吗?
她坐到娘旁边:“娘,你怎么说这样的话?难道你……”
夏家娘子怕女儿误会,忙说:“可沁,不是我又有什么想法。我是说,干这一行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岁数大了一点,年老色衰之后,谁会来点你唱曲?我原来见得多了,那些岁数大的歌妓,最后只能流落街头卖唱,没了年轻这个本钱是吃不了这口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