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天子之怒

自太子轩辕桀失踪的消息传进宫来，已然半月有余，满朝上下从担心、惊慌到漠然、无视，以至于发展到今天，由户部尚书李钢亲自上书轩辕景，说太子失踪日久，至今没有消息传出，恐怕早已遭遇不测，希望皇上能够节哀，重新选才选德，册立东宫太子，以稳定天下臣民之心。

此言一出，朝堂立即炸了锅。

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太子轩辕桀失踪到了今日不过二十天左右，且一直未能确定具体情况，怎能确定殿下已然遭遇不测？如此这般就要重新册立太子，若殿下归来，一朝两日，国本不明，朝局混乱，李大人，你担得起这千古罪人的责任吗？这边支持太子的一众老臣们据理力争。

两拨人马互不相让，一向安静肃穆的金銮殿，竟然如同菜市场般嘈杂难言，平时举手投足间最是讲究仪表风度的诸位朝廷重臣，此时也没有了往日的体面，唇枪舌战简直犹如泼妇骂街一般，互相指责、攻讦对方。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当然也有那冷静理智的，比如庆国公长孙芳桦、晟国公君嵰玉，以及乐安侯陆朝宗，御史大夫刘大人，大理寺卿刘静生等，几人肃然静立，目不观斜，离得远远的，全程装聋作哑作壁上观。

天佑帝轩辕景端坐在御座之上，单手微弯靠着龙椅的金色扶手，以此支撑着面颊，看着下面的群臣们畅所欲言，无所顾忌。不由得微微眯起锐利的眼眸，目光冰冷地一一打量他的这些朝臣们。

如此过了两柱香的功夫，底下的争执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轩辕景压抑下自己即将喷薄而出的愤怒，露出一抹冰冷嗜血的笑容，将李程唤到身侧，轻声嘱咐了几句后就不在开口，反而衔着一缕冷笑极有兴致的看着那些朝臣互相攻讦对方。李程初初闻言很是惊讶，但这是圣上的命令，他自然没有丝毫异议，便听命径自下去准备了。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李程带了二十多位容貌俊秀的粉衣婢女款款而来而来，殿内顿时香风阵阵，馨香遍地，无论是正在争执的还是作壁上观的大臣们具面面相觑，不能理解皇上之意。尤其这殿内每一位小宫女手中皆捧了一只青花瓷海碗，碗中尚且还漂浮着带着冰块的清水。

李程看着大臣们都惊讶的盯着他看，全然没有了刚刚的喧哗吵闹，不由得正了正神色，清清喉咙，道，“陛下有旨，天气炎热，众位大臣金銮殿上这般激动上火，礼仪尽失，定然是暑热难当、燥热上火所致，圣上体恤，命奴才给诸位大人每人一碗冰水，也好降降火，清清心，诸位大人，这可是天大的恩宠，请吧。”

李程话落，一挥手，一众宫女们盈盈上前，给每位之前畅所欲言过的大臣们具捧上一大海碗冰水，等人接过后，才躬身后退两步。

只见领了冰水的大臣，个个如同血喷心一般，面皮紫红，他们都是读书人，往日里最重仪表，礼义廉耻看的比什么都重，今日这般失礼，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满堂朝臣到了此时已经傻了，他们怎么能够因为陛下近些年的仁和慈善，就全然忘了这位当年的雷霆手段，想当初，天佑五年时，这位可是一次性斩杀处决过朝廷近百位大臣贵胄，流放他乡服刑、为奴为婢的就更是不计其数了，他们莫不是被猪油蒙了心，今日怎这样糊涂，看着皇帝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由得深深打了个寒颤。

到了此刻，那些为人精乖的立刻低头赶紧把水喝掉，将海碗递回给小宫女，垂眸站在原处，眼观鼻，鼻观心，再不开口，吏部尚书周磬为两朝重臣，为人忠诚守礼，一向是主张由太子即位，才是天下大统的他，狠狠地瞪了远远避开的庆国公等人，心中暗恨，他也真是糊涂，太子殿下的亲外公都不急，他倒是急的什么劲儿呦，这其中说不定另有文章，姜还是老的辣，以后还是跟着庆国公他们行动吧。只是这户部尚书李钢当真可恶，提什么重立太子，这下好了，害得他里子面子全丢光，简直就是个笑话！

