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梦与梦
商队说是第二天早上来竹村,其实太阳还没露出角时,就已经出现在了竹村外头低矮的土坡旁。
君忆提着一壶白米稀粥,擦了下额上清晨的汗露,到父亲那边,粥还热。
“就不要去了吧。”
竹云士系着骡子背后货物上的麻绳,嘴里咬着另一根绳子,看了女儿一眼,仍继续干自己的事,没有回答女儿的话,君忆知道他的答案。
“外面都说是要打仗了。”她双手捏着悬挂壶粥的黄线,手放在腹下“而且家里还算是可以过得去~”
打好最后一个结竹云士接拿女儿的粥,打开盖子,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慢点啊”君忆道“是有些烫的”。
他擦净粘着胡子的白水,咽了下嘴里残余“大家都不敢出去做生意时钱才是最好赚的。”
“那也明明是最有风险的嘛。”
“青川之地内打仗跟外头有什么关系。”
【怎么就没有关系】少女轻启薄唇开口想说却没有付诸行动。
竹乐显得很兴奋,见她蹦蹦跳跳地跑来,君忆抚摸了下妹妹的头,微笑却一现而灭,平了嘴角垂了眉梢“让我跟爹爹去外面吧,乐儿太小,怕是”
竹云士打断她的话“竹乐我还能照顾过来,你就不行了。”
她有些生气“为什么?”【我可不是那种需要被人宠着照顾的花瓶】
竹云士看了眼周围其他人,拍下女儿肩“因为你长大了。”
君忆刚要反驳什么,被这话呛住,待她反映过来时,脖子及面一红,表情变化微妙,头轻侧一旁,不语。
【什么嘛,说我长大了之类的奇怪话,根本就没有因果关系,我会处理好自己的~爹爹有的时候真的挺令人讨厌的~】
“哥哥可以随行,你一个人带妹妹去,还是很危险的。”她转而轻声道。
“家里的生产不好停,而且你一个人在家就安全了?”
那头小矮骡背后捆着扎好成堆的竹简,低着头咀嚼着野花,竹乐被父亲抱起搭在骡子脖后,她可真轻,骡子只是眨巴下眼,张了张鼻孔,丝毫没感觉到大的压力。
“姐姐,我到外面给你带好吃的。”竹乐甜笑着说,像是被赏了鱼干的猫。
君忆走过去,对着她嫩如刚揉好白面般的脸颊亲了口“在外面要听爸爸的话。”她捏捏妹妹耳朵,微笑看着她,竹乐则咧着嘴,笑地牙龈露出、
【她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也难怪这么开心。】
“爹爹这次准备去哪个国什么城?”
“商队说是去甲国海歌城、明国光顺城,南方那边距离我们比较近,地势平坦也方便,但又说东边昂国那边什么东西出价都高。”
“昂国是哪边,东部?离得远吗?”
“没去过,不晓得,据说是什么三皇平原那边。”竹云士看了眼君忆后头,见得竹明把另一个较大的黑灰色骡子牵了过来,上边整齐捆好了竹纸、两侧还挂着干粮“快点,慢吞吞的。”竹云士喝道。
君忆看去【哥哥已经做的很快了吧。】她跑去帮忙,牵着缰绳。
“但说如果去昂国的话,是要路过狂齿城的。”竹云士接过缰绳,那骡子把头凑到小骡子旁,低叫几声,晃晃脑袋动动耳朵,好像是交谈。
“狂齿城呀~那是远了。”君忆听到有些云游者就是从那边来的,时间不短“到了海歌城卖掉东西就回来吧,不要太远”后又怕说得不具体,加了句“最多到光顺城就好了,不要再向其他地方了。”
竹明沉默,目光似在看着养父的裤子,手不知该放那里,自从知道他学的声乐都是无用之后,竹云士对他的态度发生令人惋惜的改变,开始觉得他的梦想是不切实际的、玩笛子也只是消磨时间。
竹云士冷道“男孩子就要有男孩子的样子,不要畏畏缩缩的。”,此话一出,竹明有些慌错,他微扬起头,目光看到君忆抿嘴缩眉而望向自己的脸,注意到竹乐疑惑思考的表情,眉头鼻梁一皱、嘴角下扬,挺起胸膛看着养父“我知道了。”
“嗯。”竹云士看上去并不满意“但愿你是知道的。”
“记得生产不要停太多,君忆你看着点他。”他临走前最后嘱咐,君忆望着竹明,头一侧,瞥了下嘴角,摊开手。
