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夏：贫苦
夏可沁没空再多去纠缠，一面又忙照顾弟弟，一面又要安抚娘，一面还要上工，毕竟没有钱是不行的。
之前她想了又想、捏了又捏的娘给的银手镯、爹给买的耳环、朴纯梓买的髻饰早就卖给了水舞娘，换成了银钱给弟弟治伤，家中稍微能换点钱的东西早已变卖一空，夏家真的一贫如洗了。
夏可沁把弟弟搬到娘的房里，跟娘睡在一起，便于照顾，自己则打了个地铺。
夏家娘子见儿子摔成这个样子，帮不上什么忙，也只能暗暗哭泣，又拿着自己的腿捶打，怪自己帮不了儿女的忙、替不了儿女的苦痛。
马舜征被夏可沁请上门来给夏土土治伤，看见夏家娘子躺在患者旁边，还吃了一惊，因为去年接诊她时对她的印象相当深刻，听了她的讲述，不由为这个家庭的遭遇深感同情，还稍微减了一点诊金。
他看看夏家娘子的腰腿，一个长期卧床的病人被侍候得那么好，一点褥疮也没长，腿上的肌肉也没有萎缩太多，心里不由得佩服夏可沁，这个姑娘真难得！
朴家娘子在夏家发生骤变的时候，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坐等夏可沁侍候了，她自己不好意思，夏可沁也没太多的时间。
朴家娘现在天天做饭，最能感受到夏家的贫困，米缸里的米永远只有缸底浅浅一层，兔子早已卖去，只留下几只鸡不能再卖了，只为了留下下蛋好给家人补充点营养。
朴家娘子一边舀米煮饭，一边叹气，自己也没什么能力帮儿媳，要是自己还有点积蓄就好了。她在心里埋怨儿子，怎么把所有积蓄都带走了呢？
朴家娘子一边想着，就一边搅动着锅里的水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就坐在灶边的小凳上，盘算起来。
夏可沁刚听窦娘子寻了个土方子来，就跟娘说了一声，匆匆出去找需要的草药去了，也没发现婆婆的异样。
吃过了午饭，夏可沁忙去飘香阁干活，朴家娘子把花白的头发梳梳整齐，换了身平整点的衣服，跟夏家娘子讲了一声要出门，就自己一个人出去了。
夏可沁两步跑到门口，看见小米的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见到夏可沁，小米的娘说：“可沁啊，你快去看看吧，你婆婆出事了。”
夏可沁忙问：“我婆婆她在哪里？”小米的娘说：“她人已经在前面街上了，你赶快去。”
夏可沁跑了出去，夏家娘子动弹不得，心里焦急，忙问小米的娘：“小米她娘，你先别忙着走，把你见到的事情跟我说说。”
小米她娘把消息传到了，这下子也才喘口气说：“唉，夏家娘子，你家可沁又要受罪了！”
朴家娘子打整利落，出门往街上行来。
走不多远，就遇见了小米的娘，两人打了招呼，站着讲话，小米的娘就说：“朴娘子，好久不见你出来，今天你是要去哪里呀？”
朴家娘子含糊地说：“要往兰桂坊走一趟。”
小米的娘说：“正好啊，我在兰桂坊的瑞福祥金银店里给外孙定做了一个银项圈，正好要过去取。”于是两人便一同前行。
在兰桂坊的牌楼前两人分了手，小米的娘便去瑞福祥金银店取首饰，等她取了项圈回转的时候，看见前面一户人家门口簇拥起了一堆看热闹的人，她就凑了上去。
一看那场面，小米的娘愣住了。
朴家娘子被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推搡着，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半边裙子立刻粘上了灰。
她面前有一驾华贵的马车，马车上此刻慢慢下来了两个人，先一个是身着褐色遍地洒金襕衫的中年男子，腆着个大肚子，回身伸手去搀一个身着粉红牡丹长襦绣裙的俏丽妇人。
那男子瞥了一眼跌翻在地的朴家娘子，一脸厌恶地说：“哪里来的叫花子？”
地上的朴家娘子本来正满怀希望地看着那个男子，一听见这句话，脸色发白，嘴唇慢慢颤抖起来：“云中书！”
那男子听见朴家娘子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诧异地仔细看了一眼朴家娘子，脸上挤出一点笑容来：“原来是你。你们这是干什么？还不赶快把她扶起来!”