当然也有那面皮太薄，只知道捧着冰碗，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的，小宫女们大概也被李程交代过，也不离去，只管站在不远处，对着你静静微笑，看的你心里发毛。

“诸位爱卿，朕赐的冰水好喝吗？”见所有大臣已经将水饮完，金銮殿重新恢复安宁，轩辕景冷着声音似笑非笑的询问道。

“……”刚刚还在据理力争，群情激动的大臣们，这会儿如同锯嘴葫芦一般，闭口不言，只管低头盯着自己面前的那一亩三分地，恨不得能看出一条缝来，直接钻进去才好。

“哼。”轩辕景看着他这群大臣，冷冷地哼了一声，目光逡巡而下，当看到乐安侯陆朝宗时，玩味的笑了笑，“朝宗，你来说说如何？”

所谓的躺着也中枪，估摸着就是说咱们陆朝宗陆大侯爷了，他招谁惹谁了，群臣辩论时他也不曾参与，站着躲懒的也并非他一个，干嘛非要揪他出来？！

还如何？他又没有喝一口，如何个屁！

这混账皇帝！狡诈奸滑，一家都不是好东西，你太子失踪关我什么事？二皇子一心想要入主东宫又关我什么事？

可陆朝宗，陆侯爷，您莫非忘记了，您是二皇子的亲舅舅，外加有一个即将嫁给太子为妃的女儿？！

胡扯，太子的亲外公还在殿上站着微笑呢，有我什么事！

陆朝宗狠狠地在心里咒骂腹诽着轩辕景，脸上还得扯出一抹莫测高深的笑容来，实在是苦涩至极。

见事情已然避无可避，陆朝宗面露微笑，上前一步，恭声道，“微臣才疏学浅，倒也曾出征北漠，那地方地广人稀，千里难有人烟，太子殿下身边护卫众多，又天纵英才，也有可能是暂时迷失在哪里，假以时日尚可归来，毕竟太子乃陛下之龙子，天命所归，必然会逢凶化吉，凯旋而归。”

陆朝宗这话说的，极假极空，可他能说什么，没看轩辕景的态度吗？这二皇子也太沉不住气，太子殿下失踪不过二十余日，尚有归来的可能，他就急着出来试探皇帝的意思，打东宫位置的主意，不是找死吗？

不对，陆朝宗转念一想，以二皇子的精明不该看不透这些，莫非，他已有十足的把握太子这回定会折在北漠无法回来？陆朝宗狐疑的猜测，罢了，不管是哪个结果，天下是他轩辕家的天下，他只管衷心耿耿效忠皇帝就是了，他的身份想要保全身家性命，就容不得他去想那么多。一朝天子一朝臣，轩辕景才是他的衣食父母，二皇子虽是至亲，他也已经提点过了，如若还要执迷不悟，那也怨不得他了。

陆朝宗方一话落，身为户部尚书李钢就冷冷的瞟了他一眼，不敢相信身为二皇子的舅舅的乐安侯，竟然这样抓不住机会，这可是从龙之功啊，他得回去好好的给二皇子殿下说说，他这个舅舅两面三刀，将来未必靠得住。

“陆爱卿所言极是，朕的太子，自幼聪慧，必然能遇难成祥，即使真有不测，那也是为朕尽孝、为国尽忠的忠义之君，如今他尚未归来，就有人这般心怀叵测图谋东宫之位，当真是不忠不义，朕再问你们水好喝吗？李钢！你来说！”轩辕景听到陆朝宗的话，点了点头，心里对这位识时务的表妹夫很是满意，夸赞了太子两句后，话锋一转，语气急转而下，裹挟着一股冷风径直向着户部尚书李钢而去。

“这……这水……”刚刚还能言善道的户部尚书李钢，此时坑坑吃吃的说不出话来。

轩辕景坐在龙椅上，好整以暇的询问道，“回答朕，水好喝吗？据实说！”

李钢见避之不过，声音艰涩的回答道，“皇上恕罪，这水…这水里面加了盐与黄连，极为苦涩，难以下咽。”岂止是难喝，简直苦的能把人的黄疸给吐出来，咸的让人恨不得钻进水缸里。