竹明最后目送下养父便转身离开,君忆想要叫住他,但又算了,掉头把竹云士送到了村外,短暂的一路上跟竹乐有说有笑,跟父亲道了点不痛不痒的话和嘱咐,在看到父亲与从千下城和周围其他村的商人回合后这才欲离开,那些其他商人的货物多以青川地特产,诸如黄花菜、黑木耳、麻椒花椒等,同时亦听得商人交谈,说是青川之地盐越来越少,桃花村的盐质量也下降,封国跟洛国又闹别扭不给供盐,竹云士便说竹纸直接卖到海歌城,换海盐回来销售,听得这消息,君忆有所欢欣,海歌城算是最近的关外都城了。
回去之后君忆把这个消息告诉哥哥,竹明心里却一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他盘腿坐在平日父亲才坐的卧室中,蔺草编制墨绿色的踏踏米整齐地叠在房间中,‘哗啦’,君忆轻推拉门,鞋留在外面,走进来。
“哈,茶壶空了呀,要我帮你续么?”君忆拎了下陶壶,道。
“开水就好了,我不喜欢喝竹叶茶。”
竹君忆眯着眼,笑着看向他,默了两息
“你脸可真大,要喝自己去弄。”
竹明要说什么,但就说不出来“不过你估计连水都不会烧,所以还是我帮帮你吧。”她还是拎起茶壶,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君忆回来“在外面烧呢,等会儿就好。”
竹明没有反映,鼓着气,凝视地面。
君忆思索,眼珠上转一圈【又来这一套。】“怎么,为刚才的事情生气啊?开个玩笑而已。”
她顺了下臀后式服裙部,坐到哥哥旁边。
“倒不是这个。”他说“我只是觉得,现在过地很煎熬,父亲离开让我有所松懈,但是~还是”
“是完全没有办法吧。”她眸中露出善解人意的慈光,嘴角却带着些许忧愁,这个情绪不是突然出现,而是早有积累“毕竟曾经喜欢的东西被禁止,任谁都会有些受不了的吧。”
“你也是很喜欢跳舞吧。”
“哪里谈得上喜欢,只是有些兴趣罢了,毕竟这个不能当作生活的主要啊。”她笑道,竹明轻咳一下,尴尬笑了声。
“我觉得有梦想是蛮不错的,但总得是要结合实际吧,哥哥又不是笨蛋,如果精力能结合到其他地方肯定不比别人做的差。”
“”
她摸抚竹明的臂膀
“所以你也觉得我肯定成不了乐师么?”他侧问。
【这什么话呀,也不是这样。】“如果严格来说的话,当然不好说肯定的了,只是为了这点概率,真的值得吗?爹爹也是为你好,在此之前,也是挺支持你的呀。”
“我只是觉得人活着如不是为了那点概率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当然很多了,你以后会有妻子,还会有孩子,然后是家庭,然后——”
竹明打断了她的话
“然后跟普通人一样碌碌无为,平凡地过这一生。”他叹道,不是反问而是成述。
【平凡点有错吗?】“平凡点~也挺好的吧。”
“当然不是不好,只是没意思。”竹明笑道,是在开玩笑吗?君忆感觉是苦笑。
她沉默三息,闭着目【这样的话,我都有点替他担心呢,不过~也许这也挺好。】而后慢慢睁开“所以你是要继续坚持吗,然后呢,有打算吗?”
“找个机会去千下城碰碰运气,千下城不行也可以去封国的双中城,如果青川之地都不行的话——”
竹君忆意识到什么、睁大眼睛,惊讶外露,连忙提醒“你可别指望趁着爹爹不在这几天跑出去,你要是少掉了我可承担不起责任。”
“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啊,我又没去过千下城。”
【这话我怎么觉得有些酸呢?】“那也不行,那家里的生产怎么办?”
烘房里还放着竹纸。
竹明微笑着凑近君忆,君忆轻咬牙,余目而望“爹爹说不要落下太多生产,说明是可以落下一点的嘛,去千下城要得几天?”
君忆默语“城里没熟人,不晓得睡哪儿。”
“住旅馆呀。”
“住旅馆不要钱呀,真是的。”【最近刚有军队活动,现在去千下城,总觉得不大好。】君忆食指擦了下唇上,道。
“我有钱。”
“你的钱也是钱。”
竹明又是沉默,外头传来细小特殊的响声,君忆起身,水开了。
“真的不喝茶吗?”推开门,要穿上鞋时,她问道。
“有菊花吗?”