旁边把朴家娘子推翻的家丁们看着主子的脸色，并不是真是生气的样子，也就脚尖往前虚挪几步，只有一人做出伸手去扶朴家娘子的架势，朴家娘子哪里会要把自己推翻的人来扶自己，她推开伸来的手，自己爬了起来，掸着身上的灰尘。
云中书见朴家娘子自己爬起来，也就扶着自己的老婆，往屋里走去。
朴家娘子一抬头，看见自己的兄弟已经要走了，一下子急得叫起来：“云中书，你等等。”
云中书回头道：“你有什么事同我家下人说，我现在家中有急事要先回去。”
朴家娘子听了自家兄弟敷衍的话，不禁大怒：“云中书，你还是人吗？你只有我这么一个亲姐姐你都不敢认？是嫌我穷丢你的脸吗？”
云中书本已接着迈步要走，听见这句话，立即回过头来，脸色黑得像锅底：“你这是什么话！”
朴家娘子悲从中来：“云中书，我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我也不会来找你。你可知道，你姐夫至今没有下落，纯梓去年也不幸去世了，这一年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我都没来找过你。现在，万不得已，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才老着脸皮寻过来，你竟然连正眼都不看我一下，你心里早已没我这个姐姐，把我当做叫花子了吧。”
旁边围观的人中就有人上下打量朴家娘子的穿戴面貌，窃窃私语：“不像不像。”“哪像是一家人？看她的年纪，说是云大官人的娘还差不多。”“胡说，皇帝也有草鞋亲，可保不准是亲戚呢。”……
云中书还没回答，他旁边的妇人就开口了：“我刚才一直纳闷哪，我家官人家中父母双亡，是孤儿一个，怎么现在会冒出一个姐姐来呢？是不是哪里来的骗子？官人，你的心地可别太善良，受骗上当啊。”
云中书有了老婆撑腰的话，立刻拉下脸：“来人，把这个老乞婆赶走！”
旁边的家丁一拥而上，把朴家娘子推的推，搡的搡，立刻推出了几丈远，此时的朴家娘子，悲愤交加已经不能形容她的心情了，没想到近十年不见，这个兄弟更加变本加厉，人性全无，不但不认自己这个亲手抚养他长大的姐姐，还把她当做乞丐一般地赶走。
刚才还满怀希望地来找自家兄弟，指望能借到点钱缓解一下夏家此时的困境，现在希望全化为泡影。
这个打击，比儿子的死亡来得更大。
儿子的死，使她生活没有了盼头，但兄弟的冷漠，使她发现这世上人性超乎自己想象的卑劣黑暗。
朴家娘子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家丁们见朴家娘子昏了过去，便扔下她，甩甩袖子，回云府去了。
小米她娘刚才见云家家丁众多，不敢过去，此刻见朴家娘子昏倒，急忙上前去看她。
她用力掐着朴家娘子的人中，把朴家娘子叫了又叫。
半天，朴家娘子才悠悠醒转，双眼睁开，看了看四周：“我怎么会在这里？”
小米她娘不忍回答，说：“我们回家去吧。”她搀扶起朴家娘子往家走去。
朴家娘子看看小米她娘，又看看自己浑身上下，奇怪道：“咦，我身上怎么弄得那么脏啊？小米她娘，你快别扶着我了，看把你身上也蹭脏了。”
小米她娘觉得不对劲，也没有接话，只说：“没事没事，你摔了一跤，衣裳弄脏了，我扶你回去。”
朴家娘子走了几步，又说：“纯梓大概这两天就回来了吧，小米她娘，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小米她娘心里恐慌：“难道朴家娘子气糊涂了不成？”便随口应道：“什么事？”
朴家娘子低声神秘地说：“小米她娘，我呀，一直瞧不中那个夏可沁，倒很喜欢你家小米，等我家纯梓回来了，我要叫他退了夏家的亲事，到时候再把你家小米说给我家纯梓。”
小米她娘大吃一惊，仔细看朴家娘子，只见她面带笑容，正笑眯眯地等着自己的回答。
她心里不由得害怕：“朴家娘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没等她想出该如何答复朴家娘子，就见朴家娘子撇下自己，走到了路边一个馒头铺前，伸手抓了两个包子，大口地吃了起来，一边吃就一边迈步走开。
店家见朴家娘子不付钱吃白食，追了上来拉着她质问，小米她娘忙上前说明，一来二去，朴家娘子又跑开了。
小米她娘见状，顾不上追朴家娘子了，急忙给了包子钱，就往夏家前来报讯。
夏家娘子偏头看看躺在身边的儿子，睡着的那张俊秀的容颜，像现在在外面奔波的女儿一样，都是她的心头肉，可是，她对他们的痛苦无能为力，像个废物一样，只能躺在这床上等死。
天渐渐黑了，夏家娘子没有感到腹中饥饿，她心中反复地在想：“老天为什么对夏家这么不公平？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目前的这些问题呢？”
夏可沁追了几条街巷，总算追到了自己的婆婆。
朴家娘子刚才被云府的家丁推搡时，头发就弄乱了一些，这会儿又奔跑了一阵，头发也散披了下来，焦黄的天光，衬着她脸上诡秘的微笑，整个人显得极为变形，路边玩耍的孩童都被吓得纷纷躲避。
有街坊邻里站得远远地看热闹。
夏可沁走了过去。
这时朴家娘子正缩在墙角，吃着抢到的包子，两眼骨碌碌地转着，看着四下的情景，一副提防有人来追赶抢夺自己的食物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