对于他的回答，有些人心有戚戚，面露同情，而支持太子的大臣们却都有些惊讶难言。

“周爱卿，朕也来问你，水好喝吗？”轩辕景不紧不慢，将同样的问题抛给了周磬。

“回陛下，冰水里面掺了冰糖蜂蜜，极为清甜，润喉解渴，炎炎夏日饮上一碗，顿觉通体舒泰。”能站在这里的大臣都不是傻子，打从听到李钢的话，周磬心中就暗暗打鼓，他可能是站对了方向，平日里不显，但这位陛下对太子还是极为爱惜的。这样赏罚分明，也是存了敲打心怀叵测之人的心思。

轩辕景点了点头，从龙椅上站起身来，朗声道，“朕乃天子，承天所授，诸位爱卿俱是万里挑一的国之栋梁，古人云，在其位谋其政，朕是天子，每日殚精竭虑、无时无刻不为这轩辕皇朝尽心竭力，自问还是称的上明君的。太子尚未及冠，就已出征北漠抵御外辱，也称的上至仁至孝，至忠至勇，对的起他的身份！你们呢，食万民供奉，是否在其位谋其政？！李钢，朕问你，太子身亡与否，朕是否册立新的太子，可与你这主管土地钱粮的户部尚书有关？”

“这，这臣也是想要为陛下您分忧，才乱了这分寸章法，请陛下您念在臣一片忠心的份上，宽恕微臣的罪过吧。”李钢人也不傻，早就在周磬话落之时就明白了事情要糟糕，暗恨自己听信了二皇子的话，做这出头之鸟。果然，陛下的雷霆之怒就冲着他来了。吓得他只能跪地求饶，期盼能蒙混过关。

“好一个为朕分忧，又好一个能言善辩不谋其政的户部尚书。你究竟为谁分忧，朕还真不知晓，只是朕刚刚有言在先，在其位谋其政，册立太子的事，礼部不提，御史中丞不提，你却提了出来。可见是在其位不谋其政了，既然如此，户部尚书的位置不妨换人坐坐，你年纪大了，也可好好回家养养老，省得说朕苛待‘功臣’。”轩辕景说到这里，不在管已经吓傻了的李钢，径直看向站在李钢身后的户部侍郎章泽，他今年不过四十出头，年富力强，更难得的是，他从不拉帮结派，到是个干实事的人，“章泽，从即日起，你来担任户部尚书，希望你不会让朕失望。”

“臣遵旨，定不负陛下重望。”章泽上前一步，躬身下跪谢恩。

“很好，退朝！”轩辕景点了点头，不再去看跪着恳求他宽恕的李钢，带着李程离开金銮殿。

留在殿中的大臣们，经此一事，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李钢虽然可恶，到也不至于就直接罢官啊，这皇上今天是怎么了？莫非是心情不愉？

而跟在轩辕景身后的李程却清楚地知道皇帝这样做的缘由，杀一儆百，方能打住那些人的觊觎之心。这外表光鲜华丽的紫禁城，实则就像是一个荆棘密布的原始森林，没有十足的本事，难免要在这里折戟沉沙，而自幼失怙的太子殿下本就因为他的身份危险重重。陛下越是爱重太子，越会给殿下招来灾祸与嫉妒，成为众矢之的，而皇帝的忽略，虽然会让太子受些寂寞苦楚，却也保全了太子殿下。更甚者，当太子幼年险些丧命深宫时，毅然答应将太子交与太皇太后来抚养。

父母之爱子，必为其计深远，轩辕景不是不爱太子，只不过为了保全太子这个他与淑琬的独子，他不敢有丝毫错处闪失，可也因为这个原因，父子二人关系疏远。

此次太子出征边关御敌，轩辕景心里是极其骄傲自豪的，他觉得太子深肖朕躬，堪为储君，知道太子出事后，本来就心急如焚，这时候居然有人敢向他提出册立新的太子，不是在烈火上浇油吗？真是不怕死！

李程摇了摇头，他不过是个奴才，这样的事轮不到他忧心，只管跟在皇帝身后一起离开。