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夏：失心疯
夏可沁又急又怕，她从未见过婆婆这么衣冠不整、神态失常的样子。
她举步上前，不敢高声讲话，怕惊扰了婆婆又激动起来，自己可真没有办法了。
夏可沁轻声对朴家娘子说：“婆婆，天晚了，我们回家去吧。”
朴家娘子看看夏可沁：“可别那么叫我，我担当不起，你只是和纯梓定了亲，又没有成亲。”夏可沁听了觉得不对头啊，这叫了近一年的“婆婆”，怎么今天会突然在意起来。
一想到这里，她上下一打量婆婆，又仔细看看婆婆的面容，还真像以前见过的街上流浪的疯妇，她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难道婆婆失心疯了吗？”
“不行，还是要想办法把她带回家。”夏可沁这样一想，便轻声说：“婆婆，你忘了，我就是你的媳妇啊。我们回家吧，家里已经做好了饭等你吃呢。”
朴家娘子半信半疑地看着夏可沁，夏可沁心酸之极：“婆婆一向举止端庄，言行得体，现在却脏成这个样子，等她清醒过来，不知要多羞愧呀。还是赶快把她带回去，不让别人看笑话了。”
夏可沁缓步上前，轻轻牵住朴家娘子的手：“婆婆，看样子你也饿了，快随我回家吃饭去吧。”
朴家娘子看看夏可沁，可能是觉得她真的没有恶意，不像刚才那些人一样追赶惧怕自己，也就伸手让夏可沁牵着，慢慢往家走去。
夏可沁牵着朴家娘子进了家，不敢稍慢，立即关了院门，插了门闩，把婆婆带到娘床前。
夏家娘子看见亲家被女儿带回来了，也才吁口气，母女俩交换了个眼神，娘从女儿眼里看见了惊慌，女儿从娘的眼里看到了安抚。
夏可沁把朴家娘子安顿在椅子上坐下，说：“婆婆，你的头发乱了，我重新帮你梳一梳好不好？”
朴家娘子回到了熟悉的环境，神态平静了许多，没了刚才惊惶的样子，点头说：“好。”
夏可沁帮婆婆梳着头，装作不经意地问：“婆婆，你今天下午去了哪里呀？”
夏家娘子要阻挡已然来不及了，只见朴家娘子一声惊叫，跳起身来，把夏可沁推了个跟斗，自己在小小的屋里乱转，嘴里不停地叫：“别打我，别打我！”
夏可沁爬起身来去扶朴家娘子，被朴家娘子在手上、身上不知打了多少下，最后，朴家娘子叫累了、跳累了，在床边缩做一团，瑟瑟发抖。
夏可沁惊慌之余，身上被婆婆打得极疼，又不敢哭，见婆婆终于安静了，这才缓了口气。
夏家娘子见亲家突然发疯，乱打自己女儿，只急得挣起上半身来想去拉，可是哪里够得到，勉强碰到了，也被疯子的蛮力给挡开，当她终于拉住亲家时，被亲家用力一拖给拖翻在地，摔得身子都翻不过来。
夏可沁撇下婆婆，先帮娘半拖半抱上了床，又见弟弟被吓哭了，忙轻声安慰，这才转身来看婆婆。
只见婆婆缩在床边，嘴里喃喃念叨：“纯梓，你快回来吧，娘想你了！”
夏可沁这才明白，婆婆真的疯了。
夜里，好容易夏可沁才侍候朴家娘子睡下，回到娘屋里时，已经筋疲力尽了。
夏家娘子看着自己的女儿，青春的光彩已经慢慢从她脸上身上离开，接替的是对生活的无奈和疲惫。
“可沁，明天一早你赶快去请韦大夫来看看你婆婆，也不知还有救没救？”
夏可沁应了一声，坐在椅子上半天不想动弹。
夏家娘子就把今天小米她娘看见的一切同女儿说了，夏可沁这才恍然大悟。
“记得以前纯梓哥是有个舅舅，但听他说已经多年不来往了，他也没说是为什么，那看样子今天婆婆是去找他的舅舅了。唉，没事好好的去攀什么亲呀，既然多年不来往了，肯定对方没把你放在心上啊。”
夏家娘子苦笑：“我们只能猜她是去找她兄弟借钱去了，要不，以这些日子我对她的了解来说，她也不是那种爱攀富贵亲戚的人。”
提到钱，母女俩沉默了，她们同时看向已经入睡的夏土土。
第二天，夏可沁一大早就去把韦大夫请到家中来，朴家娘子一起床看上去倒还正常，自己梳了头，洗了脸，还到厨房做起早饭来。
韦大夫路上听了夏可沁对朴家娘子病情的描述，心里稍微有了一点底，进了门也神态如常地对朴家娘子说：“朴娘子，你媳妇说你最近又咳得厉害了一点，请我来看看你的病情。”说完便去把朴家娘子的脉。
朴家娘子听韦大夫这么说，也好好伸手让韦大夫号脉。
号完脉，韦大夫点点头，说：“没事没事，不是太要紧，我开几服药让你先吃吃看。”
回到夏家娘子屋里，韦大夫一边开方子，一边就对夏可沁说：“你婆婆是气急攻心、痰迷心窍，这种突如其来的刺激她承受不了，所以失心疯了。这失心疯病最难治疗，只能慢慢吃药调理看看。切记不能让她再受刺激，要不病情加重了更麻烦。遇上她发病的时候要顺着她的意思做，只要不是武疯，倒还不要紧。”