“还有一点吧,那东西不好喝我觉得。”
“给我来点吧。”他轻语“我觉得比竹叶茶好喝。”他语中透着悲凉。
夜里莫名就下起了大雨,外面打雷,竹明躺在席上,屋顶不漏水,但是被子还是显潮,房基是挺高的,水该是通过空气传播,他撑着头、看着盛满凝聚羊油的碗中粗棉线,想点个油灯,但空气潮湿借不到火。
有些犯困了。
哗啦一声,身旁的门被拉开,竹明背着身子,两肘抵着席面,率先看到银亮月光下那双干净洁白、骨痕轮廓分明的脚,上头传来暖光,君忆端着一盏灯。
“你也睡不着么?”他重新把头侧过去,撑着脸。
竹明的灯被点亮。
“我怕打雷,所以过来。”她解释,语气中藏着害怕。
“以前没见你这么说啊。”
“以前竹乐在。”
虽然这情况只是第一次,按照常理来说竹明应该是会跟妹妹聊很多的,但意外的、他就是全程一句话不说,像是在仔细聆听雷电与暴雨的交流,只是象征性地挪了下身子,给君忆留下躺着的空间,头别过去。
良久
“哥哥一点都不害怕吗?”她对着竹明的后脑勺问道。
静默
她把头凑过去,听到小小、均衡有节奏的呼吸声,知道哥哥已经入睡,她轻轻一叹,吹灭灯盏,背着身子,盖起毯子,慢慢闭上了眼。
清晨起来,竹明习惯性做了下舒展运动后发现妹妹已经离开,这并不意外,此刻清爽的阳光洒满大地,透过昨夜遗留的水滴,发出多彩的柔和。
推开门,洗漱时就听得院内咕噜咕噜的冒泡声,后看得君忆早已把陶罐架好,生着火,是在煮粥,她坐在平石上,双手怀缩腹处,呆滞地观察罐中变化,看到竹明前来,晃下头,提手把垂在额前的秀发撩挂在耳后。
“我今天准备出去一下。”他坐到妹妹旁边
君忆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去干嘛?去哪儿?”【难道他真的准备去千下城?】
“出去打猎。”
君忆一副没听懂他说的话的意思,眨巴着眼,三息后才问“你说~什么?”
她其实听清楚了
“打猎啊。”
“打什么?用什么打?”【他到底要干嘛啊~!】
“用竹矛,打熊猫。”他平静地说,一副习以为常,就好像他一直这么做一样,君忆明显看得出是在为昨天的事赌气,昨晚不理她的原因该也是如此。
【哥哥怎么真的是~有些幼稚呢。】“先等粥煮好了喝粥吧。”她暗下眸子“想吃肉吗?”
“有吗?”
“那天抓得青蛙还养在网里。”她道“还有两个鸡蛋,蛙肉鸡蛋白米粥,要吃就快点说,现在做还来得及,一会儿就晚了。”
“吃吧,难得。”
君忆露出标致的少女笑容“那你自己去给蛙剥皮去脏。”【他怎么会这些,哥哥是出了名的不敢杀生、怕血呢。】
“那算了,不吃了。”
【真没劲。】君忆站起来,撸起袖子,边抽出细短的小刀边走向池塘那边“鸡蛋在柴房的角落里,拿一下,先不要敲。”她说道。
吃完美味的肉粥后,竹明转身离去,君忆本以为他只是随便走走,看到他出了院门,方向怪异后,跑去
“你上哪儿?”
“打猎。”
【他怎么这样。】君忆一把抓住他的臂膀,结果哥哥慢条斯理地将她的手松开,目中尽显颓废“你到底要去哪儿?”
竹明读懂她的心思“我没带钱,不会去千下城的,放心吧。”
“那你也要说去哪里。”
“男孩子就该去打猎啊,我说的是实话。”
“别再不切实际好吧!”竹君忆露怒和埋怨【他说什么气话?】“你打猎?你去打熊猫?熊猫打你才对吧。”
“不切实际?”他露出疑惑,而后突然间,那一瞬竹君忆是真的有些不认识他的,他突然声音大了起来,咬着牙、怒着眉道“我怎么就不切实际了,我追寻自己的梦想怎么了?你们甘愿于平凡就一定要我也如此吗!?我——”他又忽然哑言,看得妹妹那失望而沮丧的双眼,涨红的的脖子颜色逐步退下,他叉着腰舔舔下唇,眨巴几下眼,看着一旁。
“那你还是去看看风景,静静吧。”君忆小声道,面容转为体谅,而后想到什么关键,望向他,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中午吃什么?”
他转过身子,深呼吸一口气,迈出步伐。
“我随便。”
“那你还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