韦大夫交代清楚后，边走边摇头，叹息着这一家人的命运。
吃早饭的时候，夏家母女偷偷观察朴家娘子的举动，发现又都十分正常。
夏可沁买了菜，又去药铺依方抓了药回来，进了自己小院，就听见婆婆住的屋里传来轻轻的说话声，她感到奇怪：“平时婆婆没有太多朋友往来，今天怎么会有人来看她？”于是，夏可沁蹑手蹑脚走到窗外一听，不由得苦笑起来。
原来朴家娘子一个人在屋里自言自语：“纯梓，你去了这么多天才回来，你看这是我给你做好的衣裳鞋子，你快试试看合不合适……”
夏可沁轻轻走回厨房，心里对婆婆充满了同情和无奈，一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女人，这十多二十年来接二连三遭受这么多的打击，加之身体又逐渐走下坡路，承受不了也是必然，只是没想到是以疯了为最后的收场，自己所能做的，就是照料好她，看她的神智能不能恢复。
夏可沁开始熬药，一种沉重而灰暗的尘埃缓缓覆盖在她心上，这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曾经夏可沁也听从别人的建议，将朴家娘子锁在屋里，这样也有平静的时候，可是当朴家娘子不情愿的时候，那砸门砸窗砸物件的声音就消停不了，又只能放她出来，要不修理破损的门窗物件又是一大笔钱。
旁人看到朴家娘子这样的病情，大多数都很同情，但都是穷苦人家，能帮上什么忙呢？最多帮着骂她兄弟几句就不错了。
夏家母女没有想过再去找朴纯梓的舅舅，那也只是白白去自寻一场羞辱而已，到了这个地步，大家也就隐约知道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朴家母子过得再苦也没有去找她兄弟的原因。
夏家现在是一穷二白了，夏天来临，时有暴雨倾盆，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雨后只见夏家晾晒出的床单被褥，虽然还算干净，但已经是补丁摞补丁了。
夏土土年轻，腿部骨折的地方恢复得还算不错，按马舜征的嘱咐，可以下地活动了，只是走路已经稍微有点跛了。
夏土土的恢复给姐姐带来了一点轻松，他听姐姐的叮嘱，每天看好朴家娘子。
失常的朴家娘子此时倒跟夏土土还讲得到一块去，因此这一老一小倒也亲密无间。
夏可沁得以稍稍解脱出来，就急忙去找新的活计，原来她娘工作过的酒楼倒有几家相中她的，可那是要整天在店里忙碌的，她又做不到，只能可惜地放弃。
偶尔夏可沁脚步匆匆地经过水云间的时候，就看见水舞娘冲自己微笑，那笑容中有询问和一种窥探的等待，自己也只回她一笑，笑容里依旧是满满的拒绝。
现在夏可沁什么杂活都干了，卖花、卖自制的食物和鞋袜、打零工……然而依旧是入不敷出，夏土土现在也是闲在家里做不了什么，一家老小四口的嘴全担在夏可沁的身上。
窦娘子、范娘子之类的邻居，也只是能帮一点算一点。
这时，眼见夏家落魄的刘娘子心里就十分庆幸，还好去年丈夫和自己坚持让刘家小娶了倪粉粉，要不如果当时没拗过儿子，让儿子磨到最后真的娶到了夏可沁的话，那还过什么日子。
倪粉粉从进了刘家门，完完全全一副贤惠媳妇的模样，除了出身外，让刘娘子简直挑不出什么毛病，这不，前两天倪粉粉生了个女儿，让刘家两老都很高兴，家里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儿女齐全了，多好。
只是家小那小子，听接生婆出来报说是媳妇生了个女儿，折头就走了，半夜喝得醉醺醺地回来，真不像话！又不是生最后一个孩子，以后还有的是生儿子的机会嘛。
刘娘子一边心里骂着儿子，一边侍候产妇。
倪粉粉见生了女儿后丈夫不高兴，也是伤心得眼泪直流，刘娘子只好安慰媳妇：“别理那混小子。别哭了，再苦哭就没奶喂孩子了。”
夏可沁哪里顾得上刘家长李家短，淘自己的生活都不容易。
这天夏可沁在飘香阁刚洗完衣裳，还没来得及晾呢，就见窦小宝大呼小叫地跑了过来：“可沁姐，你快回家去看看吧，朴婆婆把你家房子给烧了！”
夏可沁脑袋里“嗡”的一声，扔下手里的湿衣裳便往家跑，远远便看见自家房顶上空青黑的烟雾直冒，风中刮来呛人的火烧气味。
她的脚步磕磕绊绊：“娘怎么样了？她是卧床不起的人啊！婆婆怎么了？发病了吗？土土到哪里去了？怎么会没看住婆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